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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永嘉:千古怪事都自儒生做出——评儒生献谶

 冬可燃冰 2018-03-04


本文选自朱永嘉最新历史作品《论李贽》(中国长安出版社2017-12),摘自“胡杨文化出版”公众号。


千古怪事都自儒生做出

——评儒生献谶


史事:儒生强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来谒王,有“刘秀发兵”等语。群臣因复奏请,王乃从之,即皇帝位于鄗。


【李贽评】千古怪事都自儒生做出。


【朱永嘉释】


谶是巫师或方士化之儒生制作的一种谶语或预言,作为吉凶的符验或征兆,又名“符谶”“符命”,有的有图、有字,名为图谶。《说文》:“谶,验也。有征验之书,河洛所出之书曰谶。”


它是依附于中国古代天命观念,借以显示君权神授的一种形式。一些方士化的儒生以儒家经典为经,另编制谶言为纬。南北之道谓之经,东西之道为纬,儒生以纬附于儒书之经典借以预言吉凶,故谶与纬并提。


谶纬的起源甚早,在秦始皇时,便出现“亡秦者,胡也”等谶言,见于《史记》,在汉代亦有这方面的记载。董仲舒的天人合一,借灾异说人事,也是一种预言的方式。


在汉昭帝时,霍光执政,有眭弘字孟者,他借着泰山有大石自立,上林苑中有虫食树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己立”,认为这是王者易姓换代的征兆,于是他便上书说:


“先师董仲舒有言,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汉家尧后,有传国之运。汉帝宜谁差天下,求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顺天命。”(《汉书·眭两夏侯京翼李传》)


他是想借此拍霍光的马屁,让霍光借执政的地位,直接即帝位。然而霍光不理,反称其“妖言惑众,大逆不道”,结果他是投机不成,反误了卿卿性命,下廷尉后伏诛,这是儒生借符谶搞投机失败的案例。谶纬的大量兴起,是西汉末年之事。顾炎武在《日知录·图谶》便说:“谶记之兴,实始于秦人,而盛于西京之末也。”


王莽篡汉时,便有刘京等奏符命,他即利用谶符这一类预言,篡汉为新,这也是儒生在政治上迎合野心家的一种投机行为。


汉光武时,《后汉书·光武帝纪上》记载,在王莽末,“宛人李通等以图谶说光武云:‘刘氏复起,李氏为辅。’”刘秀便与李家一同起兵于南阳。到了建武元年(25年),刘秀已三分天下有其二。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其下属皆建议刘秀称帝,但还得找一个“天命”来显示自己称帝是受天之命。


那一年他行至(今河北高邑东南),便有:


“光武先在长安时同舍生华(河南颍川人)自关中奉《赤伏符》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群臣因奏曰:‘受命之符,人应为大,万里合信,不议同情,周之白鱼,曷足比焉。今上无天子,海内淆乱,符瑞之应,昭然著闻,宜答之神,以塞群望。’光武于是命有司设坛场于南千秋亭五成陌(《后汉书·光武帝纪上》)


这个《赤伏符》就是谶记,四七之际,即四七二十八,自刘邦至光武初起,合二百二十八年,汉在五行主火德,故云“火为主”。所谓周之白鱼,即河图、洛书,是古代预言的典籍。《尚书中候》曰:“武王伐纣,渡孟津,中流白鱼跃入王舟,长三尺,赤文有字,告以伐纣之意也。”


《光武帝纪上》还有一条谶记:“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卯金即刘字,《春秋演孔图》曰:“卯金刀名为刘,赤帝后,次代周。”这一类纬书,都是儒生为刘秀称帝张罗天命之说。


李贽的评语谓“千古怪事都自儒生做出”,儒生与方士、术士结合在一起,投机现实政治,自然会编造出各种迷信怪事来,可以从儒家经典中衍生出神怪奇事来。《易经》《春秋》《尚书》中,都有这方面的线索,其他儒家典籍亦有,纬书便是依附于经典的神怪奇异之说。不仅儒家如此,道家也有这方面的线索。在中国远古时代,巫史本来便不分家,有这个历史因缘关系,儒生做这一类“千古怪事”也就不足为奇了。东汉白虎观会议上,儒生们便引谶纬以释经,此时谶纬便成为汉王朝的神学正宗。


两汉的帝王,为了夺取权力和巩固统治秩序,都要借助于天命和神学甚至世俗迷信,以愚弄民众。


若《史记·高祖本纪》便记载了刘邦斩蛇的神话,在斩蛇之所有一老妪哭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以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又:“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


在这种环境下,各种学说也自然会产生向神学转化的倾向。汉光武以帝王的权力,宣布图谶于天下,更促使各种迷信充斥于社会生活,那时朝野上下弥漫着鬼神崇拜的神秘气氛。


然而当社会矛盾尖锐时,下层社会也能利用这些神怪迷信,使之变成为动员群众反抗统治的力量,如东汉末张角的太平道便是如此,他的口号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实际上也是一种谶记或符的表现形式,凭这样一种口号,居然也能动员千百万群众起来与统治者对抗,那就是东汉末年的黄巾大起义。


故符谶图这一类神怪迷信的东西,什么人都可以利用,特别在社会矛盾和危机时期,它可以起到动员和组织群众的作用,光武帝是用来维持自己的统治秩序,张角、张宝则用来反抗统治,而儒生则利用这些迎合统治者的需要,也是他们投机取巧的一种手段。


神怪迷信的流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社会生活处于动荡不安的表现和历史征兆,无知和愚昧是这种神怪迷信得以生存和发展的土壤。故后来的统治者对谶纬这一类神学迷信的东西,在政策上往往亦是自相矛盾的,既要利用天命来证明统治的合法性,又害怕它成为威胁自己统治的工具,故隋炀帝发使四处搜查谶纬之书籍,《唐律疏议》规定私家不得藏有“天文、图书、谶书、兵书”,“违者徒二年”。(《唐律疏议》卷九《职制律》)《唐律疏议》解释说:“图书者,河出图,洛出书也。谶书者,先代圣贤所记,未来征祥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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