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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铁生和陈希米的爱情:灵魂伴侣就是这样的吧?

 潮大叔 2018-02-14

栏    目 【  人  物  】

01

陈希米,史铁生的妻子。

2017年12月31 日,史铁生逝世七周年纪念日,陈希米写下纪念史铁生的文章《死之后》。

就像五年前她写的《让死活下去》,很多个日夜过去了,她仍然在沉重的,思辨的不厌其烦的追问,他的死?

他的死。

好像,曾经不是这样的。

2010年12月31日,在史铁生进了手术室等待做器官移植之后,陈希米说那时她还可以跟别人大声说话,办完所有遗体捐赠手续。

2011年1月4日,史铁生追思会上,她看起来也很平静,几个日夜不曾合眼,她却不感到疲累,也好像并不比别人更痛苦。

她对哀恸地众人说:

他写过: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

坦然赴死,

你能够

坦然送我离开。 

我想,这一次,是他认为时候到了,他做到坦然了,我也做到了。

坦然,他生前他们最常讨论的话题之一就是死,死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在。

为史铁生选骨灰盒时,别人七嘴八舌的热情讨论,陈希米不认真听,她扭头要问他:你说哪个好?

要是长时间的和别人呆在一起,她会觉得离开他太久,急匆匆回到家里,他们的家里。

她会长久的沉默的坐着,想念他,觉得那是和他在一起。

他用过的每一件物品,他们同读过的每一本书,每一处有过他的风景,每一条走过的路…

他的意志,他的思绪,他的愿望,他的态度,他的目光…..

都在啊。

可是,当她想张口时他却沉默,她问他对一件事情的看法,问他怎么办,他不理睬;她所做的一切,他都不再说一个字,永远的袖手旁观。

在别人已经能坦然地谈笑风生,说起史铁生,他的名字,他的故事,她却越来越脆弱…...

她说那不是眼泪,是沮丧,持续的极度的沮丧,到处都有,又到处都没有…...

他活着的时候,无论何时、怎样 ,她都从未有过一丝抱怨责怪。

然而,他死后,她重重抱怨:你说过,你要给我发信号的,会尽一切力量去做,让我感知。可是我没有收到信息。

她责怪他冷漠,责怪他咱们俩,怎么会分开?你过多久也不回来。

他生前他们无数次的讨论过死。可他死后,  陈希米才真正明白:思念死人是最最残忍的事。

可是,止不住的思念。

02

陈希米毕业于西北大学数学系,她的一位同学回忆:

陈希米虽然是理科生,但知识面广,乐于搞“跨学科”交流,经常跑到历史系宿舍聊天,和他们班的好几位同学成了好朋友。

知识面广的陈希米还非常爱好文学,是西北大学所办刊物《希望》的一名编辑,1979年,史铁生的一篇小说《爱情的命运》发表在《希望》上。

这篇让他们相遇的文章,在后台回复“爱情的命运”即可收看。

相似的灵魂,由此遇见。

之后,他们一直书信往来。而两人初次见面,是在整整十年后的1989年春。

那时史铁生的病情进一步加重,住在友谊医院,他的一位朋友说,第一次见到陈希米就是在史铁生的病房,史铁生满面笑容的向每一位朋友介绍她。

可是关于两人怎样相识相爱,他们自己却极少提及。

只是多年之后,史铁生悄悄给陈希米写了一首诗,那首诗,陈希米很久之后才看到。

诗中写到:

希米,希米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谁跟你说我在这里? 

………

希米,希米,见你就像见到了家乡,

所有神情我都熟悉。

……….

希米,希米,你这随风传来的欣喜。

在有自传性质的《务虚笔记》上,史铁生还描述道:

“那天夜里, 他们久久凝望,那互相凝望的目光好像是问:我们呢?是不是真的?

我们是不是真的一伸手就可以互相摸到?他们整宿睁着眼……,手拉着手,仿佛担心又会在这黑夜里失散。”

是有太多担忧的,尤其史铁生。

陈希米之前,史铁生曾真诚的艰难的爱过。不被承认的,饱受质疑和反对的爱情。

后来,那个不堪重负的女孩,远走他乡,去了国外。

多年之后,陈希米仍记得,他们初见时的某一天,史铁生抽着烟慢慢地给她讲他过去的事,他的恋爱,失恋。

她哭得停不下来。

心疼他无法用眼泪表达的苦,他彼时那么难以走出的所有绝望。

很多年,史铁生的书中没有写到过爱情,他在《我与地坛》中写到:

“它们不能变成语言,一旦变成语言就不再是它们了。它们是一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

它们的领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

史铁生与地坛

他和陈希米的爱情也遭受了质疑和嘲笑,有些人笑他不自量力,有些人对他的执着不以为然。

他却有自信,对她说:

“如果不是爱情,那么请你离开,如果是,那么留下来,一起面对。…….活出爱的荣耀”。

陈希米留下了。

那一年,他38岁,她28岁。 

他们开始了凡俗的夫妻生活。 

柴米油盐、缝洗浆补,于普通的夫妻,或许只是琐屑与冗繁,于他们,却更添了细碎、无奈与痛苦。

除了睡觉,史铁生都在轮椅上,这就意味着,再简单不过的吃喝拉撒洗,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次艰难的抗争。 

有一天,他终于写到: 

“不过,这一回,已不再‘是一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

她来了,顺着那太初的大水终于漂来我的跟前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当然,这儿没有摩西,但是,我们确乎是在不知不觉间,走出了那一片辽阔但无形的‘埃及’……”

是的,他们活出了爱的荣耀。

就像陈希米说的:他们填平了彼此心上的坑坑洼洼,爱的生命在他们身上复活;他们对着彼此就像对着上帝,什么也不隐瞒,又谦卑又虔诚;他们活得又严肃又活泼,又努力又生动;他们一直在进步,在爬山,互相搀扶着像摩西走出埃及地。

她说他们就像两个好孩子,永远赤诚,永远好奇,永远疑问,永远探索。

而史铁生则对她说:

我怕我是走错了地方,

谁想却碰上了你

………

你来了黑夜才听懂期待 

你来了白昼才看破樊篱。 

这真的是我听到的关于爱情最好的描述和表白,我穷极想象,爱情也就是如此模样,荣耀的模样。

在史铁生的追思会上,陈希米感谢史铁生的朋友们:“来自你们的爱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大的留恋。”

陈村说:“他那么爱你,是你的爱,他才存活那么久。”

03

铁凝说:这是一个少用“伟大”一词的时代,可是史铁生完全当得起“伟大”这个词。

周国平说:他是中国最有灵魂的作家。

太多溢美之词,不胜枚举。

可陈希米日夜相伴的不只是一个享有盛名盛赞的人,更是如作家徐晓写到的:

“一九七九年,由于下肢麻痹、肾功能受到严重破坏,尿毒症威胁着他的生命,不得不造漏排尿。紧接着,由于肌肉萎缩,血液循环受阻,褥疮发作,前景是败血症。一九八六年,前列腺引起的疼痛,使他不得不停止写作整天卧床……冬天,他那毫无知觉的腿,经不起寒冷,如果冻了,就有坏死的可能;夏天,全身的热量只能从上身排出,额头的痱子从来不断……”

后来,史铁生一周要透析三四次,只能终日躺在床上,在胸前斜支起一块木板,费劲地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

他说:我的职业是生病,业余是写作。

八十年代后期,史铁生在家中

这样的痛苦别人或许能理解,却没有谁能够感同身受,唯有她。

所以,常常,在记者眼里,她有那么几分不友好。

很多人都想采访他,却基本被陈希米挡住,一个记者回忆说:

提出要采访史铁生,陈希米盘问了半天,最后陈希米怒了,说他体力不好,不接受采访。

她常做那个煞风景的人,提醒别人“晚上给他打电话不要聊得太长,不要太晚。”

史铁生和陈希米在家中

在史铁生和别人兴高采烈的聚会或闲谈,她会时不时的看表。

她无时无刻不在张望,担忧、怜惜着他,他说:

比如说在会场里,黑压压的听众中间,你一下子就能找到那个默默的身影,和那一双你随时看她、她都在看你的眼睛…

比如说在大街上,如潮的人流冲撞得她步履踉跄,但那目光仍是在寻找着你,安慰着你……

或者在医院,你在屋檐下的阴凉里等候,她在烈日下、排在长长的挂号队伍中间,不断把一副无所谓的神气送过来……

或是在早点部,她端着餐盘挤出人群,向你走来,时而小心翼翼地盯着餐盘,时而挑起目光像在瞄准你、校正好一条直线,一步一步向你走来,那惯有的灿烂笑容随时准备绽放……

在医院的检查室,朋友们七手八脚地把你抬起来,放下去,从众人的缝隙中你看见,她正不知所措地寻找着你的目光……

史铁生总爱称她为孩子,“一心一意的孩子,一心一意地听着一个久远的传说”,“为他的命运而忘却一切的孩子”。

她其实又何尝不视他为孩子。

陈希米右腿轻度残疾

照顾一个“轮子,发动机”统统都坏掉的人,任谁是不堪重负的,何况陈希米也腿有残疾。

更有刻毒者,会揶揄说:“瘫子配瘸子,倒也般配。”

但是后来他们还是决定不请阿姨,仅仅为了他们可以有长长的独处的时光,有两个人的自由,抽抽烟,说说话。

说说话,就像陈希米在文章中写到的:跟你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说话,听你掏心掏肺,也跟你袒露一切。

她说,那才是人最好的生活。

04

他们的朋友,凤凰卫视知名主持何东对陈希米说,要做自己,不做史铁生老婆。

陈希米很是不以为然。他说我就是史铁生老婆,但不是没有头脑的老婆,是配得上他的老婆。

她当然配的上他,让以为他不识抬举的人终于懂得他究竟要什么样的女人。

她给他不仅有耀眼的爱,更有世俗的有情有义的家。

史铁生和陈希米在家中

在史铁生身体可支的时候,他们小小的家里总是高朋满座,充满欢声笑语,铁凝回忆起陈希米做面包时的情景,这样说:

“这个充满面包香的家,整洁、朴素、温暖,那样的有尊严,他们过的每一天,都那么有情有义。”

史铁生的每一位朋友都喜欢她,作家陈村曾感慨“我永不能忘记的是她的笑,那是天使的笑容。

天使的笑,是那种忘忧的笑、忘我的笑、来去自由的笑、让看见的人也喜悦的笑……

她常常笑着,灿烂又本分地笑着。有了她的笑,那个凝重的史铁生再没有装扮殉道者的理由和必要了。”

史铁生曾说:她是顺水漂来的孩子,但不是我捞起了她,是她捞起了我;不是用手,是用她一心一意的眼神,或是满心灿烂的欢笑。

满心灿烂笑容的陈希米生活中重中之重虽然是史铁生,但她亦有自己很有成就的事业。

陈希米是华夏出版社编辑

她是华夏出版社的一名非常优秀的编辑,所编之书多为深奥的哲学书,施特劳斯的书就是经她手编辑。

史铁生曾说:“我现在看的书都是妻子挑选的。她怕我太累,每次买来新书,自己就通览一遍,画上重点,回头告诉我就看这些画上了黑道道的部分。”

我们看史铁生早期的作品固然优美感人,但也总有挥不去的忧伤和痛楚,后期的,则是宁静、达观和深邃,充满终极关怀,宗教、哲学式的思辨。

熟知他们的朋友说,这离不开陈希米的影响,他们共同的关怀。

我想一定是这样的,读陈希米的文字常常恍惚,好像又看到了史铁生的影子,无论文风,还是思考,玄妙的,深邃的,不依不饶的关于生命,生死,爱情的追问。 

就像是看到了他们一起的追问,探究,他们的灵魂对话、交融。

陈希米也曾说:没有史铁生哪里来的陈希米,没有陈希米哪里来的史铁生?

他们的一位朋友感慨,在办理史铁生捐赠手续时:“希米在他身边,他就很安静,希米一走,他就闹,心电图脑电图全乱,她回来,他又静下来,最后,捐赠器官的手续只能在他病床旁完成的。”

那位朋友说:“我想,他们之间一定有一种我们所不能感知的灵魂交流的方式。

05

还不够,爱还应有性。

是的。

这也是写到他们时必须要写到的一个字眼,一个话题。

在看到过的所有关于性的描述中,唯有史铁生和陈希米的言辞让我感动,感动到几乎落泪。

他们都曾经像孩子一样天真,像信徒一样庄严的美好的思考它,表达它。

史铁生说:一切都将化为飘弥游荡的旷野洪荒的气息,成为风,成为光,成为战栗不止的草木,寂静轰鸣的山林,优雅流淌的液体,成为荡然无存的灰烬…......

他还写过大段大段的思辨性的文字,只为探究:

一、  爱情既然是一种美好的情感,为什么要专一?为什么只能对一个人?为什么必须如此吝啬?为什么这吝啬或自私倒要受到赞扬,和被誉为神圣与纯洁?

二是, 性吸引既然是多向的,为什么性行为不应该也是多向的?

最终他说:

那是因为性是爱恰当的语言,是呼唤和应答,渴求和允许,其拆除防御和解除武装,其放弃装饰和坦露真实,其互相敞开与贴近,…是曾经分离但现在我们团聚…

陈希米则说:

倾心的交谈,刻骨的铭记,隽永的真言…那样的语言可能更倾向于爱的真谛,那样的语言不可以学习,不可以设计,只可以祈祷…..

是因为,那是爱的仪式。

可是近乎枯萎的双腿,和,近乎枯萎的整个下半身,那才是命运的真相,他命运的真相,他们命运的真相。

就像很多人恶意不恶意的揣测的,他们怎么可能呢?

他们有点孩子气的有点骄傲的,史铁生说,那是突然的,“超越常人的创造,不可思议的上帝的旨意。”

陈希米更轻松的:只要你爱他,他也爱你,就好办了,很好办 —— 你们两个智慧的人。

事就成了。

是多么喜欢,又多么诚恳,不感到害羞的,写下他们笔下的“性”。

那么美好,那么天真,那么无忌,那么庄严,就像“性”自身本该有的美好,天真,无忌,庄严。

唯有爱的人,唯有爱过的人方能体会。

是的,是如史铁生说的:“那是乐园,是心灵的自由之地”。

06

史铁生爱看体育比赛,尤其喜欢美国短跑名将刘易斯,说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下辈子有个像他一样健美的躯体。

可是,有人曾问他:爱情和健康,只能选一的话,你选择什么?”

多么残忍的问题,大半生病体残喘的史铁生毫不犹豫的说:“爱情。”

在签署完史铁生遗体所有捐赠手续后,陈希米叹息:

“人没有得到爱情时,会感觉痛苦。如果人遇到了真爱,面对此时此刻,难道不比没得到爱情更痛苦吗?”

他走后,她的状态让他们所有的朋友心碎又无奈。

可是她还说:我想要一方我们的又小又低的,典雅朴素的墓,在我的墓志铭上,要写:下一世我还将顺水漂来。

“顺水漂来的孩子”那是他曾经写给她的诗句。

07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是永不止息。

作者 | 樊晓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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