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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

 高家 2018-03-28



时兆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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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是他作为我未来的公公派出的使者,到我的娘家商谈关于我们结婚的具体事宜的。

他提着老东家买的礼物兴冲冲进了我家的院门,刮得干干净净的脸隐约可见刚硬的胡茬痕迹,洁白的衬衫熨帖着魁梧的身子,那常年在工地上风刮日晒的肤色黑里透红,两只不特别大的眼睛笑得志得意满。

握着我父亲的手,大声大气地说着非常场面的话,一副见过世面的豪爽大气。

一顿饭的时间斗智斗勇,把我婆家因为贫困而做出的显得畏畏缩缩的缺点粉饰得完美无瑕,也把我父母心底那些不满赶得无影无踪,让我那做了许多年支书的老爸心里非常舒坦,顺顺利利地商谈了婚礼细节,完成了我的人生移交。

新婚的夜晚,老公拥着我,长长地出了口气“多亏了二哥。”



孩子的周岁生日,二哥带着礼物来祝贺。

席间和其他客人猜拳行令,喝得酩酊大醉。随后翻看那天的照片,感觉二哥的胡子好像没有刮净,有点长。

随后抱着孩子回婆家,突然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二哥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一个村上的媳妇。

大家都在议论,说二哥把别人的老婆拐跑了。

有时,也会在村口碰上老实巴交的二嫂。

二嫂手里不是㧟着个萝头,装着草啊菜啊什么的,就是拿着空的饮料瓶啊废纸板啊之类的七东八西,目光闪躲的笑笑,伸出她那瘦得青筋崩起总也没有洗净的手摸摸孩子,就急惶惶地离开了。

我就想:二哥到哪里去了呢?



几年后的一个夜晚,二哥突然出现在正在吃晚饭的我们面前。

他踏进门来叫了一声老公的名字,依着门框就蹲下去了。我们忙起身,问他什么都不回答,然后就开始抽抽搭搭地哭,哭得娘儿们似的那样伤心。

抽泣声中间夹着“我想家,我就是光想家”的诉说。

等他哭够平静下来,老公让他洗了脸坐下,给他盛饭,他才勉强挤出笑容,冲孩子笑笑。孩子吓得扑进我怀里,我抬头看见他胡子拉碴的瘦的脱了像,头发乱糟糟的像好久没洗过了。

那一晚我夜里醒来,还听到老公他们在断断续续的说话。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已经离开了。老公告诉我,他又回了新疆。

他们两个在工地上打工,他就是偷偷趁黑回来看看他妈,怕老人岁数大了见不到了。他怕被人看见了,“没脸见人。”

又是几年。期间我们搬回了老家居住。断断续续听到有人谈论,说他们已经回来了,就在附近的镇子上租住,女的给人做保姆,他给别人喂猪。随后也看到他溜溜索索地出现。

再以后,他搬了回来,住在邻居的一处闲房里。那女的不常出来,倒是他八十多岁的妈,躺在他门前躺椅上晒着太阳。

二哥偎在躺椅旁,见人像小孩子样羞涩笑笑。人很消瘦,还总晕乎乎的样子,代销店里的老太太说总得限制了他买酒,要不他就总是去买散酒喝,直到晕了躺在人门前走不成。



有一天黎明被一阵声音给吵醒,大家都伸头去看,二嫂带着儿子媳妇,小叔子弟妹一群人在他门前骂。

本很没用的二嫂把那几句骂人的话翻来覆去的重复,大意也就是不要脸,欺负人之类的。儿子脱衣甩褂的,说要打折他俩的腿,被人拉开了。

二哥他们钻在屋里,一点声音没有。随后,就不在村里看见他们了。

又是两年,二哥自己经常出现在村里。他又搬回来居住了。

他没有去干自己干了半辈子的包工头的活,老是蹲在那一群闲着打麻将的人周围,嘿嘿对人笑笑,跟在别人后面拾句话说。别人也对他爱答不理的。

他经常在我在家时晃过来,蹲在门口和我说话。他说大伯是傅作义的副官,是见过世面的。成分不好,连累他找不到媳妇。

嫂子说给他时他就没看上,结婚前晚他还在哭。他说他就打了光棍也不埋怨谁不后悔。可大伯四路发兵从牛屋里拉出来挂着泪的他拜了天地。他说他走到这地步怨嫂子太不会事,没影的事嫂子要去骂人家,骂成了个既成事实,他要对人家负责。

我问他:“你对两个女人哪一个负得起责?”他无言地蹲了好久,怏怏地起来走了,披在肩上的大衣来回晃荡。



他越来越见得瘦了,经常在我们吃饭的时候蹲在门口。问他说没吃,给他盛饭也不吃。

有一天他很不好意思地提出想要借给他点钱,他已经多天身无分文了。他垂着头,说他的一生,都毁在这个女人手里了,是她勾引的自己,落到了这步田地。

我和他争辩:“你这说法不对。人家一个女人,抛家舍子跟了你,你给了人家什么?你是个男人,要担得起责任,怎么总是别人的错,不正视自己呢?我说都是你把人家给害了呢。”

他低着头,一声不吭。老公用脚踢踢我,拿出了一百块钱给了他。

下午我走过他门前,见他躺在柴禾窝里睡得不省人事,半个身子在地上,那地上都是多大的石头子,他也不嫌咯得慌。还能闻见多大的酒味。



腊月二十五的早上,突然听到说二哥死了。

我去看的时候,他已经蒙上了被单,就躺在他媳妇新盖起的房子的土地上,印象中高大的身躯看起来成了瘦小的一团。

媳妇们说他赤身露体,没法见人。还说他本来是睡在里面的,不知怎么会发现死在了门口。就有有经验的老人说他肯定是喝醉迷糊,身边没有人,难受得没法才爬了出来。媳妇们说快过年了,晚上就准备把他埋了。

晚饭后去送二哥,发现好多人居然早早到了,没有粉刷的新房里站满了心情沉重,表情严肃的人。很多还是附近村子的人。

嫂子们帮他穿上了衣服洗了脸,男人们把他抬进棺材里,装上车。很多人逶迤跟在车后把他送到坟上。没有人哭泣,也没有人说话。只有鹅毛般的雪花大朵大朵的落下来,在灵车车灯的照耀下纷纷扬扬。

雪过天晴的日子,小村的生活依旧缓慢而平静。

有时看见他母亲坐在村边的石头条上,知道是我,就拉着手不让走,她仰着脸,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你最近见你二哥没有?”(2016.12.23)

*作者︱时兆娟:河南省.方城县第七小学教师,「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

雪过天晴生活依旧缓慢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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