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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酬问题,事关社稷 | 冰川观察

 yangtz008 2018-03-25

一个社会,稿费高低曲折地反映出社会自由度的大小。




文人的生计,虽然由文人自己操心,但也事关社稷。

 

这个话前半段容易理解,后半段略微费解。

 

李世民和他爸爸一起造反,见识过“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的厉害。李家据有天下后,这大概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怎样收拾这些厉害角色呢?


李世民画像


有一次,他“私幸端门,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也就是说,既然有了一个办法,让天下英雄十分愿意领他李家的工资,何愁辖制不了他们呢?


在古代,天下文武人士的饭碗和收入,皇帝竟操心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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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人士高自标持,对收入不满意,也会找其他理由搪塞。听不出内里玄机,往往犯错。

 

文学作品里记载了不少穷酸文人的窘境,譬如范进、孔乙己之类。这些人畜无害的文人并不足虑,他们不像洪秀全那样有奇理斯玛,实际上穷困如此也是极少数。

 

《清末民初的文人与稿费》这篇文章称,即便终生考场失意的读书人,也可通过科举制度衍生出的职业——塾师,维持生计,年收入在30两到150两不等。而当时中农一年收入仅在33~50两之间(19世纪下半叶)。

 

也就是说,即便到科举制晚期,文人的物质经济生活,大体上也是相当于小地主的水准。


我国古代科举考试场景


清末新政一声炮响,历经千年的科举制废了。出身贫苦的山西塾师刘大鹏一个月后才听到这个消息,他在日记中直言“心若死灰”,称“科考一废,吾辈生路已绝,欲图他业以谋生,则又无业可托,将如之何?”

 

人皆认为,废科举加速了清王朝的灭亡,因为天下英雄不入你的彀中了嘛;他们造反去了,加入“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了嘛。

 

但实际上,社会巨变,洋务给文人提供了大量就业机会:新式学堂,工程技术人员,科学研究,新式买办,等等,哪怕是传统文人,也可以依附于现代新闻出版养家糊口。


1910年,《大清著作权律》颁布,这相当于朝廷以律法的形式,向文人指明了一条谋生的出路。而相当一部分文人也的确不再向庙堂要出路了。

 

所以,文人的出路问题,说白了就是生计。


2


裴毅然教授在《稿费初始——推动现代文学勃兴的经济基础》一文中提到,1880~1890年代,凡是能用文字换钱的职岗,必然竞争者众。如粮道衙门要抄一种粮册,千字3分钱,一般学子一天可抄5千字,不过得1.5角。

 

但是到清朝灭亡前的10年左右,工商业愈加发达,新式出版传媒渐成气候,内容需求大增,1907年小说期刊《小说林》创刊,公开“募集小说”,酬资标准为:


甲等千字5圆,乙等千字3圆,丙等干字2圆。书店报馆给名家开出的稿酬更高。商务印书馆给林纾的是千字6元,给梁启超则高达千字20元,专著可抽版税40%。


《小说林》第一期


稿费高,使很多文人已经不乐于听从朝廷的使唤。

 

裴毅然先生举例称,李伯元谢绝荐举仕进,宁愿在报馆当编辑。于右任说:“报馆中人,鄙官而不为者,不知多少也。”


林纾译《茶花女遗事》大获成功,亦算“闻达”,尝到甜头后放弃十余年对进士及第的执着,绝意仕途一心译述。此后,礼部侍郎郭曾折、邮传部尚书陈璧先后向清廷郑重推荐林纾,林纾力辞不就。

 

裴毅然先生认为,由于文人不再受朝廷或官僚豢养,有了直接来自社会的经济收入,成了所谓自由职业者,从人生道路上,入仕也就不再是文化人的惟一之途,有了多种择业可能。


于是,中国文人便渐渐生出那种叫独立性的骨头来,形成中国第一代自由知识分子,对中国现代化进程产生了巨大作用。

 

可以说,一个社会,稿费高低曲折地反映出社会自由度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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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稿费标准越来越低,从1966年6月起,各出版单位自动取消稿酬。文章在报刊发表,或图书出版,一律不付报酬。稿酬制度实际上被废止。

 

1977年,恢复了基本稿酬。1980年,恢复了印数稿酬。1981年,开始对超过800元的单笔稿费征收个人所得税。


我国基本稿酬规定


对稿酬征税,一开始就有不同意见。1985年4月25日,全国政协文化组召集部分委员,座谈稿费所得税问题。

 

在这次座谈会上,北师大教授陶大镛说,国家每年征收稿费所得税不过70万,这笔收人与国家财政收入相比,数量极少,对国家财政无补。相反,因为要收这笔税,得罪了广大知识分子,消极作用比积极作用大,得不偿失。

 

作家姚雪垠说,作家写一部作品有些是要付一生的心血,他写《李自成》用了二十几年时间,但所得的稿费按一个月劳动所得抽税,很不合理。

 

书法家启功说,对于那些粗制滥造、对读者无益的东西,他赞成收重税,收80%也没意见。但对于那些好的作品不能这样。

 

总的意见是反对对稿酬征收个税。这个意见一致持续提了30多年,并未奏效,一直到最近,仍是一个热门话题。


4


但也不得不说,这三十多年来,写字界的稿酬收入爆发性增长。

 

2017年4月12日的《华西都市报》等刊登了“第十一届作家富豪榜”。

 

网络作家排名第一的唐家三少,收入12200万元,排名20位的雨魔,收入1000万元。编剧作家榜排名第一的周梅森,获得1400万元的收入,排名第30位的编剧作家王宇民,收入也有300万元。


在另一份明星作家榜上,排名第一的白岩松,收入400万元,排名20位的何炅,收入30万元。


第十一届作家榜榜单


从这份作家排行榜上看,各类顶级作家中,网络作家的收入,是编剧作家的好几倍,是明星作家的二三十倍。

 

高度商业化的创作也得到股市的认可。网络文学为主打的阅文集团,去年在香港上市时,估值高达400亿港币。

 

这一波高稿酬与上世纪初延续三四十年的高稿酬的共同背景,是中国近代以来两次工商业的蓬勃发展。有所不同的是,上一次是科举被废,工商业社会带动新闻出版,制造了大量的内容需求。


这一波高稿酬,除了由工商业的发达所带动,还内涵有劳动生产率大幅提高后,更多的人需要打发无聊时间的刚性精神需求。

 

就像曾经出现过全民搞饭吃一样,今后,搞饭吃的人,从事物质生产的人,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会投入到精神产品的生产和消费中。


稿酬,包括但不限于文字稿酬,将不只是文章家的收入,普通人,兴许只是拍了一张有趣的照片,一段爆款视频,也完全可能会有一笔稿酬。而人为设定不合理限制,使人无法取得稿酬,无异于夺人口食,制造精神李自成。

 

从这层意义上,稿酬问题,事关社稷。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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