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
中学时代，一位城里的同学问我，在乡下最不喜欢干什么活儿？我毫不迟疑地回答：“推磨”！
抱着棍子推磨，现在每每想起来还感到头晕。农业合作化之前，我家养了一条毛驴拉磨，自然用不着我抱棍推磨。农业社成立之后，毛驴成了集体财产，家里无权使用，母亲脚小，一个人推不动磨，只好让我给她帮力。记得第一次帮母亲推磨，没推几圈儿，我就感到天旋地转，翻江倒海，口吐绿水，恶心得浑身颤抖，真是苦不堪言啊。
推磨虽然很痛苦，但不推磨就没有面粉吃，全家人总不能一日三餐光煮黄豆、玉米吃。好在硬着头皮推了几次磨之后，慢慢习以为常，头也就不晕了。但是，与母亲各人抱着一根棍子在磨道里转圈圈，看着粮食从两只磨眼里慢慢地漏下去，依然令我感到寂寞难耐，痛苦不堪。我宁愿在田里出力流汗，也不愿在磨道里转圈圈。那时，我就暗暗发誓，将来我长大挣了钱，一定给母亲买一条小毛驴拉磨。
但是，我一直未能实现自己少年时代的誓言。参加工作后，且不说微薄的薪水无能为力买一条毛驴，就是我有钱买，母亲也没有胆量喂它。那年头，连乡下人养鸭喂鸡都要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还敢养一条毛驴！
我终于熬到了自己买得起毛驴、乡下人也敢喂驴的一天。可是母亲却告诉我，村里有了打面机，乡下人再也不用抱着棍子在磨道里转圈圈了。
于是，石磨被弃之敝屣。现在，连石磨的同宗兄弟石磙、石捞、石碾、石臼各自完成了历史使命，乡下人也都令其退役了。
旱烟袋，水烟袋
烟草是外来物种，中国本来是没有这种对人类极具诱惑、且又损害健康的东西的。烟草原产于美洲。因此，种烟、抽烟应该属于美洲土著印地安人的专利。但是，自从欧洲人打开了美洲的大门之后，才把印地安人的“专利”慢慢传到世界各地。据说，明朝万历年间，善于航海的漳州人又把烟草引进了中国，从此炎黄子孙才有了代代相传的抽烟陋习。
印地安人嗜烟而无须烟具，因为他们抽的是雪茄。抽烟的烟具是否是我们中国人发明的呢？我没有考证过，自然不便确定。中国的烟民们，通用有两种烟具，一种名曰“旱烟袋”；另一种叫做“水烟袋”。旱烟袋的构造很简单，一根尺把长、手指粗细、竹节被打通的竹杆，一头安装一只黄铜烟锅，另一头安装一只烟哨（俗称烟嘴儿）。烟哨有多种多样，石头的、玉石的、水晶石的、玛瑙的、翡翠的……真可谓五花八门。烟民们各自根据经济状况、爱好而选定。我还见过一种用步枪弹壳做的烟哨，那自然是日子过得艰难的烟民使用的。东北烟民使用的旱烟袋，烟杆儿足足有两尺多长，女人们也使用这种长杆儿烟袋。“窗户纸糊在外、翻穿皮袄毛朝外、大闺女嘴里噙着大烟袋”，构成了东北“三大怪”奇观。时下，虽然各种牌子的烟卷儿充满市面，但旱烟袋依然在农村中、老年烟民中使用着。其因是不仅抽旱烟经济实惠，而且抽起来过瘾。旱烟袋上一般还吊着一只装烟末的袋子，俗称“烟布袋”。烟布袋有的是用布缝制，有的是用狗皮缝制。过去，有的烟布袋上还绣着一些花纹图案，诸如青年男人用的烟布袋上绣着鸳鸯戏水、喜鹊登枝什么的，一针一线，无不寄托着新娘子、未婚妻的柔情蜜意。但是，现在很难再见到这种风情万种的民间工艺品了。现在，新娘子或准新娘子也都到城里打工挣钱去了，谁还有闲时间躲在闺房里绣花描云呢？再说，农村中的青年烟民也都抽上纸烟了，哪还用得上烟布袋呢？我估计，已在中国流传了数百年的旱烟袋，不久也要从烟民中消失的。旱烟袋上还有一样附件，火镰火石。旧时代，中国农村经济不发达，一些贫苦农民的生活境况，很多还保持着原始状态，譬如取火。后来虽然从西方国家引进了制造洋火（火柴）的技术，但农民们买不起，或买得起却舍不得花钱买这种洋玩意儿，因此许多农民依然使用老祖宗传下来的火镰火石取火。火镰是一块状如刀形的钢片，火石就是一块褐色的石头。用火镰擦击火石，冒出的火花燃着纸媒子（或用青灰炮制的麻秸秆）上的灰烬，这便取来了火种。这种原始的取火方法，在农村一直延续到上世纪40年代。
水烟袋早已经成为博物馆里的文（之二）物了。我在少儿时代，这种烟具还在烟民中使用着。不过，使用水烟袋都是一些日子过得殷实、或自以为有点儿身份的人。水烟袋用的是烟丝，而不是烟末。烟末是可以用烟叶自己加工的，而烟丝是商家用机器加工成的，所以烟丝较之烟末要贵一些。水烟袋是由青铜、黄铜打造的。特别富裕的烟民，使用的水烟袋也有的是镀银的。乍看起来，水烟袋颇像一只长颈水壶，故而又有水烟壶之称。水烟袋下部是盛水的水壶，水壶连着烟锅。烟管有半尺多长，上部有个弯钩，弯钩的末端是供人吸气的烟嘴。人在抽烟的时候，水壶里的水就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烟丝燃烧出来的气体经过水过滤后才通过弯曲的烟管进入到人体，这样可以减少尼古丁及其他毒素对人体的侵害。发明水烟袋的人非常聪慧，老早就设法减少烟草对人体的损害了。遗憾的是，这种比较科学的烟具在上世纪50年代初就从烟民中消失了。可能是因为它不便携带、造价较贵的缘故。
水烟袋的配套设施还有专供点火用的一种东西，名曰“纸媒子”。这种纸媒子较之火镰火石打火用的纸媒子略有不同，它是由质地最好的黄表纸卷制成的，状如麦秆。在城镇，也有靠卷纸媒子混吃混喝的人。儿时，我在太和三塔镇就曾看过到一位。那人是个侏儒，身高不过110公分，长得又小又瘦，街上的人都叫他“人瘦”。镇子上逢年过节，或谁家有了婚丧嫁娶、红白喜事，人瘦就将卷好的纸媒子用1寸宽的红纸带（丧事用白纸）扎成小捆儿，放在红漆托板上，双手端着，来到客户家。进门之后，人瘦做了个单膝下跪的动作，说大爷俺给您老道喜（或拜年、吊孝、问安、祝寿等）来啦！主人回了一声“同喜”，取下纸媒子，然后往托板上丢下几文赏钱，人瘦道了一声“谢大爷”，转身匆匆而去。
在烟具中，除却旱烟袋、水烟袋之外，还有抽雪茄用的烟斗，旧时达官贵人用的鼻烟壶、抽大烟用的烟枪，这些烟具在烟民中都属于个例，本文也就不必赘述了。
徐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