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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传记--《马连良传》第三章 马派新声动梨园

 cxag 2018-03-09

第三章 马派新声动梨园


磨砺二十载 新曲自心成 

一九二七年六月,马连良自己挑班了,头牌理所当然的由他一个人“挂”。 班名“春福社”。眼下,他是头牌老生,可还不是老板,也就是说,他还是 拿包银的角儿。赚了钱还得归成班的经纪人。“春福社”的老板是荣蝶仙, 他也是程砚秋的蒙师。此时,马连良二十七岁,正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之 年。“春福社”第一天亮相是在一九二七年六月九日,庆乐戏园日场,马连 良以《定军山》“打泡”。前面的戏有王幼卿的《女起解》、郝寿臣的《打 龙棚》、吴彦衡的《英雄义》等。 读者也许还记得,搭朱琴心的“和胜社”,头天“打泡”,马连良就是 这出《定军山》,这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 《定军山》又名《一战成功》。过去春节唱应节戏,内容上不但要吉利, 而且常常连戏名也改成喜庆好听的名字,如《黄金台》改成《黄金满台》。 而当年谭鑫培春节演这出《定军山》,必易名《一战成功》。马连良每次总 以《定军山》首演“打泡”,有两种意思。一是借这个戏名:首战告捷,马 到功成。过去老人不是总爱说“借您吉言,借您吉言”的,这里也是同一心 理。还有一重意义,过去戏班把上场门又称什么“白虎门”,称下场门叫什 么“青龙门”,还说什么从“青龙门”出来吉祥。可是哪一出戏,角色不是 从上场门出来呀,嗳,您也别说,惟有这出《定军山》。当年也不知是哪一 位老先生规定的,老黄忠是从下场门即所谓“青龙门”上场。这可就值了银 子了,图这个吉利,往往能唱靠把戏的老生,首场就拿它“打泡”了。倒是 这天《定军山》的配角相当硬:马连良自扮黄忠外,有名的硬里子老生张春 彦扮的严颜,马连良的师弟曹连孝扮的孔明。此外,还特邀老伶工钱金福扮 演夏侯渊、王长林扮演夏侯尚。当年,谭鑫培演《定军山》,就是这两位的 原活。谭老板撤手归于道山后,余叔岩唱这出《定军山》,便特邀钱、王老 二位助演,还是演这两个角色。如今,马连良那时还以正宗谭派老生为号召 哪,所以,不惜工本,以每位四十块“袁大头儿”的高包银请来了这老二位 帮忙。这价码真比一个挂二牌的旦角还拿得多。然而,由于这两位耆宿的参 加演出,给“春福社”这个新组建的班社大大壮了门面,提高了身价,而且 确确实实使马连良这出靠把戏提高了质量,所以这俩钱花得值。 主演、配角都这样理想,上座当然也理想。看过戏的观众,都说马连良 成的这个班角儿好、戏好,看得过,这样一来,观众对马连良的头牌毫无异 义,马连良成的班,立住了。 到此,咱们可以说,马连良从一九一七年(民国六年)三月三十一日从 富连成科班出科,到福建跑码头,当主演也唱过大轴,到返京后为了深造二 次入富连成科班学习,再出科搭尚小云、朱琴心等名班演戏,历时整整二十 年。这期间,马连良所付出的努力是相当艰巨的,为了学得惊人艺,常常折 节弯腰、投名师访高友,有时甚至不得不躲藏起来去偷艺;为了置办行头(戏 衣)不得不节衣缩食,抠抠缩缩。在旧社会,马连良梦寐以求的无非是光宗 耀祖、一举成名,具体地说,也就是挑班、挂头牌、当大老板。如今终于初 步圆了他的挑班梦,整整二十年呀,而且完全凭着他个人的努力,应该说这 是相当不简单的。 这一年马连良在“春福社”演出了不少优秀的传统戏,如《夜审潘洪》、

《摘缨会》、《黄鹤楼》、《失印救火》、《临江驿》等。又把富连成科班 分四天演完的《取南郡》,经过整理压缩改成分两天演完。 但更多演出的剧目,是根据传统剧目加工整理的新排老戏。 《武乡侯》,这是根据传统戏《战北原》改编的。增加了诸葛亮“二上 出师表”、“祭昭烈帝”、“祁山对阵”等场次。去太庙祭奠汉昭烈帝一场, 有成套的“二黄”唱段;包括“导板”、“回龙”、“慢板”、“原板”等。 旋律变化,层次分明,节奏上快慢有致,给观众以声腔美的享受。后面诸葛 亮与司马懿在祁山会阵,又有大段“西皮散板”,用唱来讥讽司马懿弄巧成 拙。唱段轻松俏皮,充分展现了诸葛亮胜券在握的内心。此剧郝寿臣、吴彦 衡参加演出。郝扮司马懿,吴彦衡演秦朗。六月二十六日,首演于华乐戏园。 五六十年代,马连良还不断演出此戏,由周和桐扮演郑文,黄元庆演秦 朗。后谭富英的弟子高宝贤又根据马先生的这个本子再度加工修改,易名《六 出祁山》。高请笔者把太庙祭刘备的唱词重新改写,唱腔也改成成套的“反 二黄”,凄惋悱恻,也很受观众欢迎。 马连良与名净郝寿臣合作新排的戏还有《青梅煮酒论英雄》,是根据《三 国演义》改编。马连良演刘备、郝寿臣演曹操。刘备在种菜时有大段“二黄 慢板”的唱,煮酒论英雄时,偏重念和做。马连良把刘备城府极深、故意犯 傻那种神态,表现得活灵活现。郝寿臣的曹操,老奸巨滑,疑心特重却又处 处踌躇满志,因而终于被韬晦的刘备给“涮”了。郝寿臣的分寸掌握得恰到 好处。另外,顶有意思的是有一出开锣戏《渭水河》,经马连良与郝寿臣合 作后,竟然有质的飞跃。 《渭水河》演的就是周文王访姜尚的故事。过去,每逢开场没什么座儿 的时候,就拿这出戏对付早来的观众。这出戏富连成科班有,说不定年幼的 马连良演过这出戏的周文王姬昌,因而在他的心灵中留下极深的印象。所以 他要把这出戏,施以点铁成金手术,要把它从开场戏提拉到大轴戏的位置上 来。 老《渭水河》主角儿周文王姬昌上场后是“打引子”念“定场诗”话白 那一套。马连良扮演的姬昌改为唱上:大段的二黄慢板。后面也增加了唱, 字正腔圆、不使花腔,完全是一派明君形象;也增加了念白,四平八稳地念。 因为这是一个大贤大智的人物,不能花里胡哨的。这出戏由郝寿臣扮演姜尚 姜子牙,王长林扮演樵夫武吉。改名叫《兴周灭纣》,果然于二十年代末作 大轴演出。这一出开场戏,被马、郝二位演得是那么大的气派,真是圣人贤 哲复生,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 三十年代这出戏再度上演时,改名为《八百八年》,由马富禄反串姜子 牙,营造的贤哲的氛围就弱了一些。但是在一九四七年,马连良曾与十全大 面的金少山在长安大戏院合演这出戏。笔者那时虽是童稚,但却随最喜看金 霸王戏的家严一同观剧。我还记得马连良先生扮的周文王,戴着的是王帽, 穿一件香色或者是绿色的蟒袍,特别精神、特别好看。拉辇时的身段、台步 稳稳当当,又真实又艺术,至今我还留有印象。而金少山扮演的姜尚,戴着 个草帽,穿一件赭石色的老斗衣,抱着一条鱼杆,不勾脸,揉一个老脸,眼 角画着几条鱼尾纹。大个头,嗓子特别冲,但唱不多⋯⋯说这话一晃半个世 纪过去了,居然脑子里还留有印象,可见这出戏是多么有声有色了。 再有一出戏,便是现在还被马派弟子们演唱不衰的《白蟒台》了。这出 戏在当时,几乎很少有人动,是一出“冷”得快冻上了的老戏。马连良在富连成科班里,曾演过其中的《云台观》一折,是蔡荣贵老师给他说的。大概 这出戏在那时只有坐科于小荣椿科班的蔡老师还能说了。马、郝合作的《白 蟒台》是从马武《取洛阳》起,到王莽《云台观》殒命止。《取洛阳》看郝 寿臣的功架和对马武这一人物的深刻而鲜明的塑造,这是郝老的拿手杰作, 自不待言。王莽的戏,则增加了赢人的唱段。身段动作也根据剧情和人物的 需要增加了许多。另外,王莽的老扮相,特寒碜,人不人,道不道,妖不妖 的。这次在服装、扮相上都求新求美,做了很大的改进。同时这个戏还制作 了布景和几可乱真的大道具。观众对这样的改动十分满意:既可以看到一个 完整而又具有强烈戏剧性的故事,又可以欣赏到马、郝精湛的艺术、新颖的 服装扮相。演出一炮即响,观众蜂拥而至,造成一种轰动效应。许多老生演 员观摩这出新戏后,都异口同声赞扬这出戏新奇而不失其根本,因而纷纷学 习排练,一时这出戏成了“俏货”。后来马、郝分开走路,马连良对这出戏 又重新编排,取消了《取洛阳》这一折,又根据著名评书《东汉演义》增添 了刘秀大战莽将巨无霸,以及王莽祭上苍求签、焚烧皇宫等关目。服装也改 得更有特色。目前这出戏仍流传在舞台上,是马派重要剧目之一。 全本《火牛阵》也是马、郝合作得相当精彩的生、净对儿戏。这是一出 本戏,是根据《东周列国》中乐毅伐齐的情节改编的。从《伐齐东》、《黄 金台》起到田单大摆火牛陈,计败强燕止。前半部的《伐齐东》和《黄金台》 是传统折子戏。后半部的田单与世子田法章失散,田法章有幸尚家避难,田 单摆火牛阵破燕等情节,虽也有剧本可寻,可是从没有人把这些搬上舞台。 马连良请李亦青把这几个折子戏经过删减润色连缀一起,改名全本《火牛 阵》。这出戏的演员阵容非常棒,除马连良演田单外,郝寿臣的大太监伊立、 姜妙香扮演世子田法章、王长林扮演衙役。参加演出的还有萧长华、吴彦衡、 马春樵等,都是最佳人选。马连良的《黄金台》,在富连成科班就唱,后来 不论在京还是在外巡回演出,都经常演这一出,已经是他的脍炙人口的名剧 了。他的田单不但唱做都好,尤其是念白,把田单见伊立时临危不惧、机智 有谋的心态,展现得淋漓尽致。郝寿臣扮演的伊立,在“搜府”一折中,把 这个势力小人的桀傲不驯、蛮横无理揭示得入木三分,确是大手笔。此外, 在这出戏中,马连良还有一手绝活:两个衙役一再说拿住犯夜的了,作为御 史的田单不相信,叫衙役掌灯观看。这时逃跑出来的世子田法章刚叫得一声 “卿”,田单一声“禁声”,用脚将灯踢灭,忙拉田法章下。这段情节一般 演法,场上都是用一个红布镶绿边的布灯笼,田单一踢,“灯笼杆儿”(后 台术语,叫管打灯笼的衙役。)把布灯笼往下一扔就完了,然后两个衙役也 拉下。马连良不这样演,是用一个用竹批儿扎制的真灯笼。外面蒙上红纸, 里面点蜡烛。田单一声“禁声”后,马连良把灯笼又轻又快地往上一踢,灯 笼就从上场门(也就是舞台的右首)的舞台前方,往上去斜着走一个抛物线, 直落下场门(舞台左首),而灯也刚好熄灭,被检场的稳稳接到手。这一脚 踢得稳、准、快,不由你不给一个满堂彩。这个动作,看似轻巧,但也须多 少功夫才能练成,这也是马连良为了增加此时此刻的紧张氛围而独特设计的 绝活。 另外,这出戏还有一个地方展示了马连良坚实的基本功:当田单与世子 田法章被追兵冲散一场,他扮演的田卑在下场门抡起手中的马鞭,一个快步 的大圆场,然后陡然一个转身,甩胡子、跨腿、亮相,这一组连贯动作,极 干净,极利落,极漂亮,一气呵成,神乎其技,台下掌声响成一片。

全部《火牛阵》演出后,叫得很响,以后马先生多次演出,也成为马派 重要保留节目。首场演出是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四日日场,演于庆乐戏园。 《秦琼发配》这出戏,也是属于老戏新唱的。马连良是把传统戏《三家 店》和《打登州》两个折子戏加一点过渡戏串起来演,也叫《夜打登州》。 《三家店》重唱,《打登州》重做表,武打也很繁重,是一出很要功夫的戏。 以后到了“扶风社”时期,演全本《秦琼发配》就比较少了,马只“单撒手” 演一折《三家店》,后面或者与旦角儿再合作一出对儿戏作大轴。但在解放 后,马焕发了艺术青春,又重排全本的《打登州》。 在《三家店》中,现而今秦琼有一段很流行的“流水板”:“将身儿来 至在大街口⋯⋯”在那时,马连良唱的《三家店》中可没有这一段唱。原来, 这出戏过去分京朝派和外江派两种唱法,“海”派有这段“流水”,京派则 没有,而是在别的方面找出俏头来。五十年代末,马连良的义子又是学生的 马长礼唱这出《三家店》时,觉得这段“流水”,流畅华丽、舒展自如,很 动听,就想加进去。但他想到“京”、“海”派的区别,不敢自专,就请示 他的老师马连良。开始他还提心吊胆,怕老师不愿意,不想,马老师却说: “你唱唱我听听,我只知道有这么段‘流水’,可是我还没听过哪,咱们听 完了过说。”马长礼一听有门儿,就认认真真地唱了。马先生听完后,非常 高兴地说:“挺好的嘛,好听,你唱嘛,将来我要演这出,说不定也唱这段 呢⋯⋯” 可见马连良是多么从善如流,他的成功就是谁好学谁。 下面说说几出常见的传统老戏,但经马连良演来,却闪出了耀眼的光彩。 《摘缨会》。这是一出标准的谭派戏。谭鑫培老先生的拿手戏。后来又 成为余叔岩先生的杰作。这出戏有故事、有冲突,生、旦、净、丑各行当都 有,而且文武并重。马连良这出戏是在谭、余二位艺术大师的基础上吸收融 化,再改革创新,从而又形成自己的特点。他扮演的楚庄王,扮相特别帅, 身上又特别满洒,加上助演他的钱金福扮的先蔑、王长林扮演的向老,都是 当年陪谭老板、余老板演唱的老伶工。这出戏自然得到他们的指教而收画龙 点睛之功。当楚庄王与先蔑交战,不敌逃跑时的小马趟子、身段、台步漂亮 极了,体现出马连良十一年科班所受的严格形体训练。 一出也是没人唱的传统戏《磐河战》,被马连良又重现于舞台。马连良 扮演公孙瓒,是根据《三国演义》公孙瓒血战袁绍那段书改编的。这是一出 武老生戏,有唱,但不是太多,主要是看演员的武打。公孙瓒有三打:打袁 绍、打颜良、打文丑。但公孙瓒的“打”,又不能像长靠大武生那样的猛冲 猛打一通,要打出人物、打出派头、打出功架来。这是很难很难的,尤其尺 寸太不容易掌握得那么恰当,所以,没人愿动这种戏。但是马连良挖掘出来 了,在武打场面中,他还露了一个绝活:公孙瓒和袁绍的大将颜良开打:颜 良的大刀把儿迎面扎过来,刀把儿擦着马连良扮演的公孙瓒的上额头皮猛刺 过来,刚到未到头顶的一刹那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公孙瓒猛的一个弯 腰,然后脖梗用力往上一挺,硬是把自己头顶上的那个沉沉的头盔甩离头部, 从四根靠旗的上面扔到后头去。这个“挑盔”动作既惊险还漂亮,又精彩又 真实,没有深厚坚实的武功基础是不敢玩这个命的。 马连良还演过黄天霸的戏呢:也许今天的读者认为在下胡说,可以有照 片为证。马连良演过《连环套》的“拜山”。

郝寿臣的窦尔墩,王长林的朱光祖。他演的黄天霸,那精神气很有点杨 小楼的神韵。极其精当地塑造了黄天霸谄上傲下,目空四海的性格,颇有点 “武戏文唱”的意蕴。原来王长林既是谭鑫培又是杨小楼的搭档。马连良重 金礼聘王长林,当然不仅要在台上与他配戏,台下还有传艺的功能在内。这 出《连环套》是当年杨小楼的拿手戏,王长林就给他来过朱光祖,所以马连 良的天霸,肯定要得到王长林老前辈的传授,把杨小楼当年如何演黄爷的, 一五一十地告诉马爷,所以马连良的黄天霸颇有一点杨派的风范,就不足为 奇了。《焚棉山》也是一出玩命的老戏。前文说过,马连良在科班时和马富 禄唱过。如今自己挑班了,又把这出谁也不爱唱的冷戏搬了出来。这次和科 班演唱不同的是服装扮相更讲究了,而且又换了搭档,介子推的母亲特请老 演员罗福山担任。这出戏的唱功也不少,又是“导板”、“原权”、“快板” 的,更难的是三次扑火,一路翻扑,最后还要走“屁股座子”下高,才算“烧 死”不折腾了。这出戏太累,以后马连良便很少演出,于今这出戏只战友京 剧团朱宝光、刘丽莉演出一次后,又好几年没人搭理它了。笔者想,要是一 个戏,太累、太难,就没入学、没人唱,还谈什么振兴京剧,就等着“自由 落体”吧!所以,戏校的一些青年学员或青年演员能不能学一学、演一演这 出戏,哪怕是台上练功呢,不也是有用的吗⋯⋯ 这出戏是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十日白天在华乐戏园演出的。但在这之前的 六天,也即十一月四日,马连良演出了他的杰作《龙凤呈祥》。 这里笔者要占些篇幅细说一番了。

《龙凤呈祥》包括《甘露寺》、《美人计》、《回荆州》等单折戏。《甘 露寺》早年马连良在科班学过,那时,刘备是主角,乔玄由二路老生扮演, 乔玄有唱,但唱词很少,有人说只有几句“西皮二六”,也有人说是半句“西 皮原板”转几句“流水”。那还是在科班的时候,有一回他听萧长华和资深 教习姚增禄老先生闲聊天,说起贾洪林当年演乔玄有一大段“西皮原板”转 “流水”的唱段,听过的人都夸好,还说唱得真是地方。马连良是个对艺术 十分执着又十分敏感的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心中暗想:“我要能找 到这段唱词有多好。”出科以后,逢老先生就打听就淘唤,可是没有人对这 段唱词能够说得清、道得明,更不用说有人珍藏这段词了。但是这个路子既 知道了,就好办了,当他周围团结了一批秀才的时候,他把想得到这段唱词 的意思和他们说了以后,真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不费吹灰之力,秀才们 便按照乔玄当红媒要说服吴国太答应这门亲事的意思编了四句半“西皮原 板”,二十一句半“西皮流水”。当时的唱词是: 〔西皮原板〕 劝千岁杀字休出口, 老臣与主说从头: 刘备本是靖王的后, 汉帝玄孙一脉流。 他有个二弟—— (转流水)汉寿亭候, 青龙偃月神鬼皆愁, 白马坡前诛文丑, 在古城曾斩过老蔡阳的头。

他三弟翼德威风有, 丈八蛇矛惯取咽喉; 曾破黄巾兵百万, 虎牢关前战温侯; 当阳桥前一声吼, 喝断了桥梁水倒流。 他四弟子龙常山将, 盖世英雄冠九州; 长坂坡,救阿斗, 杀得曹兵个个愁。 这一班武将哪个有? 还有诸葛用计谋。 你杀刘备不要紧, 他弟兄闻知是怎肯罢休! 若是兴兵来争斗, 东吴哪个敢出头?我扭转回身奏太后, 将计就计结鸾俦。 好一大段唱词,还算文通理顺。于是又请人帮助他设计了一套适合他演 唱特点的唱腔。马连良驾驭流水的旋律是堪称一绝、游刃有余。这段唱他唱 得美、唱得俏、唱得帅,感情饱满,吐字真切。五行八作、三教九流,不论 你多高的身份,还是拉洋车的、钉破鞋的,都爱听这段唱。而且还容易学, 不几天,这段唱便不胫而走,满大街哼起“劝千岁杀字休出口⋯⋯”来了。 真有如今天绕世界哼着“妹妹你大胆往前走呀——”一样。 不是相亲时,乔阁老还有几段夸完了二弟夸三弟的精彩话白吗?是否也 是新创作?不完全是,老本里这儿倒是有“赞将”的话白,可也是一带而过。 而且老的演法,不念也属正常。马连良觉得前边唱了一大段,这儿该发挥自 己念白的特长了,于是对老本的念白又加以丰富、提高,于是就成为目前这 几段特有情趣的“赞将”了。 在整个戏里,乔玄是前半部成了主角儿,可是后半部就没他的事了。这 可不行,观众会不满意的,自己个儿是挑班的,也不能这样做。怎么办呢? 他想起子一件往事: 在这之前,在一次堂会戏里,主家点了一出《龙凤呈祥》,当时有两个 名老生参加演出:王凤卿和余叔岩。按蔓儿来说,当然要推余叔岩了。可是 因为不是营业戏,余老板又和主家有交情,所以余坚决礼让比自己年长的凤 二爷饰第一主角刘备。余老板自己呢,就扮演了乔玄,后边又带了个鲁肃⋯⋯ 余叔岩这个前扮乔玄后演鲁肃,并非他的创作。在余老板这样演之前。 有“鬼才”之称号的贾洪林演这出《回荆州》,他就是前乔玄后鲁肃的演法。 马连良想,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营业戏里也效仿这两位生贤来个前乔玄后 鲁肃呢? 但是这出戏的鲁肃,原也是由二路老生扮演。不怕这个,戏在人唱,马 连良信心十足。果然,他在“闯帐”一场扮的鲁肃,与众不同,先是几句“摇 板”,充分发挥他嗓音苍劲甜亮的特点,让台下观众精神一振。接着在和周瑜争辩的对话中,充分发挥他念白有力度、动作有节奏、脸上有感情的特长, 一下子又使得鲁肃这个人物熠熠闪光起来。从而使《龙凤呈祥》这出戏,前 后部都有马连良精彩的场子,成为了一出有口皆碑的好戏。 再补充两句,这出《甘露寺》逐渐成为马连良的代表作。这段唱也不断 有小修小改。解放以后,“流水”板中有两句唱词作了改动: “曾破黄巾兵百万”改成“鞭打督邮气冲牛斗”。 “东吴哪个敢出头”改成“曹操坐把渔利收”。 这两句都改得好,改得有学问。如今马的学生们还在不断改词,如“刘 备本是靖王的后”一句,靖王前加“中山”两字;“白马坡前诛文丑”句, “诛文丑”前加“斩颜良”三字,看趋势大有不可抑止的势头。 冬去春来,又过一年,马先生又接连赶排了几个加工整理的新戏。有《鸿 门宴》。马连良这个戏和周信芳同名剧不一样。他不扮张良,而扮范增。 接着又排演了《临江驿》和《浣花溪》,演员中又吸收了青年名旦黄桂 秋。

不过这几出戏影响不大,且不细表。但说这一年的三月十八日,马连良 的“春福社”又隆重推出一台好戏:全本《范仲禹》。这出戏是根据传统名 剧《问樵闹府·打棍出箱》增益头尾加工而成。开始便是书生范仲禹赶考, 因遇老虎妻儿被冲散的场面。马连良演的范仲禹有几段唱:“西皮慢板”、 “原板”、“摇板”。下面就是《问樵闹府》、《打棍出箱》。后面接《黑 驴告状》。直到访到已中状元的范仲禹。在谒见包拯时,马连良扮的范仲禹 上场再唱一段“流水”。最后是刀铡告老太师葛登云,范仲禹与妻儿大团圆 结束。 《范仲禹》演出后很轰动。因为这出戏既保留了《问樵》等折子的精华 部分,又使故事有头有尾,引人入胜。参加演出的都是有名的演员:王长林 的前樵夫后衙役江樊、马富禄的前衙役黄茂后山西人屈申,名二旦芙蓉草(赵 桐珊)的范妻白氏,郝寿臣的包拯。这堂配角在当时也是最好的搭配。尤其 是前辈名丑王长林,曾经给谭鑫培和余叔岩配演过樵夫,对谭派《问樵》中 繁难复杂的身段动作,了若指掌。许多老生曾向这位肚囊宽绰的老伶工求教 《问樵》的动人身段,但王老只给三个修养有素的老生一招一式地“说”过: 即余叔岩、言菊朋和马连良。首场演出时,观众欣喜地看到马连良扮演的范 仲禹和王长林扮演的樵夫,两个人快速多变、优美细腻的造型身段,尺寸相 同、速度相同,和谐而又对称;边式而又玲珑,真是俏极了,也难极了,观 众多次报以喷喷的赞叹声和喝彩声。 后面的《出箱》,马连良出箱时的“铁板桥”、“吊毛”,干净利落, 充分展示了他基本功的精纯。这出戏曾产生很大的影响,但由于马连良扮的 范仲禹由始至终顶到底,唱做念舞,门门吃重,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马连 良渐渐就不演全本《范仲禹》了。但是这出戏流传了下来。富连成、荣春社 等小科班都演过全本的。笔者年幼时还看过这出戏,好像是荣春社在三庆戏 园的日场戏,演范仲禹的似乎是李甫春。年龄太小,记不详细了。但末场刀 铡葛登云,我记得很清楚,是有彩头的:铡刀下去,有个人头落地,铡刀上 还有血,至今印象还深。 紧接着,马连良在一九二八年夏季又去上海演出。与名武生盖叫天合作 演出,秋天载誉而归。

从上海返回,马连良在“扶春社”挑班,挂头牌。成班的老板是陈椿龄。 八月二十五日,中和戏园首演,“打泡”戏是唱做并重的名剧:《探母 回令》。马连良演四郎、黄桂秋的铁镜公主、王琴侬的萧太后、龚云甫的余 太君、姜妙香的杨宗保,主演助演都太棒了。马连良这时嗓音已经完全恢复, 又高又亮又甜。黄桂秋那年二十二岁,岁数棒、嗓子棒,正冲的时候,两个 人都铆上了。马连良一向唱戏不怕别人“啃”他(就是配角在场上特卖力气, 敢压角儿),二位角儿全都使出浑身解数。 正当中和戏园还弥漫着昨晚的欢腾,今晚中和戏园又贴出了一出上乘的 佳剧:全本《青风亭》。 这个戏至今仍是经常在舞台上演出的马派名剧,因而又要费些笔墨绍介 了。小时候马连良在富连成科班学过《青风亭》里面的《天雷报》,后来还 与他的师弟马富禄多次演出过,马富禄反串贫妪贺氏,马连良演贫翁张元秀。 不过,这戏就演张氏老夫妇去找做了状元的养子张继保,不料他丧尽天良不 认养父母,二老含恨双双碰死,张继保则被天雷殛死这么一点,有尾无头。 当年谭鑫培唱这出《天雷报》时,先是由老旦周长顺(名老生周长山兄弟)、 罗福山等扮演张妻贺氏。后来老谭可能觉得这出戏太悲了,需要调解一下气 氛,就改由丑行如王长林、萧长华扮演贺氏。马连良这出《天雷报》在科班 时,就是由萧长华、叶春善教的。如今,他又重金聘请王长林再按当年谭老 板的演法给他详详细细说了一遍。但他没有演出,他总觉得这出戏如果能演 个有头有尾的全本,观众定会更爱看。京剧班社里找不到全本,正为剧本朝 思暮想呢,功夫不负有心人,据说从山东曲阜得到一个全本。说剧本的唱词 格式,很像是戈阳腔。这是有可能的。《青风亭》是根据明人秦鸣雷的传奇 《合钗记》改编的。根据有关记载,这个戏就是以戈阳腔上演的。有了剧本 就又请周围的秀才们辛苦,并场次,改唱词,添戏料,终于改成一个能演整 出的有头有尾京剧本。增加了周氏“产子”、“弃子”,张氏夫妇“拾子”, 十三年后周氏“认子”等关目。于是请马的蒙师,专职导演蔡荣贵导演排练。 演出于是年八月二十六日场。距大“火”之《四郎探母》仅一天。角色安排 是马连良的张元秀、王长林的贺氏、黄桂秋的周桂英、诸茹香演虐待周氏的 大妇严氏。 马连良扮演的张元秀,从拾子到碰死青风亭上,前后时间跨度二十年。 马连良从形体、动作到面部表情、音色装饰都根据年龄和心情的变化而变化。 唱几句“四平调”凄楚悲凉、惨惨切切;念几段话白,或苍凉、或凄惋、或 愤懑、或绝望,把一个老实厚道又受尽欺凌的老人刻画得惟妙惟肖。佐以王 长林细腻深刻的表演,观众多泣涕不已,振动极大。 以后,马连良又推出他特有的剧目《三字经》,不过这一次的演出,略 作了些润色:增加了几句“四平调”,服装也有所改进。后面又加了一出《打 严嵩》作大轴。此外,把在科班就演过的一至四本的《大红袍》,那时叫《五 彩舆》,如今请人压缩合并,改四天演完为两天演完。这个戏情节曲折,人 物众多,倒是戏剧性强、挺热闹,马先生扮海瑞。解放后,一九五六年马连 良特别组织了一个改编《大红袍》的小组,对这个戏的文学剧本和二度创作: 舞美、音乐、舞台调度、服装道具进行了近半年的细致工作,终于将这出连 台本戏精缩到一天即可演完。这出以崭新面貌出现的《大红袍》,曾在一九 五六年献于天津中国大戏院。另外还有两出经过加工整理的传统戏,一个是 全本《应天球》,即全本《除三害》。马连良演王浚,郝寿臣演周处。另一个戏是全本《天启传》,即全本《南天门》。两出戏倒都是好戏,惜时间太 长,以后演出不多。

倒是有一出《三顾茅庐》流传下来了。这是把传统折子戏《三顾茅庐》、 《博望坡》贯穿起来而成。马连良前饰三顾茅庐的刘备,后演隆中草堂高卧 时的诸葛亮。郝寿臣饰张飞、马春樵饰关羽、姜妙香饰诸葛亮的弟弟诸葛均, 李洪福饰前诸葛亮。戏从“三顾”起,到火烧博望坡、张飞负荆请罪止。众 多好演员,珠联壁合,戏当然精彩。尽管这是和尚戏、光棍戏,即没有一个 女角色,女演员,但这个戏还是流传下来了。马连良以后还多次演唱,在“扶 风社”时,张飞换了袁世海、诸葛均换了叶盛兰。以后名老生李盛藻的“文 杏社”,也多次贴演这个戏。 解放后,一九五六年夏天,马连良剧团和以谭富英、裘盛戎领衔的北京 京剧二团合并,马、谭、裘三位富连成的老兄老弟又工作在一起了。戏讲究 的是名家荟萃,通力合作才有个看头。于是这老哥仨便联袂演出了《三顾茅 庐》。广告在《北京日报》一登出来,戏迷们奔走相告,戏票很快全部告罄。 笔者有幸也为座上客。角色的分配是谭富英演刘备、裘盛戎演张飞、马盛龙 演关羽、马富禄演黄承彦、茹富华演诸葛均。当年这出戏比较长,按现在观 众看戏的习惯,是难以坐到终场。所以戏又进行了修改,精炼了场次,润色 了唱词,使这出戏更集中更完整。谭富英在三顾中,有许多精彩的唱段,让 观众听着真痛快。马连良的诸葛亮,神采奕奕,洒脱飘逸。在隆中为刘备叙 述建国大计时,念白铿锵,字字入耳。在做了军师后,胸有成竹,指挥若定, 神态、语气,宛然诸葛亮复生。裘盛戎以铜锤演架子,粗鲁中见真挚,剽悍 中寓妩媚,也颇为成功。还有提得起来的,是这场戏放了一把好“火”。 既然是火烧博望坡,当然台上得放火。过去京剧班里的检场的(舞台工 作人员)都得会“撒火彩”,就是用火纸上的余火点燃松香粉。由于使用松 香粉多少不同,点燃也就是撒的时候,手腕子上用的劲大小不同,因此能撒 出多少种花样:如“月亮门儿”、“掉鱼儿”、“满天星”、“连珠炮”等 等十来种样式。说起来容易,但要能“撒火彩”,没有三冬二夏的工夫,您 也撒不好,因为这是一门特技。过去唱老戏,凡是上妖怪、神仙、鬼魂,都 得“噗”的一下,撒出一把火球来。另外,凡是有用火攻的戏,也得“撒”, 而且是大“撒”。像《赤壁之战·火烧战船》、像《哭灵牌·火烧连营》、 《博望坡》、《战宛城》以及《焚棉山》等等。凭心而论,这对于烘托气氛、 增强艺术效果是很有作用的。可惜过去片面强调净化舞台,取缔检场人,因 而连这个应该算民族艺术的“撒火彩”吧,也给取缔了。马连良先生很重视 这个特技,对舞台上绝了世代相传的绝技总是耿耿于怀。这次演《博望坡》 没火总不太好,后来他想出了一个两全的好主意。请还会撒火彩的检场师傅 凯玉贵、李德贵扮两个跟着关平、刘封的马童,专门负责放火。这两位很高 兴地答应了,虽然顾虑没学过演戏。没当过“上、下手”,怕给“砸”了。 可是经过排练,却也毫无问题。于是上得台去,两个人扮的马童,与夏侯惇 开打后,他们是边走边“放火”,什么“连珠炮”呀,大“掉鱼”、“月亮 门儿”,花样翻新,却又处处结合剧情。结果把夏侯惇烧了个丢盔弃甲,焦 头烂额,在台上大摔叉,让人觉得都给“烧”晕了⋯⋯既没上检场人,却把 火也放了,真高! 这么好的特技,可惜如今已绝迹舞台。据说是怕着火烧了戏园子。防火意识是应该时刻牢记,可是台上台下那么多人,大眼瞪小眼地盯着,台上大 灯泡子那么亮,能看不见吗。 看来这段还是说早了,扯得太远,得放下远的说近的。 “桃红又是一年春”。说话又到了一九二九年,马连良快到那“而立” 之年,想不到嗓子变得出奇的好。过去唱“扒字调”,如今可以唱“正功调”。 有这么好的本钱,马连良可以说不论做功、念功以至唱功,什么老生戏都可 以应付自如。这年的夏天他又被邀到上海演出,舞台上当然是大红大紫,极 受沪上老少观众欢迎,而更有收获的是他在上海灌了许多唱片。那时,“蓓 开”公司、“开明”公司刚刚开业,还有“高亭”公司、“国乐”公司都争 约请马连良灌片。计有《一捧雪》、《打侄上坟》、《甘露寺》(再灌)、 《回荆州》、《青梅煮酒论英雄》、《白蟒台》、《火烧藤甲兵》、《哭周 瑜》、《舌战群儒》(这两面即《取南郡》)、《十道本》、《秦琼发配》、 《阳平关》、《马义救主》、《武乡侯》、《三顾茅庐》和《黑驴告状》等 等。而其中还有一张难度极大、颇有价值的唱片,就是马连良灌的《龙虎斗》。 他扮演的呼延赞全部用唢呐伴奏。能唱“唢呐腔”的,必须有一副极高极亮 的最佳嗓子,否则,你够不上唢呐的调门。过去要唱“唢呐腔”的戏没几出: 《龙虎斗》外,还有《青石山》的关羽以及《双观星》的史彦唐等。但唱“唢 呐腔”灌唱片还绝无仅有,可见这时马连良的嗓子“出落”得有多么好秋天, 马连良带着一身“金光”归来。 又换老板了。马连良虽仍挂头牌,可成班的却是他的业师蔡荣贵,班名 “扶荣社”。 紧跟着推出一个新排并增加头尾的老戏《许田射鹿》。这是根据传统折 子戏《血带诏》加工润色而成。这出戏由马连良演国舅董承,郝寿臣扮大白 脸的曹操,姜妙香的汉献帝,还有黄桂秋、张春彦参加助演。阵容依然是一 流的,可惜这个戏内容平平,所以它没有流传下来。 此戏演于一九二九年九月二十九日,华乐戏园白天。 《十道本》的隆重上演,是马连良剧目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这出戏又叫《宫门带》,确也是一出谭派戏。当年谭老板、余叔岩师徒 也很擅演此剧。这里有两个老生应工。扮李渊的是唱功老生,以唱为主,扮 褚遂良的是做功老生,以念白和表演为主。马连良要展示他唱、做、念全面 发展,均属上乘的特点,所以,他一人饰两角。在前半部,褚遂良力保皇子 李世民无辜,一连保了十道本章,这些本章都用念白来谏奏,非常吃功夫。 这里马连良就扮褚遂良。后半部李渊醒悟,赦李世民,封赠褚遂良,这些情 节要通过唱段来表现,有大段的“二黄慢三眼”、“二黄原板”等悦耳动听 的演唱,马连良就改扮后部的李渊。 但马连良也扮演过一个角色:既演过全部李渊,又演过全部褚遂良。前 边介绍过,一九二四年,他在上海与周信芳合作演这出《十道本》,麒麟童 演褚遂良,马连良演李渊,都是一人到底。 一九五五年,马、潭、裘合作,并成一个北京京剧团。三位合作除以上 说的《三顾茅庐》外,一九五五年底,纪念建团演出,在天桥大剧场,裘盛 戎前面一出《枣阳山》,后面便是马、谭联袂演的这出《十道本》。马连良 这次扮的却是褚遂良,一人到底;谭富英扮的李渊,李毓芳的张妃,闵兆华 的李世民,谁的建成,笔者就记不清了。褚遂良这十道本章,有许多典章故 事,涉及的前朝的人、前朝的事太多,而且念中还有两段唱。稍为一疏乎,记错了一本,非砸个稀里哗啦不可。那时马连良五十有五,脑袋瓜一定没有 二三十年前灵活好使,可是那天演出,这十道本章,如箭离弦,当当当,字 字铿锵,如珠落盘,滚瓜烂熟,一气呵成。听他念白就如同听他唱一样,是 带着音符的,高低轻重,变化有致。有的观众散戏后议论:“这么大段的念 白,没有想的工夫,真替马先生提溜着心,万一出点错,不要说忘词,这是 前后本章记颠倒了,马连良这一世英名可就付之流水了⋯⋯” 其实,把您的心踏踏实实地放回肚子里,马连良这十道本章,一个字也 不会忘的、错的、遗漏的,因为词儿已经“吃”到他肚儿里去了⋯⋯ 名票、名书法家欧阳中石听他老师奚啸伯讲过马先生有关《十道本》褚 遂良的一段小典故: 有一个暑天,马连良先生每天在家都大声上韵地念《十道本》褚遂良的 白口。常听戏的主儿都知道,《十道本》这出戏,褚遂良为李世民保本说服 老王李渊,讲古比今,以十道本章,叙述了历代君王的成败关键。马先生不 畏醋暑炙人,勤奋用功。邻居一位老保姆,总抱着主人的孩子到马先生住家 门洞里乘凉。由于马先生每天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练,目不识丁的老保姆竟完 全明白了《十道本》的戏情戏理,而且能给别人讲述褚遂良保本的故事,十 道条陈,能讲得头头是道⋯⋯ 您瞅,不识字的老保姆都记住了,这本主儿能忘得了吗?没有这儿点敬 业精神,能成得了四大须生吗?年轻演员要想事业有成,就得学习老艺术家 刻苦自励的精神。 这年年底,马连良又受邀到上海演出,正与赴美演出前在上海先试新声 的梅兰芳相遇,于是梅、马合作演出了生旦重头戏:《四郎探母》、《宝莲 灯》、《打渔杀家》等,并灌了两位艺术家合作的唱片。

话说斗转星移,日复一日,复到了一九三○年,春暖花开的三月二十三 日,在中和戏园又贴出老戏新排的《要离刺庆忌》。这出原是根据《东周列 国志》改编的传统戏,不过那时已经没有人演唱,久已绝响舞台了。这次经 过挖掘,又重现于舞台,马连良扮演要离,尚和玉扮演庆忌。这出戏充满了 戏剧冲突,情节紧张,颇有悬念。是说春秋时代,姬光既刺死姬僚,因姬僚 之子庆忌统兵在外,心存恐惧,伍子胥推荐勇士要离,订苦肉计,囚禁要离 妻子,并且断要离一臂;要离假投庆忌,乘隙刺死庆忌,他也自刎而死。 这个戏很有戏剧性,所以过后又演出了多场。《八大锤》一剧,王佐断 臂诈降金兀术,就是受到这个故事的启示。王佐的念白里有“习当年要离刺 庆忌故事”,可见此事件深入人心。当年参加演出的还有刘砚亭、张春彦, 茹富蕙等。以后扮演庆忌的,还有郝寿臣及袁世海,而更引人津津乐道的是 不久的将来,武生宗师杨小楼还亲为马连良扮演过庆忌,详情容后文细表。 到了这年秋天,马连良所在班社“扶荣社”又发生了变化。原来成班人、 马的业师蔡荣贵,又为富连成科班刚刚出科的李盛藻等“盛”字辈学员组织 大科班。马连良便决定自己组班、自己当老板、自己当主演。组成的班社起 名“扶风社”。扶风——扶持正风的意思。这个班存在的时间很长,从一九 三○年一直唱到一九四八年,差不多有二十个年头。 扶风社的首场演出是非常重要的,必须“开门红”,才能留给观众一个 极深的印象。因此选什么剧目“打泡”,至为重要。最后决定首场演出《四进士》。 过去有一种说法:京剧舞台上的《四进士》,最早即由孙菊仙所创演, 不管言者是否有据,但也绝不会空穴来风。另外,孙菊仙这位孙派老生的创 始人,老生后三杰(谭鑫培、汪桂芬、孙菊仙)中的一杰,他的演唱特点、 技巧,马连良汲取融汇的不少。如孙老精于用“气”,他认为气乃声之源。 他对气口的使用匠心独运:偷换存放,大小疾徐,都有很深的研究。相传, 京剧老生中的所谓“一口气”唱法,就是孙菊仙创造的。过去,马连良除去 学谭外,很多的唱腔是吸收了孙派的唱法。马连良很讲究气口、气息。“一 口气”的唱法,他有时也运用。特别是孙老的念白,不拘泥于什么叫湖广音、 什么叫中州韵,而是多用京音、京字,生活气息强,听来亲切自然。而马连 良的念白就是以湖广音、中州韵为基础,大量运用京音京字,因此使马的念 白具有通俗性。既然马连良“捋”了孙老这么多的“叶子”,但毕竟是私淑, 干吗不堂而皇之地拜师呢⋯⋯于是托出人来,和孙菊仙商量:马连良想拜您 为师,您可应允?不想孙慨然答应,他很喜欢这个学生。听到这个喜讯后, 马连良当即乘车去了年届九旬的孙老颐养天年的天津卫,登门执弟子礼拜孙 老为老师。孙老不仅详细说了老生演唱、念白的许多技巧,还给他传授了《四 进士》、《渑池会》等戏的唱、念精髓。天津一行,马连良收获颇丰,这也 是他机缘巧凑。一年之后,九十一岁的孙菊仙,逝世于天津。马连良正赶上 个尾巴⋯⋯ 在得到孙菊仙老先生的指导,马连良又把戏仔细地排了一遍后,才于报 纸上登出马连良领衔的“扶风社”成立,首场演出全本《四进士》。 当时“扶风社”的阵容:二牌旦角王幼卿、三牌武生尚和玉。花脸有刘 砚亭、董俊峰、马连昆;小生金仲仁、丑角马富禄、武生马春樵、武旦邱富 棠、里子老生张春彦、二旦诸如香。这堂人够兵强马壮的了。 那天的戏码:大轴《四进士》。马连良宋士杰、王幼卿杨素贞,刘砚亭 顾读、张春彦毛朋、金仲仁田伦、马富禄万氏。生、旦、净、丑,都是好演 员,整齐、过硬。倒第二的压轴,是尚和玉和邱富棠的《青石山》、倒第三 是马连良本家哥哥马春樵的《 蜡庙》。马春樵演诸彪,他的武生、武老生 活儿,都很有水平。开场是名净董俊峰的《铡美案》。 这场戏从头到尾,都演得精彩,人人卖力,个个当先,观众十分满意, “扶风社”真是来了个“开门红”,奠定了他二十年屡演不衰的基础。 半个月之后,“扶风社”又挖掘出一出老传统戏:《诸葛亮安居平五路》。 这出三国戏,过去在舞台上,也很少有人动。是讲刘备死后,魏、吴联盟, 分五路伐蜀。诸葛亮托病不出,却已用计将四路敌兵退去,而孙吴一路,派 邓芝出使,反化敌为友,结成牢固的吴蜀联盟。 说老实话,这出戏所以久已失传,是因为矛盾冲突不够,也就是戏不多, 马连良为了增加新剧目,花大力气整理,不但设计了新唱腔,而且还新设计 了服装,一改诸葛亮永远穿一袭八卦衣的老扮相。诸葛亮改穿褶子,手恃渔 杆飘逸舒缓出场,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但此戏终因先天不足也未流传下来。 但马连良在挖掘整理传统戏方面,确实有一股新锐之气,有一股他人不及的 创新意识。谁都知道排新戏,要重新背词,重新安腔,重新设计动作,还要 给别的演员排戏⋯⋯没有刻苦精神、没有毅力、魄力是做不到如马连良这样 接二连三推出新戏的。所以,马连良的不断向艺术殿堂的高峰攀登,最终终 于创造出脍炙人口的马派,是和他个人创造性的劳动分不开的。

从这以后,笔者便要渐渐提到马派这个流派的名字了。以前,我们曾多 次提到马连良在他个人挂头牌之前,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到上海还是到外码头 如福建等地演出,登报纸还是写海报,他的名字前边都冠以“正宗谭派老生” 的头衔。他所演的剧目如《定军山》,《珠帘寨》、《南阳关》、《阳平关》、 《连营寨》、《磐河战》、《问樵闹府·打棍出箱》、《一捧雪》、《天雷 报》、《打严嵩》、《黄金台》以及《探母回令》、《武家坡》、《汾河湾》、 《打渔杀家》等等都是标准谭派戏。唱腔、身段也刻意追求与谭老板相似。 但他最近几年特别是挂头牌、独挡一面之后,所演出的剧目,以新挖掘整理 的老戏居多,如以上笔者所记《流言计》、《化外奇缘》、《青梅煮酒论英 雄》、《临江驿》、《鸿门宴》、《浣花溪》、《许田射鹿》、《要离刺庆 忌》等等十几出大戏,另外,也包括这出《安居平五路》。这些戏都不是谭 老板的戏,所以,什么腔呀、调呀、身段、动作,还有服装扮相、音乐伴奏 等等,也就谈不到模仿、寻踪了。只有自创新腔、自纂念白、自设表情动作, 一句话,不是演某位演员,而是要演人物了。这时候,马连良的唱,在谭派、 余派的基础上,广泛吸收了孙派(菊仙)、高派(庆奎),甚至还有宗法于 老伶工卢胜奎、周长山、刘景然的精髓演唱特点,博采众长而熔于一炉。所 以,从马连良的新戏迭出后,他的新腔也层出不穷,他的念白、身段动作乃 至音乐、服装、甚至舞台装置都是他马连良独有的、特殊的、旁人替代不了 的。实际上,一个新的流派已然从谭派的母体中,经过二十年的孕育发展, 渐渐地、谨慎地从母体剥离出来,而一朝分娩呱呱落地了。这便是马派,至 今仍雄踞舞台上的马派。 在这之前,继承了谭派又发展了谭派的余叔岩,以他声腔的精美绝伦、 身段的美伦美奂,无可争辩地创造了余派;而唱腔高耸入云、新戏迭出的高 庆奎,也创造了人所公认的高派,再加上后来居上的马派,已成为京剧老生 界的三大流派,因此,人们便尊称余叔岩、高庆奎和马连良为老生三大贤。 不久又有了四大须生的说法,是把这时候从一度标榜“旧谭派首领”而 逐渐创造了讲究字眼,精于巧腔的言派的言菊朋和那三位大贤,即余叔岩、 高庆奎和马连良合称四大须生。也叫前四大须生。因为三十年代末,四十年 代初,余叔岩、高庆奎均已息影舞台,言菊朋在一九四二年与世长辞,因此, 马连良又与新崛起的老生界的后起之秀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被人们称为 后四大须生。马以首座称雄,当然,这是后话了。

老花扶新花菊坛传佳话 再把话拉回来,扶风社演毕《诸葛亮安居平五路》之后,马连良于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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