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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水烟袋

 西域天山神月 2018-03-07

一直记得,我家那个老物件“水烟袋”,它在我心里,就是一团模糊而又清晰的旧时光,它身上积攒着许多光阴的故事,还有那些已经隔世的情缘。

从前的大户人家,一家有几个水烟袋,那是很平常的事。奶奶曾说,我家六个姑姑出嫁时,每人都陪嫁了一个水烟袋。父亲的那一个,也是爷爷留下的。爷爷去世的早,在父亲只有一两个月大的时候,所以父亲对爷爷留下的东西视如珍宝,包括那个精美的水烟袋。

父亲是一个抽烟的人,干活累了,抽支烟解解乏,这是常事。他一般抽的是纸烟,只有在过大年时,喜欢拿出自己的水烟袋,坐在油黑的太师椅上,一边跟叔伯们说着家长里短,一边看着孩子们在道场上踢沙包,一边往水烟袋的烟斗里装着烟丝,然后用火纸媒子点烟,只见父亲抿嘴轻轻一吹,点烟的火纸媒子就亮起了火头儿,红艳艳的,接着父亲便“咕噜噜”“咕噜噜”的吸着烟,那声音拉得轻松绵长,节奏分明。丝丝淡淡的烟雾,朦胧的缭绕在他眼前,袅袅旋转飘散,可以感受到父亲在劳动了一年之余,抽着他的水烟,在弥漫的雾中,飘飘如仙的那份惬意。

父亲的水烟袋,是黄铜打造的,由烟管、吸管、盛水斗、烟筒、通针、手托构成。水烟袋要灌上净水,抽起来才会呼噜呼噜地响。点烟不用火柴、打火机之类火具,而是用自制的火纸媒子,纸媒子是用废弃的火纸扉子做成的,先把火纸扉子裁成寸把宽的长条状,然后搓卷成媒子,松紧要适当,搓紧了点不着,搓松了一燃就是明火,瞬间就燃烬了。这种媒子,火花儿在当头,燃着了火纸,吹灭明火,只保持当头儿的火花儿,要抿嘴送气,轻吹点烟。小的时候觉得这事好玩,便跟着父亲学过搓卷纸媒子,学过吹火纸媒子,一不小心烧过嘴唇,也烧过眉毛,这都是常有的事。

  那个时候,贫困的农村很少能买到专制的水烟烟丝,偶尔能买到一点,父亲是舍不得抽的,他要把烟丝晒干晾好,保存起来,留给我的五姑、六姑备用。最让父亲得意的是,爱种烟的邻家三伯每年都要给他挑一些最好的棉烟,用特制的薄薄的刀,切出细细的丝,送给他当水烟用。三伯能种出上好的烟,不用化肥施肥,全用自家的农家肥,烟叶黄亮黄亮的,又宽又大,没有黑色斑点。

姑姑回老家看奶奶的日子,便是父亲最开心的日子。每逢这时,父亲就把水烟袋擦拭的铮亮铮亮的,水烟袋就成了姑姑们的专利。

五姑漂亮温婉,说话的声音温馨地像春天里的桃花,三寸金莲的小脚,走起路来轻盈若风。她拿着水烟袋,站在桌子旁悠闲而斯斯文文地抽着,小巧玲珑的烟袋上面火光扑闪,像黄黄的蝴蝶翩跹于烟嘴之上,顷刻间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散。

六姑美丽热情,囗齿伶俐地像大珠小珠落进玉盘,听起来节奏分明,又颇有几分悦耳。她常常笑哈哈地拿着烟袋,装好一窝烟,撮紧嘴唇送气,吹亮火纸媒子点烟,呼噜呼噜地吸完烟,琢成o型的嘴,用力一吹,烟屎应声而出。她动作麻利,像她快言快语的话语一样清脆有声。

每当此时,父亲总是安静地坐在旁边陪她们拉家常往事,说我爷爷在堂屋大厅咳嗽一声,她们在女红房里骨头都吓酥了,可见爷爷是个威严之人;说冬天的炉火旁,爱看书的爷爷总是把自己看到的故事,念给不识字的奶奶听,难怪我小的时候觉得奶奶总是有讲不完的童话故事;说我父亲是爷爷等人抢了鲤鱼跳龙门的灯笼后才生下的,说父亲被人称着“杜善人”的故事……父亲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温暖,深深浅浅的皱纹像菊花一样,绽放在他的脸上。

  人世间的很多情感,恐怕都没有这亲人姊妹之间渐行渐远,终要别离的恒定事实来的让人悲怆沉重。

五姑走了,六姑走了,父亲在64岁那年也得了脑梗。戒了烟的父亲,失去了劳动能力的父亲,孤寂落寞的父亲,一下子老了许多,他再也不打理那个水烟袋了,甚至也不甚提起过它。他看着别人一锅儿接一锅儿地抽着烟,呼出一串串的雾圈儿,雾圈儿里裹着父亲的辛酸和悲凉。

二0一六年端午过后的第五天晚上,父亲走完了他七十二年的人生旅途,我家的水烟袋见证了父亲前半生的自信和骄傲,也见证了父亲晚年的心事和无奈。

老烟袋,老房子,老院子,渐老的影子,还有已经老去的父爱,相拥一件件,悉心留存,心间紧攥。盼着,这念想的源泉,永远不会随着时间而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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