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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说的她，被本届北京国际电影节选为焦点影人致以敬意。她是徐枫，一个在方方面面，都取得完美成功的无死角典范女人。 在徐枫打算结婚，要终止演员生涯的时候，恩师胡金铨导演给她寄去一本剪报簿子，里面贴满的，是从世界各国杂志和报纸上剪下来，有关徐枫的各种照片和文章。 胡金铨的严厉在电影圈向来出名，他对徐枫的严厉更是常常被徐枫提起，徐枫觉得自己在胡金铨面前，永远都还是那个在拍《龙门客栈》时的十五岁小女孩。 但是直到收到这本剪报簿，万分震惊的徐枫，才明白原来恩师一直那么欣赏她、爱护她，只是从来不愿表露出来。  早年的徐枫 「侠女」这个称呼跟随了徐枫太久，她跟胡金铨合作的第二部作品就以《侠女》的姿态，成为了中国电影史上关于江湖的象征；而她一生中出演的大部分被我们铭记的作品，都是武侠电影；她后来的制片人生涯，更是为了打造出优秀的华语电影奔走致力，从另外一个维度上改变了中国电影史。 所以在金马把终身成就奖颁给徐枫的时候，张艾嘉念出的颁奖词才会是—— 「四十多年来，她一直享受一个非常美丽的名字——侠女。背负一个美名很困难，她做到了。侠女冷艳无情，但现实中她很热情，她是个好演员，是个非常有眼光的制片人。」  金马把终生成就奖颁给徐枫 但有意思的是，在一开始，没有人会想到徐枫能靠拍打戏出名。她在《龙门客栈》里只有三场戏，被陷害诛杀的兵部尚书于谦之女，带着枷锁跟在主角身边闪躲的小配角而已，没有戏份的时候，还要负责给剧组放烟雾。 当时在戏中饰演她哥哥的余继孔，后来在美国，听说徐枫因为拍《侠女》红了，直说，怎么可能，当时在《龙门客栈》里拍翻跟头的时候，徐枫就是那个总会翻到保护演员的榻榻米外面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演武侠片红呢? 关于选徐枫来演《侠女》，胡金铨说，在现实生活中徐枫是个很文静的、很斯文的女性，所以才觉得她在电影中不适合演文静的戏。 「要她像男人那样拿起刀来，我觉得这种对照为她带来了某种美的平衡。她是跟我的想象最一致的女演员。」 当年胡金铨总嫌徐枫做这个动作腿不够直 会上去直接踢她的腿 徐枫之所以能和电影结缘，还她的家庭经历有关，她跟着妈妈去到台湾，妈妈再婚，继父对她很凶，凶到连在饭桌上吃饭夹菜都要看脸色。后来家中负担太重，徐枫就想着一边念书一边挣钱来给母亲分担。 但是就连找工作也很难，当时的职业介绍所介绍费要四五十新台币，徐枫付不起，就只能在报纸上看工作广告。她同时看到了一家外资电子公司和联邦公司为胡金铨的《龙门客栈》招演员的广告，就两个都应征了。 前者是五六千人选两百，后者是四千人选十二，都太难了。  年轻时候的徐枫 联邦公司当时总共考了四次，最后一次是试镜，试镜之前，联邦公司的工作人员还走过来问徐枫，你为什么老穿一条黑裤子，你是不是腿型不好看，去换条裙子来吧。 徐枫当时连裙子都没有，只能借妈妈的旗袍穿，她说她换衣服的时候还觉得，又没有录取的希望，换了衣服回去试镜又有什么用。 结果试镜完的当晚，胡金铨跟导演组就交给徐枫一张纸，要她连夜带家长过去会面。 自然是录用了。  年轻时候的徐枫 但那时候的徐枫还太小，才十五，没法签合同，得在家长的同意之下才行，在徐枫的百般央求和保证下，徐枫的妈妈才同意女儿签下这个合同。类似的例子，在林青霞演《窗外》的时候也发生过，当时林青霞只有19岁，她妈妈划去了剧本里全部的吻戏。 合同一签得签六年，拿工资的，每个月800块台币，演第一部戏《龙门客栈》配角2000块，主演第二部戏《侠女》8000块。 钱很少，800块台币的月薪，还不及当时大学生毕业的报酬。  在当年试镜的时候，胡金铨出了这样的一个题目—— 「你要跟你的男朋友结婚，可是你要回去乡下征求你父母的同意，当你回去之后，到男朋友家，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结果他拿出了他的结婚照片。」 胡金铨铺了一个很长的轨道，轮到徐枫的时候，她一看到照片眼泪就掉下来，据徐枫自己说，那时候的她还没有恋爱经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照片就觉得很难过。 然后徐枫就听到胡金铨一直喊Zoom，镜头就特写到她的眼睛。 后来徐枫才知道，当时的试镜自己拿了最高分，胡金铨说，「她的眼睛是会说话的，就是因为这个选了她。」 在签下联邦公司的合同以后，电子工厂的录用书也来了。还好胡金铨的通知早来了一个礼拜，不然，我们的侠女可能就成了电子厂的女工了。 毫无疑问，成就了中国武侠电影的胡金铨，同时也成就了徐枫。胡金铨开启了很多很多的先例。比如他第一个那么拍武侠片里的竹林，后来中国的武侠片里竹林就成了一个象征。 胡金铨把客栈变成了打架和辨别对方身份的险恶战场，而非吃饭喝酒的消遣之地，后来的中国电影里，客栈也就成了一个符号化的存在。 胡金铨发掘了徐枫身上的侠女气质，徐枫一拍武侠电影就是十五年。 她在《侠女》里是天下之大无处藏身的出逃者；在《迎春阁之风波》里又变成了杀气凌人的李婉儿；在《忠烈图》里的是只有8个字台词的民间高手；于《空山灵雨》中则是偷经的女贼；到了《山中传奇》，又是妖艳魅惑最后只留下一个头的女鬼。 《胡金铨武侠电影作法》里，胡金铨差不多承认了，徐枫在他的电影里对白之所以那么少，大概是因为自己不太喜欢爱说话的女人。 「从16岁开始，整整15年，我在武侠世界、电影社会中成长，『忠孝仁义、侠义恩仇』这些传统的道德观深入我的骨髓。」徐枫如是说。 所以当我们用这一句话去看徐枫之后的制片人生涯的时候，便也就能看到一些脉络了。 徐枫的第一段婚姻很多人都知道，颇有传奇色彩，她顺着妈妈的意思，嫁给了一位老友，这位丈夫借着徐枫的名义借钱做生意，亏得一塌糊涂，然后拍屁股走人，徐枫只好自己来还这笔钱。债主追上门来，其中一个就是徐枫的后来的丈夫，汤臣集团的创始人汤君年。 据说徐枫被逼债逼急了，就去找汤君年，说，如今我每天在拍片储钱还债，你追得太紧抓我去坐牢的话，大家没好处，你的债我一定会还。但你要给我时间，我说得出做得到，请你相信我。 后来汤君年就和徐枫在一起了。有人问汤君年为什么，汤君年讲，他以前绝对不相信一个女人会在离婚之后，拿钱给前夫还债，他不相信女人有这份义气，而徐枫这样做了，她跟别人不一样。  徐枫和丈夫、儿子们 且不说徐枫能帮前夫还债的这种义举多么有侠士风范，1996年，汤君年因为「汤臣案」被香港逮捕的时候，徐枫一夜之内就筹了两千万保证金，把老公保释了出来。 而她在做制片人的那些年，也是非常坚持自己想法的一个人，真的就像侠女一样。 她是第一个发掘了张曼玉的美的人，当时大家都找张曼玉演喜剧，徐枫是第一个找张曼玉演剧情片的人，就是《黄色故事》；后来由徐枫出品的《滚滚红尘》，更是让林青霞拿下了金马奖影后；而被人说起次数最多的《霸王别姬》，也是由她监制。 说起来，有些事情可能真的在冥冥中有着它的缘分。 因为《侠女》在戛纳获奖，徐枫第一次被胡金铨带去了戛纳，戛纳之行给徐枫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这可能是因为戛纳本身的国际视野，也可能是电影最高奖之一带来的神圣感。  1975年的戛纳之行 谈起那段经历，徐枫是这么说的—— 因为1975年颁奖典礼那一天是胡导演上台领的奖，我就看到戛纳所有的奖都是一张纸，只有金棕榈是一个奖座。其实那时自己是个穷演员，也不可能有什么太成熟的想法，当时就奇怪，怎么所有奖都是纸，只有金棕榈才是奖座？于是我就很奇怪的告诉自己：有一天，我一定要拿这个带奖座的奖。 后来，徐枫真的靠她制片的《霸王别姬》，拿到了那个奖座。  戛纳上，《霸王别姬》拿下金棕榈 跟《霸王别姬》的缘分也和戛纳有关，徐枫启用陈凯歌，在当时并没有什么人看好，那还是在1988年，陈凯歌带着《孩子王》来到戛纳参展，徐枫正好在戛纳卖片。 当时徐枫就看了陈凯歌的《孩子王》，一起的还有侯孝贤、张艾嘉等人，据说侯孝贤他们在看完以后还评价说，「实在有够闷的，都看不懂他在拍什么。」 但徐枫却看中了陈凯歌，刚刚好，就在她去戛纳的4天前，她从李碧华手里买来了《霸王别姬》的小说版权。徐枫用了一年的时间，来说服陈凯歌拍这部电影。 这种刚刚好，真的很难让人解释清楚。 徐枫买下《霸王别姬》版权的源头其实又回到她发掘张曼玉这件事上来了，找张曼玉拍《黄色故事》的时候，张曼玉的经纪人陈自强就跟她讲说，有一部小说叫《霸王别姬》，不过我们都不可能拍，只有你有可能。因为拍这个戏一般人都觉得不会卖钱，所以别家电影公司都不可能拍，但你既是电影公司老板又是制片人，你说了算。 能够凑起来张国荣、巩俐、张丰毅这样的组合，也是徐枫一直坚持之下的结果。因为当初陈凯歌就连张国荣是谁都不认得，徐枫就给了他五部张国荣的录影带，跟他说，程蝶衣这个角色一定是非张国荣莫属。而对于菊仙，陈凯歌心里的人选更倾向于梅艳芳。 但是徐枫坚持说巩俐更合适。因为梅艳芳有跟张国荣合作过关锦鹏的《胭脂扣》，再聚首的话，就少了那么一点新鲜感。 「我是一个制片人，我不像一般的老板那样，反正把一切都交给导演，我只要出钱，其他就都不管了。我拍戏就一定要跟导演讨论，要花很多心血和心思去拍一部电影。可能因为我从小就拍电影，对电影有一种直觉吧。」 徐枫的确是对电影有直觉的，这也让人无比期待她最想拍的，已经拿下版权，但是没有拍成的两部影片。一个是郑念的《上海生死劫》，另一个是江青的传记《延安最后的口红》，据说后者还曾经希望王菲出演，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成行。 徐枫还说过，假如她不做制片的话，她就很想演《上海生死劫》里面的郑念，「因为我们很相像。」 但就像徐枫制片了《霸王别姬》的冥冥注定一样，徐枫和胡金铨之间，也有某种巧合的错过，两次让徐枫拿下金马奖最佳女主角的电影《刺客》和《源》，都不是胡金铨导演的；而徐枫制片的电影里，也始终没有胡金铨的作品。 其实，在胡金铨帮徐克拍《笑傲江湖》之前，徐枫找到过胡金铨，想给胡金铨的武侠片做制片。说起来，还是徐枫跟胡金铨推荐的徐克和程小东。当时徐枫已经在经营借用了老公名字的汤臣电影公司。 徐枫跟胡金铨说：「您下部戏可以由汤臣来投资、徐克做制片人、程小东做武术指导。」在徐枫引荐之前，胡金铨并没有和徐克合作过，说服胡金铨也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本来，胡金铨、徐克、程小东跟汤臣都谈好了，徐克突然跟胡金铨说，他有《笑傲江湖》的版权，问胡金铨，「你能不能劝劝徐枫让我们先拍《笑傲江湖》？」 这其实等于是要绕过徐枫了，胡金铨虽然觉得很不合适，但还是问了徐枫的意见，徐枫的回答是，「导演，真的没关系，只要你喜欢，这些都没关系的。」 后来，徐克和胡金铨就拍了《笑傲江湖》，但是没拍多久就闹掰了，胡金铨一度退出剧组，徐克改剧本改了14版，最后我们看到的这部《笑傲江湖》，是胡金铨 、徐克、李惠民、金扬桦、程小东、许鞍华六个导演的共同结晶，之所以会有许鞍华，是因为那时候她正在做胡金铨的副导演。 这次流产的合作，也让徐枫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永远不可能以投资人身份与胡导演合作拍电影。因为在胡导演的眼里，我永远就是那个16岁的小女孩！他永远都会跟我说：『你跟我谈电影？你的电影知识还都是我给你的呢，你还跟我谈电影？』」 到现在再来看胡金铨对徐枫的态度，反倒是有一些老顽童式的可爱了，那是从片厂的师徒关系里成长起来的一代电影人，心中的「严师」观念。  胡金铨严格到会亲自给徐枫整理发型 2015年，台湾想修复胡金铨电影，徐枫就赞助了500万修复《侠女》。 正好，我们也能在今年的北京国际电影节上看到这部修复版《侠女》，去看看里面胡金铨花了四年时间打造出来的武侠之美；以及在「焦点影人」单元里，看到更多的徐枫作品。 一个趣事，徐枫曾说过她跟汤先生去坐地铁，看见地铁上有一排流里流气的年轻人不肯让座位给老人家，徐枫气不过，就站出来教训那些年轻人不懂礼貌。汤先生在一旁撞了她一下又一下，徐枫理都不理。 出了地铁站，汤先生紧张地，「说你真以为你是侠女么，你是虾米呀。」徐枫听到这句话，立马笑了，这其实是在拍《侠女》的时候，胡金铨经常骂徐枫的一句话。 胡金铨严格到什么程度呢？一点武术经验没有的徐枫，跟40几个武行拍打戏，胡金铨拍一个长镜头，徐枫但凡有哪个动作打不好，胡金铨就会说，「哎！这叫什么『侠女』？虾米！」 最后，还是想回到1975年的那次戛纳之行上，胡金铨在路上跟徐枫说过一句话，她一直记到现在。  1975年的戛纳之行 胡金铨说：「人只要有理想，就一定可以做到想做到的事情。」 后来，徐枫在做制片人的时候说，总有一天我的电影，会在全世界的电影院上演 人家都当笑话在听。 多年以后徐枫在接受访谈的时候依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这句话。 「可是我终于做到了，你知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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