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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稼把式赵殿功

 风饮5mri03y56u 2018-02-23

看过电视节目《大国工匠》,就想起了我们村的庄稼把式赵殿功,论庄稼辈,我叫他三爷。在生产队的年代,我三爷就像电视里的大国工匠一样,把不起眼的农活儿做到了极致,不管是扶犁、点种、耪地、扬场,还是拔麦子、掐高粱、刨白薯,干啥都比别人干得好,就连看天气他都独具慧眼,他说要下雨,你就得带酱蔢篓(用席篾编的遮阳挡雨的蘑菇帽),不带准挨淋。

庄稼地里的活计,看似简单,没什么学问,但要想干好也不容易,不仅需要成年累月的磨练和交流,还要有一种灵性和悟性,不是人人都能达到那种境界的。因此,在传统的农耕岁月,庄稼把式都是村里受尊敬的人。我三爷就是这样的人。

就说种麦子扶犁吧,下犁前,只要我三爷用脚步一踩,这块地该出多少垄,心里就有数了。偌大一块地,无论垄头多长,都一垄挨一垄,笔管条直,垄距均衡,像拉过绳子、打过墨线一样,绝无歪歪扭扭之处,更不会出楔子。你看他们一手扶犁,一手握鞭,只“喔”“吁”“驾”几声简单的口令,拉犁的牛就像安上了声控器一样,按照他的口令,或加速、调偏,或停下、回车,人与牛是那样的和谐与默契。春日里,在蒸腾的地气中,远远望去,那一人一牛一犁,好像在波浪中漂浮着,缓缓行进。那种意境,只有在田园水墨画家的笔下才能找到。

我三爷点麦种,更是好看。他左臂挎着盛满麦种的柳斗,右手抓一把种子,顺着垄沟,有节奏的走着一字步,高扬手臂,手腕随着脚步的节奏,向前一抖一抖的,拇指稍松,麦种就从指缝间飞洒出来,均匀的落到垄沟里。一把种子迈三步,甩三下,点到最后,一亩地点多少种,总是斤两不差。那种数过一样的精准,那种云舒云卷般的从容,任何书本上都学不到,只能在干中学、学中干,加上老一辈的传帮带才能养成。

我就跟着我三爷学过耪地。上中学放麦假的时候,我妈让我到生产队去糊弄工分,可工分并不是好糊弄的,别看我这个半拉劳力一天只挣四分半,连整劳力的一半都挣不到,除了拔麦子那样的重活不让我干以外,很多农活都要和整劳力干一样的。麦子收完,正是玉米耪二遍的时候,玉米的生长期一共要耪三遍,而耪二遍最见功力。开始我是看着别人咋耪就咋耪的,虽然汗流浃背,还落到了大家的后边,但别人耪完一垄,我也能耪一垄。到了地头上,我正要急着耪下一垄时,我三爷却喊住了我,他笑眯眯的让我看看大家耪过的玉米地,问我看出啥门道没有,我知道我耪得不好,就稀里糊涂的承认自己力气小,耪得不够深,玉米根上的土培得不够多,可三爷让我看的不是这个,他让我看地里的脚印,他说每棵玉米旁边只有两个脚印的,是会耪二遍的,满地里都是脚印的,是不会耪的。我一看我耪的玉米垄里就都是脚印,而且杂乱无章,小脸一下就红了。三爷说这是因为我不会耪,耪一锄就跺一次脚造成的。不要以为只要把土松了,把玉米根培了,把草锄了,也没伤到苗,就算耪好了,其实耪地是很有门道的,尤其是耪二遍,每一棵玉米要耪三锄,第一锄耪外手,第二锄耪两棵玉米之间,第三锄耪里手,耪到玉米跟前,把从前边耪过来的土培到玉米根部,耪完这三锄,才移动脚步去耪下一棵,所以一棵玉米后边只有两个脚印。三爷还教过我撇苗,撇苗就是耪高粱,间沟播的高粱苗时,怎样移动脚步,怎样用锄头左耪右耧耪掉多余的苗,怎样按株距留下壮苗,怎样里勾外挑为定下的苗培上土,一招一式,三爷都为我做了示范,三爷留的苗,株距和用尺量过的一样,绝对没有疏密不均的现象。耪二遍高粱,还需要撇苗,这次撇不是撇掉多余的苗,而是锄掉高粱的分蘖,开始我一锄就伤了主孽,见了分蘖只好用手去掰,三爷告诉我,弄不准就先把锄尖放到主孽和分蘖之间,然后抬起来往下一剁,往外一勾,分蘖就锄掉了,锄熟了就不会伤苗了。

扬场也是三爷一显身手的时候。打麦场上,老牛拉着碌碡,一圈一圈的碾压,把麦粒从麦穗上轧出来,用耙子把麦花尖(没粒的麦穗和秸秆)走,但麦鱼子(麦粒的护颖)和麦粒掺杂在一起,只能通过扬场才能分开。一般的庄稼把式都要乘风扬场,一锨一锨向上扬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麦粒刷刷的落下来,麦鱼子和碎叶杂屑随风飘走。我三爷比别人高的是,没有风的时候一样扬场,有风时他就直往上扬,没风时他就反手往远处扬,麦粒重,扬得远,麦鱼子飘轻,总是落到麦粒的后边,就算有点麦鱼子落到麦粒堆子上,只要扫场的用扫帚轻轻一扫,就扫到一旁去,剩下的就全是金黄的麦粒了,跟变戏法似的

因为三爷是最成的庄稼把式,到八十岁时,在生产队还挣十分工。

在漫长的农业生产中,从春耕夏播,到秋收冬藏,一代代庄稼人积累下了丰富的技艺和经验,而像我三爷这样的庄稼把式,就是这些技艺和经验的传承者。他从庄稼地里抓一把土,就知道土壤墒情;看一眼庄稼的长势和颜色,就知道该施什么肥;看看天上飞的燕子,地下爬的蚂蚁,就知道这天下不下雨。他老人家的本事,都可以用出神入化来形容了。

我三爷就像庄稼地里的武林高手一样,还有一段传奇故事,说是解放前有一个麦s收,他到乐亭的大地主家打短工拔麦子,到了麦地并不动手,而是坐在地头抽烟打盹。等拉麦子的大车到了,车把式望着满地的麦子,有些纳闷——麦子都还长着呢,我咋拉呀?我三爷见来了大车,伸伸懒腰,把烟袋往腰里一掖,才起身干活儿。只见他拔下一把把麦子,用胳膊和腿揽着向前拔,够一捆了,也不将麦子放下,而是手里出“腰儿”,就势捆成麦个子,在脚上磕掉麦根上的土,就往身后一戳。就这样,连拔带捆带磕打,一猫腰的工夫身后就出来一个麦个子,他一边拔,车把式一边装车,拔麦子的速度比装车的速度还快,旁边的人都看傻了眼。一大车装满了,我三爷才直起腰来喝口水。不管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但我三爷是人人佩服的庄稼把式一点也不假。

我三爷早就去世了,他老人家的练的庄稼把式也早就被现代化的耕作方式取代了,从种到收,都由机器代劳,播下种子,打上除草剂,连锄地这最基础的工序也省了。过去庄稼人看到城里人锻炼身体就骂“饱饭撑的”,现在种上了“懒汉庄稼”,也跳起了广场舞,但我三爷这样的庄稼把式的故事,会永远铭记在庄稼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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