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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香识书 ■苗连贵
《金瓶梅》描绘的节庆场面不少，其中着墨最多、最亮眼的，莫过于元宵节。 “东风夜放花千树”，元宵节观灯并燃放烟火，在明代已成为普天同庆的盛典。京城、通都大邑就不用说了，在《金瓶梅》里，小小的清河县灯火也胜景无限。 第十五回，西门庆的一妻三妾在狮子街李瓶儿家楼上赏灯，“见那灯市中人烟凑集，十分热闹。当街搭数十座灯架，四下围列诸般买卖，玩灯男女，花红柳绿，车马轰雷，鳌山耸汉……”千灯万盏，令人眼花缭乱。其中，“秀才灯，揖让进止，存孔孟之遗风；媳妇灯，容德温柔，效孟姜之节操；和尚灯，月明与柳翠相连；判官灯，锺馗共小妹并坐；师婆灯，挥羽扇，假降邪神；刘海灯，背金蟾，戏吞至宝……”绘形绘色，活灵活现，诙谐有趣，展现了明代花灯技艺的高超和奇巧。 此刻，楼上的娘儿们正在节日氤氲的氛围中吃酒、听唱。潘金莲则“搭伏在楼窗子”，边看灯，边轻佻地把瓜子皮吐在街上人的身上，调笑取乐，不改风流娘儿的本性。现时的她满足于做西门庆的妾，生活恰如花灯般红火，其实她的命运最惨怛。她看到的一个婆子灯被风吹破一个大窟窿，未必不是第八十七回她胸口被“剜了一个血窟窿”的兆示？花灯反衬她未来人生的黯淡，乐极生悲！ 总觉得，《金瓶梅》》写元宵节含有寓意。这寓意，于西门庆更明显。 西门庆对元宵节灯火极看重，灯火昭示了他的富有和豪势。每至元宵节，西门府里必大事铺陈，张灯结彩，燃放烟火。第四十二回，他叫人把烟火安放在街心里放，于是“那两边围看的，挨肩擦膀，不知其数。都说西门大官府在此放烟火，谁人不来观看？果然扎得停当好烟火！”一篇“烟火赋”，描绘那烟火冲天，气势非凡：“一道寒光，直钻透斗牛边。然后，正当中一个西瓜炮迸开，四下里人物皆着，觱剥剥万个轰雷皆燎徹……”烟火灿烂灼目，正如西门庆的势焰熏天。 元宵节与西门庆命运似有某种关联。书中第一次元宵节期间，李瓶儿即将嫁入他家，李瓶儿不但以身相许，还给他带来丰厚的家当，光银子就三千两。西门庆由此骤富，在清河县更骄奢淫逸，恣意纵横。最后一个元宵节，则是在西门庆暴亡之时。第七十八回，元宵节前，西门庆还惦记着扎烟火，烟火未及扎就，他便一命呜呼，再也迸发不出花灯烟火的光焰。随之，仆妾星散，狐朋狗友远遁，家业迅即凋零。 始以元宵节，终以元宵节，花灯烟火的明灭，预示了西门庆由破落户到暴发户、终至寂没的浮浪人生。其实早在第四十五回，“烟火赋”中的两句“总然费却万般心，只落得火灭烟消成煨烬！”即有所指。人生如灯，人死灯灭；烟火绚烂于一时，转瞬即灰飞烟灭。花灯、烟火最适宜表现人生况味。这就是为什么，《金瓶梅》写元宵节灯火往往不吝篇幅、浓墨重彩地加以铺叙、细摹，用意正在于此。 好了，《金瓶梅》灯火的寓意，点到为止，不宜深究，不然冲到淡了元宵节的喜乐气氛。 花灯和烟火是节日的喜庆之物，也是一项“烧钱”的花费。《明实录》说：“上自即位以来，每岁张灯为乐，所费以数千计……”同样，民间也“花灯淫巧，极尽奢华，搭鳌灯，已逾千金……”《金瓶梅》第二十四回，西门庆家“三盏珠子吊挂灯”富丽堂皇、珠光宝气；第四十二回，那一丈五高花樁、放射出“金灯冲散碧天星”光芒的烟火，二者造价皆定然不菲。因此，在明代不少人对花灯和烟火持非议。 但一些另有识见的人则有不同看法。明《燕都游览志》说：在今日北京的灯市口一带，从正月初八起，各省的商旅纷至沓来，形成庞大而喧闹的集市。入夜，南北各异的花灯竞相开放，琉璃灯、料丝、夹纱、羊角、羊皮灯、云母灯、还有麦秸、通草、走马灯及各色纸灯，杂错纷呈，交相辉映，“烟楼月殿，鳌山火架”，把街市照耀得如同仙境。倘若没有这万千灯火，元宵节的京城该是多么沉寂！ 陆楫在《蒹葭堂杂著摘抄》中更进一步说：“舆夫舟子，歌童舞妓，仰湖山而待爨者不知其几……游贾之仰给于邑中者，无虑数十万人，特以俗当甚奢，其民颇为生耳。”正是元宵节，释放出大量“商机”，给人以谋生的机会。花灯和烟火，不但是工匠的衣食饭碗，它衍生的经济利益也惠及了诸如轿夫、舟子、贾贩以及歌童舞妓等人。《金瓶梅》第四十四回，元宵节下，西门庆家“唱堂会”招来四名唱的，陪着娘儿们一起看灯、嬉戏，然后唱《十段锦》，唱毕，西门庆给“唱钱”。故而，看似无用的奢靡的娱乐活动，解决了许多人的生计问题，社会经济亦因此而繁荣。这是否与我们当下的“节日经济”、“黄金周”相契？ 历代工匠以他们的才智、巧思，制作出璀璨多姿的元宵节产品，不仅扮靓了人们的生活，也助推了经济的发展。《金瓶梅》有关元宵节花灯、烟火的描绘，是一幅明代社会经济生活、人情世态的《清明上河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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