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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头楚尾话黄冈:用苦难煮成欢乐的黄梅戏

 识香寮 2018-02-27
黄冈著名作家何存中的作品《吴头楚尾话黄冈》(写作时间:2002年)

在中国没有人不知道黄梅戏,特别是解放后,随着《天仙配》搬上银幕,随着《梁祝》改成小提琴协奏曲,风靡世界,黄梅戏作为中国的地方剧种,深入了中国人的内心,同时也深深打动了世界热爱和平热爱艺术人们的心。黄梅戏作为中国的地方剧种,已经被热爱和平热爱生活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人们共同接受,黄梅戏成了中国民间戏剧艺术辉煌的象征。


但是,有多少人知道黄梅戏的故乡在哪里?有多少人知道这块民间艺术瑰宝的诞生地在哪里?没有多少人知道。不说国外,就说国内吧,一说到黄梅戏,人们就会想到安徽,安徽的黄梅戏。这不足为怪,因为黄梅戏《天仙配》是安徽演员严凤英唱红的,搬上银幕后,中国读书人和没有读书的人,别的不会,只要高兴了,谁都会来段《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天仙配》,谁唱的?严凤英。严凤英是哪里的人?安徽的。他们认为严凤英就是黄梅戏,黄梅戏就是安徽的。民间不说,人们欢乐就唱,不会去想那么多。但是可笑的是我们国家的文化权威机构。上世纪八十年代,黄梅县剧团的一个黄梅戏获奖,领导发奖时的讲话,稿子上写成安徽省黄梅戏剧团。办事人员提醒有关领导,说,湖北省黄梅县黄梅戏剧团。有关领导断然否定,说,不会错,我到安徽黄梅戏剧团去过。结果还是安徽黄梅戏剧团。报纸上公布的是安徽省黄梅戏剧团。领导发奖时讲的是安徽省黄梅戏剧团。黄梅县的领导哭笑不得,花了那么多钱,用了那么多精力,替安徽黄梅剧团扬了名。


严凤英《天仙配》剧照(资料图)

怪谁?怪安徽省黄梅剧团太厉害了。黄梅戏是他们唱红的。


黄梅戏源于湖北的黄梅,而成长于安徽。为什么流传四方的黄梅戏,在别的地方没有生根开花,独独结果于安徽呢?这与历史上的徽商文化有关,徽商经300余年不败,汉刘邦把徽州改为新安郡时,范适的子孙已经创造出与商业有关的、在全国叫得很响的新安理学、新安画派、新安医学、新安建筑、新安篆刻、新安盆景以及后来的徽剧、徽菜、徽州文房四宝等享誉海内外的十大艺术流派。范适的子孙,都是读书人,他们亦商亦儒,有很深的文化内涵,在安徽几百年来沉积了很深的文化。在这样文化沉积很深很厚的地方,黄梅戏修成正果就不足为奇了。


那么黄梅戏是哪个时候在安徽唱红的呢?没有人知道。黄梅戏在安徽唱红,还是离不开黄梅人。解放后黄梅县一个叫做桂林西的人,调到安徽当时的安庆地区现在安庆市当书记,此人非常热爱黄梅戏,就在安庆将民间艺人组织起来成立黄梅戏剧团,发掘整理剧目,培养新演员,在安庆地区唱得红红火火。1958年他调到安徽省当省委副书记,在安庆黄梅剧团的基础上,成立了安徽省黄梅剧团。严凤英就是当时安徽省黄梅剧团的演员。1959年,在他的直接关心和支持下,安徽省黄梅剧团成功地将《天仙配》搬上了银幕。应该说黄梅戏在全国和世界上的艺术定位与他分不开。在他的任上,造就了一代黄梅戏大师严凤英的艺术辉煌,使地方剧种黄梅戏登上了大雅之堂。


历史不应该忘记,他,桂林西。一个共产党的省委副书记。是他让黄梅戏跨越雷池,走出了黄梅,走出了国门,桂林西死在文化革命前,他热爱他的家乡,更热爱他家乡的黄梅戏。当我们唱起黄梅戏的时候,应该记住他。


黄梅戏墙里开花墙外香,是不争的事实。那么黄梅戏与懂黄梅戏的黄梅籍的领导支持分不开,也是不争的事实。


黄梅戏的确是用苦难煮成的欢乐。


黄梅县上乡是大别山的余脉,说是余脉,也是山脉连绵,海拔一千多米以上的山峰,如笋林立,直插云天;下乡临湖连江,有古时称作雷池的龙感湖,有太白湖,叫不上名字的湖更是星罗棋布,港港相连,渠渠相通。黄梅是古时的泽国,由于淤积水退,成为陆洲。黄梅历来小旱大丰收,小旱的年岁,可以山到顶、湖到底的丰收。但是这样的年岁少得可怜。黄梅历史上水灾频繁,入梅季节,境内雨水过多,湖水急剧上涨,由于长江水位升高排不出去,下乡常常破堤倒圩,家破人亡;上乡由于山洪暴发,田毁地冲。《黄梅县志》记载,从明洪武十年(1377年)至1948年,黄梅县发生特大自然灾害103次,其中水灾65次,平均6年有一次特大水灾。清乾隆年间,发生特大自然灾害12次,有10次是水灾。乾隆皇帝光为小小黄梅县水灾发了10次《圣谕》,《圣谕》中反映了受灾惨状:因江水冲溢,民田庐舍无不浸浸;江水暴涨,居民田庐猝被水淹。道光年间黄梅特大水灾8次,每次给黄梅人民带来灭顶之灾;经旬难望三餐火,斗米堪求八岁儿,米价腾贵,民多流亡;死者相枕藉;有缺粮断火举家冻饿而自毙,及行路自葬于风雪中;死葬江鱼腹,生无插足地。清代徐昱在顺治《黄梅县志》序中说:年丰则谷贱伤民,岁歉则无以自给,旱则易灾,涝则巨浸,岁额三万七千有奇,苛重赋繁,逃亡过半。历史上的黄梅人多年浸在灾害的苦难之中。


张辉、谢思琴主演的黄梅戏《东坡》剧照

年复一年的特大水灾,迫使黄梅县的男女纷纷学唱黄梅戏,以适应灾年逃荒求生存的能力。黄梅戏开始时叫采茶戏,是上乡人民采茶时高兴了,随口唱出,时间久了,渐而形成的。古黄梅人勤劳勇敢,充满着生存智慧。水涨上山,水退下湖,采茶戏因此传遍黄梅全县,上乡与下乡,溶为一体。黄梅戏本是黄梅人高兴时唱出,是幸福的产物,随着频繁的灾害,却成了黄梅人逃荒求生存的手段。历史上的黄梅人受灾了,面对人间苦难,不靠天,不靠地,不靠朝廷,不靠暴力,靠他们自己;靠他们的生存智慧,靠他们日常劳动中创造出来的采茶戏。他们含着眼泪嚼苦为歌,擦干泪水,将苦难吞下肚,化作歌声唱出来,离乡背井,养家糊口。大水破堤,家园尽毁,他们牵儿带女,扶老携幼,流浪四方,将唱出口的采茶戏,换成粮食;秋后大水退了,他们迎着秋风和雁叫,同时牵儿带女,扶老携幼,将他们创造的采茶戏一路唱回来,唱回他们的家乡,收拾被洪水毁掉的家园,重新开始生活。历史上受灾的黄梅人,像候鸟一样,飞离自己的故乡,用欢乐寻求生存,寻求繁衍。


早期的黄梅戏,是平民的戏,充满着民间的意味和民间的欢乐。黄梅人有与生俱来化苦难为甘甜的本领。日子里有什么,他们就唱成戏。黄梅戏“三十六大本,七十二小曲”中,日子里的什么都有。《采茶》《扑蝶》《汲水》《薅草号子》《开门调》《对花调》《绣荷包》《绣手巾》《点大麦》《卖棉纱》《掰竹笋》《撒荞麦》《上河舟》《推磨》《观灯》等等,都是他们唱的内容;劳动时,他们唱;休息时,他们唱;四时八节,他们唱;男欢女悦,他们唱;婚丧嫁娶,他们唱;高兴了,他们唱;痛苦了,他们也唱。他们边唱边说,边说边唱,说多了,说也是唱,唱多了,唱也是说。整个儿浑然天成,整个儿人间欢乐。苦难的黄梅人,有着向善向美的丰富想象力,他们能将穷得卖身葬父的孝子董永与天上玉皇大帝的女儿七仙女连在一起唱成戏,让他们过人间的日子,生儿育女,纺纱织布,耕田种地,极尽人间悲欢离合。


早期黄梅戏极少宫廷戏,有宫廷戏,那是后来黄梅戏进入宫廷之后的事。


历史上黄梅人不仅能唱,而且善舞。他们能将平常的《打猪草》,用舞蹈贯穿,边唱边舞,表现得栩栩如生;他们的《观灯》,让两个小夫妻正月十五晚上出门看灯,表现出盛大的观灯场面,同时将夫妻恩爱,表现得淋漓尽致。还有《推磨》,还有《对花》,还有《扑蝶》等等,无不满台生辉,满台灵动。黄梅戏优美的旋律响起来之后.满台尽是欢乐,人间还有什么烦恼呢?

难怪黄梅戏作为地方戏唱红了全国,唱出了国门。有什么比嚼苦为甜来自民间的艺术,更为纯真,更为感人,更为优美,更为动人呢?


“多云山下稻荪多,太白湖中鱼出波,相约今年酬社主,村村齐唱采茶歌。”“采得新茶绮绿窗,下河调子赛无双,如何不唱江南曲,都作黄梅县里腔。”“灯火照龙河,鱼龙杂绮罗,偏怜女儿港,一路采茶歌。”


说到黄梅戏,不能不写一个人。


这个人生在黄梅,长在黄梅。他叫桂遇秋。据说他解放初原来在黄梅县法院工作,犯了一点小“错误”后,调到县黄梅剧团工作,再后来又犯了一点小“错误”调到县文化馆搞文艺辅导。此人一生都是普通文化人,到死没有捞上一官半职。此人一生就是爱黄梅戏。他一生直到死,都默默无闻地从事黄梅戏发掘整理工作,功不可没。从1959年四年三灾时起,他就与当时黄梅戏老艺人桂友林、梅重喜、桂三元、项雅颂、余海先、乐柯记等,对黄梅戏传统剧目,进行搜集整理。这项工作,就是文化大革命时,也没有间断。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对传统黄梅戏剧目进行了全面的搜集整理工作。现在所说的黄梅戏“三十六大本,七十二小曲”,就是经他手定型的。他对所有的传统黄梅戏本子,进行了全面系统的记词记谱工作,挖掘加工,整理定型,让黄梅戏从大俗变成大雅,从民间走上艺术的殿堂。

桂遇秋(资料图)


桂遇秋用毕生精力整理出黄梅传统戏,六十多部大剧本,一百多个小曲。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同多家出版社联系,均没有出版。后来还是安徽省一家出版社慧眼识珠,在他死后得以全部出版。临死前,他主编了《黄梅采茶戏志》,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全面系统地对黄梅戏发展的历史阶段,从剧目、唱腔、表演分行到班社名称、艺人师徒传承等诸方面都作了探讨和总结,是中国黄梅戏研究的权威著作。


黄梅人桂遇秋,嚼苦为乐,用凡人的心态,做出了不同凡人的业绩,走完了他平凡的一生。


斯人已去,著作永在。


黄梅人桂遇秋,以他嚼苦为乐的精神,烛照着生生不息的黄梅戏艺术的大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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