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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文明初绽(史前-前1500年)

 太阳当空照917 2018-04-11
印度的史前史和欧洲美洲一样,可以根据冰期(Ice Ages)做 出断代:冰川影响了这个国家的形状和面貌。在印度,最早的人类 活动的迹象(有没有更早的还不知道)出现在第二个冰期之后(前 40万〜前20万年)®。虽然没有人类的残骸,印度西北部,尤其是 净河(Sohan)②流域的旁遮普地区(今属巴基斯坦),却发现了大
①这里说第二个冰期其实是第四纪大冰期的第二个亚冰期。以阿尔卑斯山为标准, 第二个亚冰期称为民德冰期(Mindel-Gkzkl)。民德冰期之后是利斯冰期(RiB^Glazial)。两 个冰期之间是民德一利斯间冰期(Mindel-RilHriterglazial),人类活动的迹象就出现在这里。
② 乌尔都语CrV-。印地语作?俗语作_市,梵语作^1,出词根研1。意思是 “美”,汉译或作“净”。净河是印度河的支流。

量粗糙的石器。大约与此同时的另一个史前石器工业遗迹也在印度 南部和整个德干高原被发现,考古学家称之为马德拉斯工业。这个 文化中的人们把大卵石的表层敲掉,用石核制作工具。这种技术与 北方的技术大不相同,北方人只用石片。无疑,马德拉斯文明的先 民是先民中比较先进的一支,他们能更好地改造环境。
这就是旧石器时代,印度历史上最早也最漫长的时代,到处都 是正在学习和尝试的人;这就是旧石器时代,次大陆上两个隔绝的 地区,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可我们对这两个早期文化知道得不 多,只能想当然地说,旧石器时代印度人和世界其他地区的原始人 过着大致相同的生活。他们游牧、狩猎、采集;因为时刻受到野兽 和大自然的威胁,他们不得不群居,转场也成队进行。
漫长的旧石器时代过后是中石器时代。人们驯服了狗,石器之 外他们还制作骨器、使用燧石,陶器的制作也从此开始。在印度, 这个时代的遗迹主要发现于耐袜陁河(Narmada)®流域(耐袜陁 河在频陀山和七折山之间,横贯中印度)。终于有一天,人们得以 驾驭环境,成了环境的主人,这一天不再属于中石器时代:新石器 时代开始了。旧的游牧生活逐渐让位于更加安定的农业生活。人们 开始种植庄稼,驯服禽畜,制作精良的石器和陶器,这些器皿都比 旧石器时代先进得多。一下子有了很多东西我们可以鉴定、描述、 确定它们的日期,我们对印度的了解越发具体而准确了。
公元前9000〜前5000年,美索不达米亚、埃及和波斯的文明 已开始奠基。比起西方的邻居来,印度的进展要慢一些,新石器时 代一直到公元前4000年以后才姗姗来迟。其遗迹在南亚,最早见 于西北边境,俾路支斯坦(Baludustan)的丘陵。现代考古挖掘发 现这里曾有一些不大的农业村庄,可追溯到公元前3712〜前3688 年。俾路支(Baluchi)的村民用泥砖建房,制作陶器,使用石器和 骨器。他们还驯育家畜,养羊(绵羊、山羊)养牛。这个地区大概 有过一些村落(village communities),许多遗址都被发掘出来。从
①古吉拉特语梵语意思是pleasure~giver。



公元前3000年起,次大陆的很多地区,尤其是印度河流域及周边 地区,都开始出现相似的定居点。经过逐渐演化,最终一种新的、 复杂的城市文明蔚然兴起,这就是印度河流域文明。
印度河流域文明源于伟大的印度河,也因这条河而得名。它 是次大陆历史上的第一个真正的里程碑。印度河流域文明的起点 还不很清楚,大致认为它始于公元前2500年并持续了近1 000 年,立足于两座伟大的城市:哈拉巴(Harappa)和莫亨焦一达罗 (Mohenjo-Daro)。哈拉巴在北部,巴基斯坦的旁遮普省,太阳河 (Ravi)①西岸,古城拉合尔(Lahore)西南,相距差不多100英 里。莫亨焦一达罗在南部,也在巴基斯坦境内,印度河干流东岸, 离人海口 250英里。它位于信德(Sind)省的腹地,再往南200英 里就是巴基斯坦的经济中心卡拉奇(Karachi)。这两座城市相距 400英里,称得上印度河流域文明的“双璧”。其文明在年代上直 追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以面积论则“无匹”,比一比别的文明都 要黯然失色。远播遐举,倍于古埃及,其他古国更勿论矣!现在估 算,这一面积有不到150万平方英里,比如今的巴基斯坦还大得 多。这么大一块地方,已发掘的大小形态各异的遗址有近70处。 比如印巴边界的黑竹城(Kalibangan)®,大小跟哈拉巴或者莫亨 焦一达罗都差不多,规划则如出一辙。遗址中也不乏小一点儿的城 市,比如竭池夷(Ko丨piji),菴梨(Amri),昌胡一达罗(Chanhu- Daro)。这些城市的基本格局都一样,很可能是当时的省会。又有小 邑星罗、遗址棋布,都是这个文化母体的产物。
这些城市的发现彻底改变了我们对印度的认识。它翻开了印度
①乌尔都语4^,旁遮普语牙苛,印地语町奇。或谓出梵语确,阳性,意思是太阳。
② 印地语羽治中TT,_是黑,中TT是竹(疑出梵语弭),故名“黑竹城'




历史的新篇章,把印度的起源向前推了将近1 000年。很难想象 1920年之前这极为重要的一段竟然不为人所知。1856年,英国工 程师布伦顿兄弟(■John and William Brunton)从卡拉奇修铁路到拉 合尔。寻找道碴的时候,他们听说有很多不成形的巨大土石堆,好 像是一座砖砌古城的废墟。为了修路,他们洗劫了这座古城——这 座古城,就是哈拉巴。
这个消息传到亚历山大·坎宁安爵士的耳朵里。坎宁安是英国 将军,业余考古学家,后来成了北印度考古总指挥。施工过程中, 坎宁安曾数次来此考察并从工人那里得到各式各样的文物。他很快 意识到这些文物完全不在有记载的历史之内,于是开始怀疑这里曾 有一个更古老的印度,一个古老的文明,比当时知道的古老得多。 他试图破译得到的铭文和印章,可是失败了。此后70年,这些文 物的真正意义一直是个谜。1921年,当时的考古总指挥约翰·马 歇尔爵士开始对哈拉巴进行首次系统的挖掘,到这时,遗址的神秘 面纱才真正被揭开。



挖掘和发现
哈拉巴的劫余经过梳篦一样的清理,今天的人们几乎见不到什 么了。第一次挖掘发现了一个周长近3英里的大城市。一年后南部 400英里处,印度河沿岸又有了更加激动人心的发现,这就是后来 为世所知的莫亨焦一达罗,意思是“死者之丘”①。考古学家在这里 寻找亚历山大人侵的遗迹®,却发现一个更古老也更重要的遗址。 与哈拉巴不同,莫亨焦一达罗未尝有人染指,这才有今天的洋洋大 观。遗址尚如此,其文化全盛时的不凡可以想见。
以这些大都市为中心,一个富裕的、复杂而精密的社会于是浮 现在我们的脑海。莫亨焦一达罗全盛时居民多达35 000人;哈拉巴 正相仿佛。可它们成长的环境与今天大不相同。今天,莫亨焦一达 罗周围是一片沙漠,年降水量不足6英寸。夏天这里就像个火炉, 温度是一度一度往上爬,爬到49°C,不幸的游客都快被烤熟了。冬 天温度又降得很低,至于饱结严霜。公元前第三个千年纪则不同, 那时木森森而草葱葱,又多有飞禽走兽。印度文明的美术和工艺都 描绘了各种野生动物——犀牛,水牛,大象,老虎。在今天的环境 下,这些动物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生存的。还有,建造这些城市需要 大量的砖,能烧出这成百万块的砖,则木柴(firewood)③之多更 不待言^
极有可能,莫亨焦一达罗和哈拉巴两座城市是同一时期建造 的:两座城市的土地规划看上去一样。先说两座城市都位于河边,
① 信德语·,乌尔都语印地语命巧#病(。或说“魅人者冢”,即大 神黑天(炉力的冢——魅人者(i^/mohamO是黑天的别名——那是错把■aV/mo’an 当成<>v/mohan 了。
② 当时,考古学家^找的是亚历山大人侵的遗迹,遗迹没找着, 却发现好多土堆。土堆有大有小,最大的叫“死者之丘”,传说埋着好多死人。土堆上 头立着佛教的窣堵波(梵语句?),即我们常说的塔。“塔”跟“窣堵波”一样是音译,意 思是圆冢。稍稍挖掘土堆就发现了下面的古城。
③莫亨焦一达罗的砖有两种:一种泥砖,一种木砖。烧泥砖需要木柴,做木砖需要 木材。此处所言特其一端。

西侧有易守难攻的卫城(citadel)®。卫城起于泥砖筑的高台,凌驾 于全城之上。在莫亨焦达罗,全城之外是50英尺高的巨大围堤, 令人瞠目。城四周也是结实的城墙,直角的塔楼,髙大的城门。城 内则囊括了所有主要公共建筑,其中最髙处仍有许多建筑尚未发掘。 从最高处下来是本城(the town proper)的街道、商店和住宅。这些 建筑中最惹眼的要数长方形的“大浴池”了 :它长39英尺,宽23英 尺,深8英尺,环池以泥砖铺场。池子本身也是砖结构,内壁砌得很 漂亮,且至今防渗。池边有回廊,旁通小室,间设座位。跟后来的印 度教徒一样,印度河流域的人们对水的净化作用坚信不疑,考古学家 认为这个浴池是用于宗教目的或者用来举行宗教仪式的。
两座城市边界漫灭,要辨认是越发不容易了。一般认为它们都 是周长3英里,面积将近1平方英里。两座城市都不用石料,所有 建筑都由标准的烧砖砌成。和许多印度当代城市不同,这两座城市 的布局都是精心设计。街道规划简直完全一样:基本是“铁栅布 局”,整齐而有规律。所有街道都是东西南北走向,把城市分为大 致相等的豆腐块。豆腐块里是不同的居民区,从大街直着拐进小巷 子里就是。最是这些大街小巷才勾勒出莫亨焦一达罗这个扰攘的大 都市的神气!挨着卫城是下城(lower town)的遗址,学者们称为 DK区。在这里,死去的城市一下子又活了。置身地下20英尺,你 会发现走的是一条又长又宽(差不多30英尺宽)的大马路。一拐 弯,却是高墙窄弄堂,突然换了一个世界。弄堂忒窄,才通人,两 边的高墙拔地而起,其势欲压顶,前后左右都是一副嘴脸,或者干 脆没有面目,足以使人迷路;这感觉真有点儿难受,好像关在禁闭
①这里的citadel不是我们常见的堡垒,而取它本来的意思:“小城”。即城中之城, 有点儿像中国的紫禁城;又地势较高,更像希腊的卫城(dxQbTioAu;, ‘‘最高处的城”)。 西方人有的〒脆叫它acropolis。



室里。城里建筑物密布,接近城中心的地方简直密到遮天蔽日。然 而经营位置恰是到了好处,走两个街区你就能知道自己在哪儿,并 且回到干道上——它正在不远处賧眼呢。
街巷复有小道直通民宅,民宅是大杂院,从外面看完全看不 见。小道稍嫌喧闹,绕过把角儿则豁然开朗——好一个大院儿,那 是有钱人家的宅子。刚才还喘不过气来像背了一座大山,现在也卸 掉了,你感到自己又能呼吸了。城市太拥挤,就显出空间珍贵;而 主人越富裕,越觉着地方宽敞。空间既难得,隐私也来之不易。于 是人们筑“广高大墙”——无门无窗,为的是屏蔽“闹热”,门口 也从不开在街上。为防人窥视,堂前设有影壁或玄关。
房子是砖结构——印度文明里别的东西也是一样,砖有两种: 火烧干的和太阳晒干的。房子的大小因主人的财力和社会地位而 异。有的只两室,有的则三数室连一个院子,若豪宅朱邸,则多至 百室,且院子深到不可测。沿小巷步行,我们可别忘了:我们看到 的只是原来好几层建筑的底层。院子里往往有深井,其状如小塔®, 可见房子总有两三层。要是有窗子的话,一般设在上面一层。窗子 是百叶窗,上下都有格栅-一看看从哈拉巴出土的雕刻玩具房可以 一目了然。即使百叶窗关闭的时候,这些格栅也能把空气和阳光迎 进屋,同时又保护了房屋内的隐私。
室内常铺地,又多有壁炉和炉床的痕迹。墙和天花板是泥抹 的——有广泛的证据支持这一点,关于装饰装潢却没有什么证据。 从街上看,只有一排又一排秃砖墙,满眼的令人生畏,甚至令人生 厌。“这是个只能从里面看不能从外面看的世界”——善哉斯言, 说的就是印度的神秘罢!
要说这些房子里最有意思的地方,浴室要算一个。浴室的设计 都颇具匠心,地面铺砖甚精致,而排水系统尤工巧。洗澡则“高屋建 瓴”:拿一个大罐往身上浇水——如今印度好多地方还是这样。陶制 的排水管沿着地面,把脏水送进街道的排水沟,经过通衢之下的阴
ffl地上的一半状如小塔,也有叫井楼的。井楼有多髙,楼(房子)就有多高。



沟,一直送到封闭的浸坑。所有这些排水沟全程由大而宽厚的砖围起 来。这个系统的工巧和高效在古代世界除了罗马找不到第二家,而罗 马的系统要晚出得多。印度则直到近代才有了可以相比的城市。
一个城市好比一个天平,天平的另一端是百工匠户的住处,其 遗址在哈拉巴和莫亨焦一达罗都有发现。跟富人们的房子一样,这 些居所也显现出构造的匠心。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只是空间小得 多,且小巷远为逼仄,总而言之是一个字:“紧”。居住区的规划在两 地各遗址如出一辙,都被精心安排在一口公共水井周围。在莫亨焦一 达罗我们发现一片小屋排成两排,这一侧是小巷,那一侧是大街。小 屋只有一层,长20英尺,宽12英尺,地方本来就不大,又被分成两 间,其中一间是另一间的两倍大小。在哈拉巴也有布局相似的两排小 屋,屋子大小差不多两倍于莫亨焦一达罗,遵循的原则却是一样:一 分两间,一间是另一间的两倍。过了这片井然有序的屋子是一个烧砖 铺成的圆场®。场中心有深陷的大木臼,想来谷物是在这里用重杵捣 碎。中心附近有陈砖,可见赤脚的劳动者——也许是奴隶——捣谷 物就是站在这里,一站好几个小时。场后面是个大谷仓,约莫有200 英尺长、159英尺宽,余粮如大麦小麦都存在这儿,很是丰实。谷仓 中间有宽阔的过道,过道两边高起,是巨大的储物隔间。
离这儿不远是铁匠炉。看上去好像一个特殊的职业群体,有工 作区,有生活区,都挤在一个圈子里。给人的印象也极不寻常:这 里是西亚完全规划的工业开发区的滥觞!又叫人想到当地政府系统 如何有序而高效,简直是“军事化”了。
哈拉巴的大谷仓之外,大部分重要的公共建筑是在莫亨焦一达 罗发现的——19世纪的100年里,哈拉巴的砖头瓦块咸遭洗劫,很 难认定哪一个清晰的遗址。莫亨焦一达罗的发掘却描绘了一幅清晰 的图画——比哈拉巴清晰多了。最大的建筑长230英尺、宽78英 尺,被认为是皇家宫殿的遗址。宫殿中间似乎是个院子,四周是游
①阳平。直径不足4米,说“场”(floor)似乎小一些,且高出地面,或可说“台 (platform)。



廊,屋子很多,都沿游廊排列。不远处又是大谷仓的遗址,150英 尺长、75英尺宽。实际上,许多保存完好的大型建筑看上去都是 谷仓。这些谷仓设在主要的皇家建筑或市政建筑里,大约是城市的 经济命脉,说白了就是国库,供养人口必备的余粮就存在这儿。保 持地面干燥的通气管、装车卸车的平台、行车的通道一应俱全—— 大谷仓堪称完备,是印度河流域各民族建筑技巧的丰碑。
出土的建筑物也不少了,却没有一个像寺庙,也没有一个像祭 坛道场的地方。不过也许是没找对地方,最合适作寺庙的地方还没 挖掘呢:它头上还盖着一个公元2世纪的佛教寺庙,而这个佛教寺 庙,目前还不能搬走。 ·
这里的供水,像印度河流域城市的任何其他事情一样,组织得 非常好。每个城市的用水都由建造精良的水井供应,井的内壁都砌 了砖。深宅大院好多都有自家的水井,城市各处也都有公共水井。 井口是用大规模生产的小泥杯的碎片砌的。这叫人想起印度风俗中 沿袭至今的惯例:仪式上禁止用同一只杯子喝水。杯子用完了就会 被打碎,然后被扔掉。
这些城市有一点似乎特别耐人寻味,或者令人费解:这里几乎 全没有大型的艺术品或公共纪念碑之类。我们注意到,屋里屋外都 没有什么装饰,方的没有广场、圆的没有竞技场,不方不圆的连个 集会的地方都没有,一般能叫我们联想到大城市的东西是一鱗半爪 也没有。所有建筑都是功能单一、朴素实用的。裸墙,不施粉黛的 建筑——卫城的建筑也如此,整齐划一的街道倒也相得益彰。建筑 虽然壮丽,却丝毫没有人类虚荣的痕迹;没有令人惊诧的雄心,没 有令人赞叹的灵感。
在这样古老的文明里,我们该不该指望看见庄严的宫殿和高大 的碑碣4 000年之后依然挺立?印度最著名的胜迹泰姬陵只有500 年的历史,我们非要它活4 000岁是不是有点儿说不过去?为数不 多的几个和印度平起平坐的文明里,埃及留给后人的是金字塔,陵 寝庄严,少说也有4 000年,足令人目睁口噤——莫亨焦一达罗和 哈拉巴呢?两地的遗迹留给我们的却是这样清晰的一幕:人们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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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会什么手艺,都吃些什么,还有他们的先进之处,至于室无 秽物。这该就是印度河流域文明的真正价值罢!
贸易和商业
遗迹还显示,当时有复杂的社会结构,人们的生活水平也很高。 繁荣的农业经济是这种社会结构和生活水平的基础,髙度发达的商业 贸易体系则提供了有力的支持。伴随着莫亨焦一达罗和哈拉巴日渐兴 起,俾路支小国寡民的农业社会换了精于耕种和灌溉的文明。从谷仓 的大小不难看出身处晗拉巴文明中的人们的耕种效率不逊于他们做其 他事情的效率,当时的粮食一定绰绰有余。他们虽然也种紫花豌豆、 大枣、芥菜籽和芝麻,可主要的作物是小麦和大麦。
印度河文明陆上贸易和海上贸易都很繁荣,不但遍及次大陆各 地,还扩展到尼罗河、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诸国。最近有 发现说,印度河文明与美索不达米亚的苏美尔王国有着长期活跃的 贸易关系。贸易的大宗之一是纺织品,尤其是羊毛和棉花制品。拿 棉花纺线织布的工艺最早是印度河流域的人们发展起来的,他们早 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就开始使用这种工艺——这个发现可算是印 度对世界最了不起的贡献之一,直到现代,棉纺织业仍是印度的主 要工业。可以确信——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棉花构成了印度与 美索不达米亚贸易的主要部分。哈拉巴沿河的大谷仓表明印度也曾 大量出口粮食。其他商品则包括陶罐和奢侈品,如准宝石、象牙梳 子、珍珠和名贵木材。
印度河流域日用的各种石头和金属制品为我们勾画出一幅比较 完整的印度与邻国贸易的图画。一些准宝石,绿松石啊,青金石 啊,都来自波斯和阿富汗。大部分被发现的白银来自阿富汗——或 者更像是来自波斯也未可知。波斯出口金银,也提供铅和锡。印度 南部,也就是现在的古吉拉特,商珂贝(chank shell)①贸易很是
①chank出梵语51®,意思是贝、螺贝。chank shell和“商珂贝”都是所谓“音译加 注”法,如“阎浮树”“阇提花”,或“啤酒”“太妃糖”之类。



兴旺——商珂贝多用于装饰,做个镶嵌什么的。缟玛瑙和玉髓这样 的准宝石也进口——那是用来做珠子的。哈拉巴工匠们使用的铜和 铅是从印度河以东拉杰普塔纳(Rajputana)地区买来的。雪松来 自迦湿弥罗和喜马拉雅,沿江河漂流而下,翡翠则来自山的那一 边,远至西藏。
所有这些商品的运输都要得力于一个人数众多、组织严密的商 人阶级和髙度发达的贸易系统。社会大致分为几个行业:陶工、铁 匠、泥瓦匠、制砖的、制珠子的,都生活工作在他们独立的社区 里。砝码——不管在哪儿发现的砝码-一却属于同一系统。这体系 很特别,不同于古代世界里别的东西,砝码以带条纹的灰色燧石做 成,极其坚硬。论轻重则重一号就是翻一番,一直到64,所以有 1、2、4、8、16、32、64,64 以后改用 16 的倍数,即 160 (16X 10)、320 ( 16 X 20)、800 ( 16 X 50)、1 600 (16 X 100)、3 200 (16X200)、8 000 (16X500)。确实是个不寻常的体系,而更不寻 常的是:整个印度河流域,从大城市到小村庄,自始至终都保持和 执行着这个体系。
我们可以想见当时的运输系统也是这样的有序,贸易网四通八 达,沿我们勾勒的线路,每隔一段都设有驿站和哨卡。骆驼、驴 子、黄牛、水牛用来拉车驮东西,以牛车最为常见,出土的模型里 就有许多两轮或四轮的小车。只需离开大城市来到乡间的马路上, 就可以看到牛车仍是印度最常见的交通工具。水路交通也很可观, 只是我们没有当时使用船舶的直接证据,有的不过是两件文物:其 中一件是画在陶器碎片上的粗糙图案,另一件细致些,刻的是一只 船,船头船尾高耸,方形船腹,还有一根桅杆和卷起的风帆。
看过规模宏大的贸易场面,看过既有趣又乏味的城市遗迹—— 我们对印度河流域人民自身还一无所知呢!这要怪他们的文字,他



们的文宇直到今天都没人破译。文字不多,一共450个左右,看上 去是一笔不苟,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近于埃及的圣书文字。出 土的若干刻石都很短,一般不超过10个符号,最多不超过20个。 一个突出的特点是这些文字是一成不变的。通常,随着语言文字的 发展,文字个数总会有所减少,印度文字却没有一点儿发展,老样 子保持了将近1 〇〇〇年。
这些年,不同的学者们做了许多不同的努力,可破解还是归于 失败,印度文字的谜团还是解不开®。刻石上的文字和任何其他已 知语言的文字都不相类,连这些“图”到底是不是文字都很难说。 最叫人灰心丧气的是找不到书契、史传、诗赋之类的文献作参考。 除非有人发现个什么双语秘籍,怕这些文字是读不出来了,而我们 也无从窥见印度河流域人民的思想,无从悉知他们的生活。
文字的路走不通,我们就只有靠实物了 一-饰物、用具、陶 罐、泥塑都是七巧板里的一块,当然还有印章。出土的饰物很多, 这说明印度河流域的居民,尤其是妇女们,很好打扮:项链、耳 环、腰带、护身符、胸针应有尽有,准宝石的珠子则备受青睐。这 些饰物多以黄金或白银制成,白银更常见些。出土的家用器皿也不 少,大抵是杯盘碗盏之类,材料有白银、黄铜、青铜,也不乏黏 土。陶器产量很大,且以朴素实用为主,也有加了装饰的,称为红 底黑纹陶,顾名思义,红底黑纹而已。有一种陶器被装饰了几何图 案,最常见的形式是一件陶器上不断重复一个独特的圆形。还有一 种描绘动物植物的,远不如前者常见。还有所谓五彩陶,上的是 蓝、红、绿、黄各种颜色——那就是稀罕物了。
金属的使用是哈拉巴的铁匠们熟知的,黄铜青铜被广泛用于制 造工具和武器。石头也未尝见弃,石头工具仍然多有制造。工匠们 的手艺是够用了,可说句实话,这种手艺还是很原始的。跟美索不 达米亚人的技术比起来,哈拉巴文明算是很落后的,更像是金属时 代的萌芽,而不是后期先进文明的发端。他们的刀刃矛头都是平
①学者们试着做了一些破译,未能达成共识,并非完全破解不出来。

的,爱弯而易卷,斧头也要绑在斧柄上才行。这一点他们就不如美 索不达米亚人,不会把刀刃矛头中间做成“脊”以增加力量,也不 懂得在斧头上打个孔好插人斧柄。
尽管他们深沟髙垒,却不像一个尚武的民族,没有剑,没有 盾,没有铠甲的影子。出土的武器比起他们的工具来要逊色许多。 哈拉巴人的天赋在于制造得心应手的工具,要走得更远却不能。更 复杂的工艺大概他们也懂,可不管怎么说,他们没拿出更好的货 色来。
奇怪而神秘的哈拉巴人有很多可爱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他们 耽于做小玩意儿,做起来精益求精。把黏土烤干,劳动中的男女 呀,小动物什么的就做出来了。还有一种名叫“易驾”(ekka)的 小牛车,车上有四根立柱,立柱上是车顶车帘。动物们一个个跟真 的一样,最传神的是老牛拴着牛头,还使劲儿摇晃,猴子从绳子上 缒下来,小松鼠有点儿傻里傻气,憨态可掏。只可惜形制较大的都 很少存世,莫亨焦一达罗只有十来件,哈拉巴只有两三件,且多残 缺破碎——其实说大也不很大,都没有实物那么大。最惹人注目的 要数莫亨焦一达罗出土的青铜舞女像了。像为裸体,雨鬓云鬟,戴 项链、手镯,一手护臀部,长腿微屈,看得人心里痒痒。这个瘦瘦 的、稚气未脱的姑娘一搁在如今该叫辣妹罢——可是不同时俗, 迥异成规呢!她不是晚近的夭桃秣李,也不似其时多见的“穆穆肃 肃”。可见莫亨焦一达罗的人们并不像我们臆想的那样,他们要率 性得多。
从这些泥塑上我们推断莫亨焦一达罗和哈拉巴的男人们穿的是 袍子,左袒或者右袒,好多人还留着胡子。上流社会的人们穿得大 富大贵,无论男女,都留长发。女人倘再阔绰些,发型可就相当复 杂了。我们只要看看青铜舞女就能猜到当时繁缛的风尚,还有辫 子,也是当时的流行。她们还喜欢珠宝,重手镯、大项链和大耳环 都是她们的最爱。
印度印章
最能反映印度河流域文明的恐怕是印章了。其出土多达2 000



个,小到0.75平方英寸,大到1.5平方英寸,刻的是真实的和神 话中的动物:公牛、水牛、犀牛,公羊、大象、老虎。匠人用刀极 沉着,刀下的美和那份灵气在其他哈拉巴制品中是没有的。比起壮 观而单调的废墟来,印章告诉我们的东西要多得多。



印度河流域文明的印章

关于哈拉巴人民的宗教信仰,我们脑子里的画面也是一堆残 片,须拼起来才好。他们信仰很多神而不是一神,多神之中最重要 的一个是大母神(Mother Goddess)。母神崇拜以女性为万物之 源——这在所有古文明里都找得出。女人被当作生命之源,因为她 的养育,一切事物(包括男人、禽兽、草木)才有了生命。出土的 文物除了泥雕泥塑,还有一些印章,刻的都是女神的形象。直到今 天,这样的女神在印度教里还很常见,乡下路边的祠堂里也还散落 着她们的神像。
也有印章刻的是男神,头上长角,脸更是长了 3张。又趺坐, 如瑜伽行者,赤身,只戴手镯项链。在最大的印章上,他四周是4 只野兽,大象、老虎、犀牛、水牛;他脚下有宝座,两只鹿依偎在 宝座边。据说(还没证实)这是湿婆(Shiva)的前身,印度教大



神之一,三面神,百兽王(Pasupati)①——我们看到,野兽在印 度河流域人民的宗教里是重头戏,特别是公牛,简直被奉若神明, 它从此成了印度教思想里作用至巨的成分。在印度,最令人难忘的 画面就是这些圣牛的后裔们招摇过市,大汽车和小轿车全不放在眼 里,它们一根毫发也碰不着,看那泰然自若的样儿,仿佛迷失在这 一段渺茫的因缘里。
还有几个印章刻的是一排人在参拜一棵树。这树叫毕钵罗树®, 也就是圣洁的无花果树,至今印度教徒仍视为神树。印度河流域人 民也曾有生殖器崇拜:男女生殖器的形象多有出土,这似乎意味着 存在另一种丰产祭祀(fertility cult)③。这又是割不断的联系了 : “灵 含”(lingam),或者说阳具,至今作为湿婆的象征被人顶礼膜拜。
这样一个包罗万象的文明,它的遗迹对我们多有启发却少有宣 示,那我们该如何评论它呢?它的统治者是谁?怎样统治的?它的 居民又是谁?它是怎样一个社会?这些都是大问题,可我们知道得 太少,没法给出答案。打开莫亨焦一达罗和哈拉巴大门的钥匙丢 了,丢在天书般的文字里。找不到钥匙,我们只能靠推理,靠海阔 天空的大胆假设。
这个文明最惊人之处在于它高度保守,一致到“绝对”的地 步。这是一种濒临停滞的保守——无论到哪儿,面对的都是一千年 不变的画面。以莫亨焦一达罗为例,它历史上经过九次重建,然而
①梵语胃商,跟三面神一样,都是湿婆的外号。最早说“瑜伽行者”是湿婆的是
John Hubert Marshall,可参看他的 i. 52。
②即我们常说的菩提树(命¥),以释迦牟尼在毕钵罗树(加职5)下证得菩提果, 故名。学名叫 ficus religiosa。
③cult在人类学上不大好定义,大概有仪式和宗教两层意思;一般说话则有一种“邪 门歪道”的口气,该译成“丰产迷信”、“丰产巫术”之类。“祭祀”只是就这里的参拜 说的。

考古挖掘发现,除非重建被洪灾打断了,祖祖辈辈的新房子竟还是 盖在老地方。街道的格局原样保持了将近1 000年。这种沉闷的延 续印证了文字、度量衡和不可思议的原始技术为什么亘古不变—— 没有发展,没有进步,没有丝毫改变的余地,哪儿都没有!



印度河流域的花瓶

听起来像个悖论:正是随处可见的惊人效率构成了更大范围的 停滞。近乎绝对的一致性统摄着各个阶层。一样的城市布局,一样 的工艺,一样的产品,一样的壶,.一样的砖块。高度的一致性意味 着中央集权,这集权至髙无上,且无处不在,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每 一个细节。废墟规模之大,体现了巨大的财富和全面的繁荣。这是 一个能为最卑微、最贫困的人提供生活必需品的社会——哪怕是匠 人、奴隶也不例外,他们的居住条件往往要比如今印度的一般劳动 者好得多。这个社会的繁荣在于它的稳定:秩序远比变化重要。社 会明显被分为几层,每一层都有自己的地位和功能。卫城住的是



“治人”的“劳心者”,本城住的是老百姓,穷人则住在兵营一样的 房子里。这一切,一致,一致,还是一致,缺少发展,没有装饰、 没有艺术,这一切都提示一种僵化的传统的影响,令人窒息。这种 传统可能是由宗教力量强制的,结果是好几百年以来生活的点点滴 滴都保存完好。很有可能哈拉巴和莫亨焦一达罗历代“政教合一”, 所谓“僧侣国王”统治着贩夫走卒、平民和奴隶。
考古学家认为,哈拉巴文明的衰落是环境巨变的结果。公元前 1700年前后,印度河改道,导致一系列洪灾。洪水泛滥,经久不 退,破坏了哈拉巴原本和谐的农业,哈拉巴赖以繁荣的基础也就这 样付与流水。莫亨焦一达罗附近地区成了一片泥湖,居民们不得不 搬家,越搬越髙。随着洪水猛涨,井然有序的哈拉巴世界终于大厦 颓。到公元前1650年,房屋塌了,只剩下一堆瓦砾,大街不再 平整,小径也破败不堪——混乱,通通是混乱。新建的民居吱呀吱 呀的,都是豆腐渣。房间小了,却挤了更多的人,居民区成了贫民 窟。惶恐、不安和灭顶的末日感取代了昔日的秩序。
到公元前1500年,印度河流域文明彻底土崩瓦解。城市和大 一点儿的镇子化作如今的废墟,废墟上有若干小聚落,人们栖身于 碎石之间,其简陋原始,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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