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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一身诗意千寻瀑

 rwm1110 2018-04-11

他曾问她:“为什么选择我?”

她说:“我会用一生来回答。”

——林徽因与梁思成

 

1940年,冬,李庄上坝村。

                                                                    

这地处西南边陲的小村子原本只有几十户人家,却在1939年到1940年间,陆续迎来了一大批高等学府和科研机构。许多人流徙千里,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使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突然成了中国大后方的学术中心。

 

一个随父母而来的孩子问母亲:“妈妈,如果日本人打到这里,我们怎么办?”

 

“中国读书人不是还有一条老路么?”母亲神色平静而淡然,“咱们家门口不就是扬子江么?”

 

孩子愣住了,他仰头看自己的母亲。她的眼神告诉他,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无论如何也不会向日寇屈服。那个瞬间,他突然觉得这仿佛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慈母了,她眼里有一种坚定的神采,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许多年后,长大了的他才明白,那种坚定便是知识分子的气节。

 

这位母亲便是林徽因,著名的建筑学家和诗人,中国20世纪30年代有名的才女。

 

林家是个大家族,翻译过《茶花女》的文学家林纾,写《与妻书》的林觉民,都是林家人。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也是时代翘楚,曾两度留学东洋,投身辛亥革命,推行“宪制运动”,终身致力于公理与和平。

 

然而,林徽因的母亲并不受宠。林徽因八岁时,父亲又娶了一位程姓太太,很会说话,又接连生了儿子,很快便赢得了林家的一致喜欢。在林徽因的童年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总是和怨言、泪水联系在一起,她几乎不记得母亲的笑容。

 

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林徽因一生都对封建思想深恶痛绝。她厌恶男子的“三妻四妾”,也不愿做恭顺谦卑的“贤妻良母”。

 

就在林徽因出生后不久,林长民去了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然后投身于辛亥革命。等到革命胜利,他出任了参议院秘书长,又一路升迁,直至国务院参事。随着林长民的升迁,林家也由南及北,从杭州到了北平。

 

林徽因渐渐长大,开始帮着料理家务。有一段时间,林家暂居天津,林徽因承担了家中一半重担。那段时间,她照顾着两个母亲,照应着所有的弟妹,“她的早熟可能使家中的亲戚把她当成一个成人而因此骗走了她的童年。”

 

是环境将她逼得如此早熟——如果她不够优秀,在这大家族里没有任何地位,她将会和母亲一起被摒弃。

 

十六岁那年,她迎来了转机。

 

父亲写信给她:“我此次远游携汝同行。第一要汝多观览诸国事物增长见识。第二要汝近我身边能领悟我的胸怀抱负。……第三要汝暂时离开家庭烦琐生活,俾得扩大眼光,养成将来改良社会的见解与能力。”

 

那是1920年的春天,在中国的许多地方,女孩子们甚至还在裹脚,而她却有机会走出国门,随父亲游历欧洲。

 

父亲对她的喜爱改变了她的命运,而她为改变命运付出了努力。

 

他们乘坐Pauliecat号邮船抵达法国,尔后,她陪着父亲开始了长达四个月的旅行。在父亲身边,她扮演了翻译和小女主人的角色,替父亲接待客人,陪同父亲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她专注地听他们谈话,汲取其中的知识养分,几个月下来,她已在不知不觉中提升至一个新的层次。

 

旅行结束后,她和父亲在伦敦定居下来。她进入了圣玛莉女子学院(St.Marys College)学习。在那里,她习就一口纯正的英文,许多年后,她还以一手漂亮的英文文章赢得众多赞赏。

 

离开了充满母亲的泪水和抱怨的大家庭,她在英伦的晨雾里渐渐长成一位美丽的少女。

 

她十六岁了,一些莫名的情绪潜滋暗长。

 

就在这时,一个长她七岁的男子出现了,他便是徐志摩。

 

他是林长民的朋友,出身浙江海宁一个富商家庭。在家中,他有一个名叫张幼仪的妻子,是上海宝山巨富张润之的次女,替他生得一个儿子。

 

林徽因第一次见徐志摩的时候,张口便叫他“叔叔”,因为他是她父亲的朋友。之后,他们便熟悉了,徐志摩介绍了许多书给她,她一一读了,再见他时,他们便一起讨论书中的内容。

 

他惊讶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会有如此犀利的见解,她的灵气打动了他。在她身上,他找到了他作为一个诗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爱、自由和美。

 

他全心投入到对她的迷恋当中。

 

张幼仪是个贤惠的妻子,将家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可她并不知道,他的心早已不在她身上,她做再多,他也只是视若无睹。

他对她的泪水毫不动容,坚决地要求离婚。

 

然而,那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根本没想过,林徽因是否接受。

 

徐志摩的“爱情”于她而言只是悲剧,林徽因不愿陷入这样的三角关系中,就像母亲、二娘与父亲那样,那不是她要的。

 

她不否认喜欢徐志摩,喜欢听他谈诗论文时充满灵光的话语,和他一起读书时会心有灵犀,可那不是爱情。对于这个男人的才情,林徽因是有景仰之心的。林徽因的好友、哈佛大学教授费正清的夫人费慰梅说:“在多年以后听她谈到徐志摩,我注意到她的记忆总是和文学大师们联系在一起——雪莱、济慈、拜伦、凯塞琳、曼斯菲尔德、伍尔芙,以及其他人……他可能承担了教师和指导者的角色,把她引入英国的诗歌和戏剧的世界……”

 

父亲林长民也反对他们交往。林徽因是林长民最钟爱的女儿,他不允许这桩“绯闻”毁了她,他写了一封信给徐志摩——

 

志摩足下:

 

长函敬悉,足下用情之烈,令人感悚,徽亦惶恐不知何以为答,并无丝豪(毫)mockery(嘲笑),想足下悮(误)解耳。星期日(十二月三日)午饭,盼君来谈,并约博生夫妇。友谊长葆,此意幸亮察。敬颂文安。

 

弟长民顿首,十二月一日。徽音附候。

 

林长民为徽因做主,利落地结束了这段感情。

 

192110月,林长民带着林徽因回国,与徐志摩不告而别。

 

193112月,徐志摩飞机失事而亡。

 

当时他是为了赶去北平听林徽因在协和礼堂的建筑讲座。转眼,时光已倏忽十年,十年前,他为她离婚,十年后,在那个大雾弥漫的冬日清晨,他死在了去见她的路上。

 

林徽因将失事飞机的残骸收藏了一辈子。可是,她还是静静道:“他若是活着,我待他恐怕也是不能改的了。”

 

成年后的她,比十年前更清醒自知。

 

很多年后,林徽因和儿子谈起这段旧事时认真道:“其实徐志摩爱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因,可我其实并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样一个人。”

 

她最终嫁的那个男子,名叫梁思成。

 

梁思成是梁启超的长子,最得梁启超钟爱。在清华学堂念书的时候,他便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清华学生中的小领袖之一”,他的同学评价他“具有冷静而敏捷的政治头脑”。

 

十七岁时,梁思成随父亲前往林家,第一次见到了林徽因。十四岁的林徽因面容仍带稚气,却生得亭亭玉立,“梳两条小辫,双眸清亮有神采,五官精致有雕琢之美,左颊有笑靥;浅色半袖短衫罩在长仅及膝下的黑色绸裙上;她翩然转身告辞时,飘逸如一个小仙子。”

 

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林徽因从英国回来之后。那时,林徽因正对建筑痴迷,她不断与梁思成谈着她的新兴趣,而他呢,“我当时连建筑是什么还不知道,徽因告诉我,那是包括艺术和工程技术为一体的一门学科。因为我喜爱绘画,所以我也选择了建筑这个专业。”

 

那时候,他们还没想到,建筑将成为他们毕生的追求。

 

1924年的夏天,志同道合的他们一起去了美国,入读于宾夕法尼亚大学。

 

林徽因非常适应美国的生活,她活泼的灵性在西方的独立民主精神中得到了释放,她在这环境中如鱼得水,受到了美国同学的一致欢迎。但是,她与梁思成的性格差异也在这时凸显出来。

 

“徽因舅妈非常美丽、聪明、活泼,善于和周围人搞好关系,但又常常锋芒毕露表现为以自我为中心。她放得开,使许多男孩子陶醉。思成舅舅相对来说比较刻板稳重,严肃而用功,但也有幽默感。”梁思成的外甥女如是说。

 

一个踏实沉稳,一个飞扬灵动,一个是大漠孤烟塞北,一个是杏花烟雨江南,他们的感情最初磨合得异常艰难。梁启超曾说:“思成和徽音,去年便有好几个月在刀山剑树上过活!”

 

然而当这磨合期一过,两人却显示出“珠联璧合”。判若水火的性格反而让他们能奇妙地互补,在建筑一事上,他们配合得十分精彩。

 

“……母亲在测量、绘图和系统整理资料方面的基本功不如父亲,但在融会材料方面却充满了灵感,常会从别人所不注意的地方独见精彩,发表极高明的议论。那时期,父亲的论文和调查报告大多经过她的加工润色。父亲后来常常对我们说,他文章的‘眼睛’大半是母亲给‘点’上去的……”林徽因的女儿回忆道。

 

他们在宾大的成绩非常优秀,作业总是能得到很高的分数,除了偶尔第二,其余都是第一。建筑系当时的一位年轻讲师,也就是日后成为著名建筑师的哈贝森,曾夸奖他们的建筑图作业简直“无懈可击”。

 

他们彼此成就了对方,若梁思成是巍峨浑重的朗阔宫殿,林徽因便是殿外挂着银铃儿的檐角。她缺了他便没有根基,而他缺了她,便呆板毫无生机。

 

19283月,他们正式成婚。

 

他和她的结合,总被称作“金童玉女”,其实他们远非人们想象中的完美。梁思成跛脚,1923年,他参加57日的“国耻日”游行而受伤,从此落下终身残疾。而林徽因有严重的肺结核,低烧和咯血始终伴随左右,他们真实的生活也与“诗情画意”绝缘。

 

1937年,抗战爆发,他们流徙西南,为了有处居所,他们甚至“得亲自帮忙运料,做木工和泥瓦匠”。

 

在联大的时候,他们应校长梅贻琦的邀请,为联大设计校舍。他们一心想设计出中国最美的校园,可因为经费短缺,他们被迫将设计案由“高楼变成了矮楼,矮楼变成了平房,砖墙变成了土墙”。

 

每次改动心血,林徽因都伤心不已,可最终还是完成了。联大的校舍最后成了每一个中国农民都会盖的茅草房。

 

可是,那是全中国建造费用最低的茅草房。为了最大限度节省用料,争取以最少的经费修筑最多的校舍,曾经专注设计艺术品的他们为建造茅草屋竭尽了全力。

 

落成的那天,她流下了眼泪。

 

昆明只是一个开始,更艰难的时期是在李庄。

 

林徽因旧病复发,卧床不起,肺结核导致大口咯血。然而,整个李庄没有医院,也没有一位正式的医生,她根本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治疗,唯一的一支温度计也被女儿打破,大半年无法测量体温。

 

因为战乱,他们的薪水不得不削减。就在那样的境况下,她的病情一天天加重,“眼看着她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面色苍白,几个月的工夫,母亲就失掉了她那一向焕发美丽的面容,成了一个憔悴、苍老,不停地咳喘的病人……”

 

梁思成学着照顾她,为了给她增加一点营养,他把派克钢笔、手表都当了,换了钱买鸡蛋,还学会了腌咸菜和用橘子皮做果酱。他一手承担了所有的家务,煮饭、做菜、蒸馒头,甚至还充当“护士”的角色,学着给她打针。细心的他扎血管几乎没失过手。

 

50年代梁思成去美国学术访问的时候,别人带回来的纪念品都是服装和工艺品,他买回来的全是电子小玩意儿、可以调整的靠垫、活动读写架、录音机、扩音器……他想用这些小玩意儿丰富林徽因病床上的生活。

 

旁人提起他对她的宠爱,语气里都有微微的嫉妒:“一起工作的时候,林徽因啊,从来只肯画出草图就要撂挑子,后面,自有梁思成来细细将草图变成完美作品。而这时,她便会以顽皮小女人的姿态出现,用各种吃食来讨好思成。”

 

她不是不能自己画,可是,她更愿意让他宠着她,而他,甘之如饴。

 

林徽因去世得很早,离开的时候只有五十出头。然而,她的一生虽短,却成就斐然,建筑学家、文学家、诗人……对美和艺术,她确实有着过人的天赋和敏锐的感知,然而,若没有他,她无法有此成就。

 

梁思成与林徽因一起撰写了《中国建筑史》,走访了中国十五个省,两百多个县,考察测绘了两百多处古建筑物,他们写出的《独乐寺建筑调查报告》,在国内外建筑学界都引起了轰动……

 

在她身躯变得病弱后,他始终是她坚固的支撑。

 

许多年前,他曾问她:“为什么选择我?”

 

她说:“我会用一生来回答。”

 

她真的用一生给出了这个答案。

 本文选自许岚枫新书《岁月满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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