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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流丨葛亮:这段百年前的传奇爱情,为何让外国人都感叹不已?

 海纳百川多积累 2018-04-04

她是鲁迅、林语堂眼中最可爱的女人,他是中国文学中最深情的男人,虽是一对神仙眷侣,最终以悲剧收场,只说他们走得太快而太远,没有生对时代。

和一位翻译朋友聊天。他问道,你在《北鸢》里写到卢家睦与昭如,他们很爱《浮生六记》。那本书里面,是理想的中国人?我说,不,是理想的“人”。

作为一部古典小说,《浮》算是有国际知名度的,因为被林语堂翻译成英文介绍到了美国去。林译为“Six Records of Floating Life”,真是妙极。说起文字的温润家常,很可一提这本书的作者沈复。沈先生是苏州人,出身幕僚。干隆皇帝南巡时,曾随父亲恭迎圣驾。亲睹圣泽,却无意科举。是个很有个性的人。沈复为我们留下了这本书,有些自传的意思。我们如今说起这书的好。大概也是感叹当是时,居然有此等floating之人与事。《闺房记乐》、《闲情记趣》、《浪游记快》,说起来其实都是很小的事情。夫妻之道,集腋成裘,堪称秀恩爱的鼻祖。用王韬的话来说,“笔墨之间,缠绵哀感,一往情深。”里面自然是无关鸿鹄伟志的。最令林语堂欣赏和称道的,似乎是这书中的女主角,沈妻陈芸。三纲五常的年代,她追求爱情的方式,很有其独到之处。

❖ 林语堂译版《浮生六记》 

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余亦负气,挈老仆先归。自吃粥被嘲,再往,芸即避匿,余知其恐贻人笑也。

这一段笔触活泼,虽是两小无猜,却见其性情的温存与体贴。林称“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并无大差。沈复对这个妻子爱得深沉。文中有一段写得也颇为动人。“是年七夕,芸设香烛瓜果,同拜天孙于我取轩中。余镌‘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方,余执朱文,芸执白文,以为往来书信之用。”琴瑟龢同,既为伉俪,又是知己。这个女人陪同沈复过了半辈子布衣蔬食的艺术生活。携手旅行,纵情园艺,间或诗词相和。美则美矣,在当时的文学情境中并不入流,其中的情节,似乎儿女情长至于琐碎,耽溺于享乐,实在太闺房和没出息。然而,却让西方人喜欢得无以复加。在他们看来,这里面却寄寓了一种美好务实几乎可以说与现代合为一辙的生活观,恰是长期被规条约束的中国人所不敢也不愿触碰的。所谓浮生,说到底,便是一种人本主义的观念﹐不是建基于庙堂﹐而是从人自身出发。在这本书中,可以看到一种萌芽般的新式中国人。虽然一对神仙眷侣,最终以悲剧收场,只能说他们走得太快而太远,没有生对时代。

❖ 《浮生六记》插画   

沈复并不能算是性情很偏僻的人。只是经常听人说,江南这地方或许让人意志消磨。与其说是消磨,不如说是赋予。一方水土一方人。地域性对文人的世界观,生活观的影响,多少是有些的。铺延开去,说到江苏的省会南京。号称六朝古都,三百年间同晓梦,几乎每个朝廷都是小朝廷。担了金陵王气的名声,每每“王气黯然收”。作家叶兆言就很一针见血地说,这“王”应该是“死亡”的“亡”。这样的地方,成就的多数是女人,或者同悲为红颜,或是血溅桃花扇,好不热闹。男人们就有些悲催,“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故国不堪回首了,哭的不是祖宗,还是女人,实在是不怎么出息。可要说起来,这地方,对有出息的也颇有些吸引力。当年王安石退了休,在中山门选址造了“半山园”隐居;到了明代,龚贤“厌白门杂遝”而结庐于清凉山下,在附近的虎踞关造了“半亩园” ,作了归老之地。和沈复同生活在干隆年间的袁枚袁子才,更是有个性。三十八岁厌弃仕途,毅然请辞,买下了金陵小苍山,建了“随园”。这园子,造得十分之好,据说连皇帝建御花园都来取经。袁枚自道:“不作公卿,非无福命都缘懒;难成仙佛,为读诗书又恋花。”最后一句,说的是读书作文,又养了一群姨太太,收了一堆女弟子。消消停停地把后来的五十年过掉了。有人就有非议,说你活得好好的,耍什么世纪末情怀呢。袁枚就写信给友人程晋芳说:“我辈身逢盛世,非有大怪癖、大妄诞,当不受文人之厄。”口气的确很牛。

 这是士子的气性。有钱了,功成名就了,急流勇退,回家造园子。将享乐当成哲学与艺术,甚至变成一桩事业,恐怕不是现代人能够理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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