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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西路王家沙附近的工程真是挖仔长远，总有好几年了吧。先是，石门二路改道拉直辟通了；后来，地铁12号线、13号线也通了；现在，啥个“太古汇”也开出来了。许多推广文章都称它是上海美食新地标云云。我也已经去吃过几趟。 不过，如我这般，还是很难重新走近吴江路。一走近，脑海里浮现的都是1990年代的画面。 也是，吴江路，不光对我，对许多上海人来讲，记忆最多。讲闹猛，讲好白相，老早也是这里最闹猛，最好白相。 有一段辰光，这吴江路几乎就是阿拉电视台的“第二食堂”，平均一天一顿的都不好意思称自己是“模子”。 所以，吴江路的拆改，实在是伤筋动骨，心头一痛。 下面这篇文章就是拆改之初写的，完全是真心情。 巧了，前一向，有读者留言，说，我能不能把此文转给毛毛本人看看。那当然好了，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我顺便问了一句，离开吴江路后，她现在在哪里做，还开饭店吗？回答说，她已经处于退休状态了。 有点心酸，美人暮年，亦如壮士暮年，哪里就心甘啊。 以下是当年的原文： 老早吴江路上有爿饭店叫“吴青”， 老板娘姓啥，我到现在也弄不清爽，大家都叫她“毛毛”。 有人以为“吴青”是老板的名字。当然不是，老板他本姓张，除了个头稍矮，当年也是一个好算算的帅哥。 我所了解的，“吴青”其实就是吴江路待业青年的缩写。 后来曾热闹非凡遐迩闻名的吴江路，当年只有掰着手指也数得过来的几家饮食摊点。 西面，只有“留香苑”，卖面条的；后来粮票取消，斜对过的米店关门了，开过一家“酒神阁”。 中段，小姑娘阿临还在步高里弄堂口卖“柴爿馄饨”呢，和对面的“小杨生煎”一样，只是临时摊点，上头检查团来了，还要来煞弗及关门落栓避风头呢。 “留香苑”隔壁弄堂里的7号，也卖过排骨年糕煎馄饨，好象也一直是无证营业。 东面，一家叫“静岛”，还有一家就是“吴青”。 “静岛”的老板娘姓施，是当年静安区个体户协会吴江路分会的主席。 “吴青”的缩写就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想来她没有编隔壁人家故事的理由。 而且，新结婚的张家夫妇当年确实没有被国家安排工作的幸运，只好自己一家门挤住在二层阁，用底楼门面开饭店。 后来，听传话人讲，毛毛对隔壁老板娘的解释有点不大接受。她本人觉得，“吴青”是吴江路青海路的简称。 遥想毛毛当年，美哉少妇，丰姿绰约，八面玲珑，人见人爱。 她的性格实在是好，宁波人叫“恩得得”。 我从来没见过她对客人或手下说过一句重话，自己也没有一句牢骚，“吴青”里也好象从来没起过什么争执。 偶尔也会有不良顾客，她总是忍着，敷衍着，等到那人出门走远了，才幽幽地对我们这些熟客说一句： “哎，迭个人老怪嗰喏，是否啊？” 顶多了。 她好象从来也不会吃力，永远站在那个低矮楼梯底下的三尺柜台里，低着头，嘴巴里不停地吩咐着，手里拿支笔，在那些菜单上划来划去，好象有写不完的大文章。 看得出，她很享受自己做的事。 那时，她闲下来也跟客人聊上几句，问问这电视究竟是个什么哩的东西。 你根本记不住她说过些什么，因为都是些渔樵闲话。 说起来她还是只“沙喉咙”呢，但好象每句话都说得很得体，行云流水，了无痕迹。 你甚至念不出她好在哪里，只有一句上海话最合适她： “蛮适意相嗰。” 她有足够用的聪明，脑子色色清。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她要我会的帐，永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少。 早年，我不时地还加加夜班。因为编辑机房里不能抽烟，脑子实在是一团糨糊，编片子编不下去了，就到她这里来喝点小酒。 我独酌的时候，她从来不收我一分钱，也不需要我点菜，一边有商有量，一边就关照下去。 “迭能好唻，天冷，来只沙锅，再炒只蛋，侬欢喜吃蛋的呀，蔬菜还要炒否啦，覅炒唻，一歇歇就冷忒，帮侬摆了汤里拉倒，侬欢喜么我叫伊拉多摆点，今朝吃啥酒，黄酒？要热否啊？摆眼姜丝，豁只蛋黄？哦，覅了，也好，哎，是嗰呀，弄得复杂来兮。” 完全是自家人的腔调，一点也不见生分。 这种时候，男人其实是很享受的。 尤其是情绪低落时，我心底的心底，是极愿意把自己完全交出去的，“一切交给X安排”。 直到很后来，我坚持要付钱，她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 “算了，侬拨我廿块，覅烦了。” “吴青”最适合私人小聚，当然，有时我也在那里公款招待一些远道而来的同行。 我请客的时候，她会把发票亲自送到我手里，轻轻地说一句： “今朝弗好意思哦。” 不用看，那数字比平时要大出一些来。 也是，做啥啦, 有捞弗捞猪头三。 真真是和气生财。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吴青”从一只楼面三四张小方台子，到自己买房住出去，开出二层阁，再到出几十万“动迁”三楼别人家，再到隔壁三楼，生意一步一步大出来。 而毛毛，还是这样“恩得得”。 说了半天，说得闹猛得不得了。 其实我敢说，十几年了，她到现在连我姓啥都不一定弄得清爽，真的。 这才象她，她是真心待人，不是真心待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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