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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词记】韦庄: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上)

 真友书屋 2018-02-13

五代后蜀赵崇祚编辑了一部名为《花间集》的词集,收录了十八位词人作品,为此产生了中国第一个词学团体——花间派。

 

花间派的词人主要生活在成都一地,这十八位作者中,其中的十四位都先后生活在四川。该派奉温庭筠为鼻祖,然而温却不是四川人,也没有到过四川,由此可知,赵崇祚选辑该集并非只是选跟四川有关的作者,其着眼点乃是在词作的风格上,该集的整体风格基本上偏重于温庭筠的词风。

 

为什么在晚唐的成都产生了这样的一个词派?这当然跟当时的环境有着较大的关系。晚唐时期中原战乱,这场社会大动荡并没有影响到西蜀,其中的原因跟地理环境有着较大关联,正是因为蜀道难,才使得战争没有波及那里,这也就使得四川成为了动荡社会的一块绿洲。有人甚至认为成都的富庶与美丽,可以跟扬州一比,宋洪迈在《容斋随笔》卷九中就说过这样一段话:“唐世盐铁转运使在扬州,尽斡利权,判官多至数十人,商贾如织。故谚称‘扬一益二’,谓天下之盛,扬为一而蜀次之也。”看来在宋代,人们认为成都仅次于扬州。

 

即使这么高的评价,还是有人觉得不满意。唐卢求在《〈成都记〉序》中说:“大凡今之推名镇为天下第一者,曰扬、益。以扬为首,盖声势也。人物繁盛,悉皆土著;江山之秀,罗锦之丽;管弦歌舞之多,伎巧百工之富;其人勇且让,其地腴以善熟;较其要妙,扬不足以侔其半。”


卢求认为,扬州第一,成都第二,这种排法不公平,在某些方面扬州比不过成都,他认为扬州只是名气大,就景色繁华而言,比成都差得远。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成都在唐末五代的时候,才产生了这么一大批词人,而这些人因为生活在安定的环境里,每日里歌舞升平,所以才喜欢温庭筠的那种香艳词风。因此,刘扬忠在《唐宋词流派史》中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西蜀词,源头是晚唐词,鼻祖是始创侧艳词的温庭筠,直接播种者是以韦庄为代表的由中原入蜀的一批唐末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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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这段话可知,西蜀的花间派,虽然奉温庭筠为鼻祖,但其只是从词风的推崇而言,而花间派在四川的主要推动者,就是这里所提到的韦庄。后世也将韦庄与温庭筠并称为“温韦”。对于花间派,许宗元在《中国词史》中予以了这样的叙述:“书中的西蜀作者大多健在。编者将已作古七十五年的温庭筠列入,且列为卷首,那是因为绝大多数西蜀词人是奉温氏为宗的,他们浓丽、婉约之风是承飞卿词而来的。”

 

其实韦庄也不是四川人,他是长安人,大诗人韦应物的四世孙。长安杜陵韦氏是当地的显族,武则天时,韦待价曾任宰相,而韦庄正是韦待价之后,因为战乱的原因,韦家衰落了下来。到唐昭宗乾宁元年,韦庄进士及第,当时他已经59岁,三年之后,他跟随官员入蜀宣谕,在那里结识了蜀王王建,后来他再次前往四川,成为了王建府中掌书记,在四川生活了十年,直到去世。

 

唐朝灭亡后,王建在蜀称帝,那时韦庄已73岁,被任命为宰相,任职两年后去世。王建称帝也跟韦庄有一定的关系,据说正是他的建议,王建才有了此举。按照正史上的说法,王建对韦庄特别的倚重,但按照正史之外的记载,似乎王建对韦庄也并不是那么好,《古今词话》上说:“韦庄以才名寓蜀,王建割据,遂羁留之。庄有宠人,资质艳丽,兼善词翰。建闻之,托以教内人为词,强庄夺去。庄追念悒怏,作《小重山》及《空相忆》云:‘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识,寄书何处觅?新睡觉来无力,不忍把伊书迹。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情意悽怨,人相传播,盛行于时。姬后传闻之,遂不食而卒。”

 

韦庄在四川的时候,有一位特别宠爱的美女,此女天生丽质,还会填词作赋。家里的女人名声在外,有时候的确不是好事。王建听说韦庄有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于是借口让此女来自己府上教女眷作词,霸占了她。韦庄在王建手下任职,他哪里敢不从命,献上女人后,又让他很不快乐,于是就把心事填成了词,没想到这首词写得十分凄美,在社会上传播开来,也传到了此女耳中,此女感念跟韦庄的情感,竟然绝食而亡。


遇到了一队游客

 

这个悲剧读来让人唏嘘,我觉得韦庄身为高官,却喜欢填词,并且词风如此柔美凄婉,应该跟这段经历有一定的关联。也正是他这种特殊的经历,再加上他独有的性格,而后形成了带有个人风格的词作。因此,宋张炎在《词源》卷下中说:“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句,不过十数句,一句一字闲不得。末句最当留意,有有余不尽之意始佳。当以唐《花间集》中韦庄、温飞卿为则。又如冯延巳、贺方回、吴梦窗亦有妙处。”

 

张炎认为,词比小令和曲的创作难度要大,这就正如诗中的绝句最难写,因为字数少,所以每个字都要用得十分准确,他认为这方面做得最好者,就是《花间集》中的韦庄和温庭筠。后世将温、韦并称,那这两人的词风是否相同呢?马积高、黄钧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学史》中将温、韦二人的词作做了如下的比较:“语言修辞上,温词浓艳,韦词淡雅;篇章结构上,温词绵密,韦词疏朗;造境抒情上,温词以深隐含蓄取胜,韦词则以明朗显露见长。”


这种比较似乎刘扬忠说得更为明确:“其词虽注重个人主观感情的抒发,风格清新流丽而疏淡,比之温庭筠主要用于应歌的浓艳华美之作有所不同;但在抒写内容上亦不外男欢女爱、离愁别恨和流连光景之类,基调也是‘软性’的、宛曲柔美的,与温词无本质差别,同属‘本色’曲子词。”(《唐宋词流派史》)

 

既然温庭筠和韦庄在词风上有着这样的差异,那是否说明《花间集》十八位作者的作品也分为两种风格呢?后世学者对此也有着不同的看法,比如李冰若在《栩庄漫记》中说:“《花间》词十八家,约可分为三派:镂金错彩,缛丽擅长,而意在闺帏,语无寄托者,飞卿(温庭筠)一派也;清绮明秀,婉约为高,而言情之外,兼书感兴者,端己(韦庄)一派也;抱朴守质,自然近俗,而词亦疏朗,杂记风土者,德润(李珣)一派也。”

 

工部祠


李冰若将《花间集》的十八位作者分为三派,除了温、韦两派之外,他还分出来李珣一派。吴世昌先生基本上也持这种观点,他在《宋词中的“豪放派”与“婉约派”》一文中说:“……也许为了讨论方便,提出了‘花间派’这个名称,即用西蜀赵崇祚编的《花间集》的名称来定派别,这当然是不正确的,因为此集所选的温庭筠与韦庄的作品就大不相同,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与波斯血统的李珣的一些作品又很不相同。”

 

詹安泰也把《花间词》分为三派,但他这三派与以上观点又不同,詹在《孙光宪词的艺术特色》一文中说:“把温、韦看成两派,当然是就艺术表现说的。就艺术表现说,照我看,孙光宪词有他自己的特色——不同于温、韦的特色,似也可成一派。一般说来,温的特色在体格,密丽工整;韦的特色在风韵,清疏秀逸;孙的特色在气骨,精健爽朗;各有所长,不能相掩。”


且不管以上的这些说法是否合适,总之,《花间集》十八家其实在风格上也大多有着各自的面目。而赵崇祚能把这些词搜集起来,编为一书,这正是其功劳所在。至于他为什么要收集这些人的词作,是否有意单独立派,对于这种猜测,刘扬忠在《唐宋词流派史》中说:“《花间集》的编者把这些人的词选编为一集,虽未必是出于标榜宗派的动机,却实际上起到了总结和追认一个词派的作用。”

 

看来,赵崇祚只是为了收集这些词作,而不使之遗失,并没有标宗立派的意思,只是后人将这一类词称之为花间派,而并不顾这里面所收的作者有非蜀人,故而刘扬忠接着说:“《花间集》的编者把不是西蜀词人的温庭筠、和凝等人的词也入选,这并非‘乱攀亲’,而是很严肃地认祖宗和认朋友,是为这个词派标示源头和指示同道者。因此,《花间集》中这十八个词人,可视为一个松散的流派。”

 

哥哥你大胆地往前走呀


对于花间派的整体评价,历史上也有不同的看法。比如陆游在给《花间集》所作的跋语中称:“《花间集》皆唐末五代时人作。方斯时,天下岌岌,生民救死不暇,士大夫乃流宕如此,可叹也哉!”显然,陆游的这几句话有指责的意味,他说唐末五代的时候,天下大乱,百姓们到处求生,而这些高官们却坐在那里写着风花雪月的词,他觉得这些人太无聊了。陆游是从内容上对《花间词》提出了批评,而从词风来说,明王世贞也不认为《花间词》为正体,他在《艺苑卮言》中说:“言其业,李氏、晏氏父子、耆卿、子野、美成、少游、易安至矣,词之正宗也。温、韦而促,黄九精而险,长公丽而壮,幼安辨而奇,又其次也,词之变体也。”


王世贞认为,李煜、二晏、柳永、张先等人的词才是词中的正宗,而温、韦的作品只是词的变体。他的这个说法遭到了清王士禛的反对,其在《花草蒙拾》中说:“弇州谓苏、黄、稼轩为词之变体,是也。谓温、韦为词之变体,非也。夫温、韦视晏、李、秦、周,譬赋有《高唐》、《神女》,而后有《长门》、《洛神》。诗有古诗、录别,而后有建安、黄初、三唐也。谓之正始则可,谓之变体则不可。”

 

王士禛在这里直接称王世贞说得不对,他认为温、韦的词绝不可以视之为变体。而对于花间派中的重要人物韦庄,清周济就给予了更高的评价,其在《词辨》序中称:“词有高下之别,有轻重之别,飞卿下语镇纸,端己揭响入云,可谓极两者之能事。”在这里,周济将温韦的词风进行了比较,而后他又对韦庄的词予以了这样的夸赞:“端己词,清艳绝伦,初日芙蓉春月柳,使人想见风度。”

 

我现举一首韦庄所作的《浣溪沙》:

 

惆怅梦余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窗纱,小楼高阁谢娘家。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

 

这首词是《花间集》所收韦庄词作的第一首,即此可以看出,韦词的风格所在。对于该词,李冰若在《栩庄漫记》中评价道:“‘香花一枝春带雨’、‘一枝春雪冻梅花’,皆善于拟人,妙于形容,视滴粉搓脂以为美者,何啻仙凡。”韦庄所作的另一首《浣溪沙》也颇有名气: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栏干,想君思我锦衾寒。

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惟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陈廷焯在《云韶集》中评价该词说:“对面着笔,妙甚,好声情。”对于该词的内容,丁寿田等编的《唐五代四大名家词》中予以了这样的解读:“《全唐诗话》崔郊有婢鬻于连帅,郊有诗曰:‘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故此句言伊人所居,虽近而不得见面也。此词疑亦思念旧姬之作。”不知此处所言的“亦思念旧姬之作”是否就是指那位被王建强夺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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