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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跃进|《管锥编》的治学特色及其当下启示

 古典文学我最爱 2018-05-01



刘跃进,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文学遗产》杂志主编、中华文化史料学学会会长、中国现代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大百科全书第三版中国文学卷副主编及先秦卷、秦汉卷主编等。本文原载于《求索》2014年第3期,感谢作者授权本公众号推送。

摘要:

作为一部学术笔记,钱锺书先生的《管锥编》征引古今中外四千多家约上万种典籍,引书之多,超过以往同类著作。钱锺书把读书视为增长见识的一种快乐,并且还在读书的愉悦里找到发现的快乐。钱锺书非常重视传统的文献研究方法,但又不拘泥于此;在泛览博观的基础上对基本典籍的精读熟读,更应值得注意;善于运用归纳和比较的方法,由个别到一般,由局部到整体,所得结论往往具有普遍意义。钱锺书学术视野开阔,不局限于某一领域,但又有其持续关注的焦点,即心理和道术。《管锥编》与以往同类著作最大的不同,或者说最具有现代意义的地方,即是想通过自己的文学研究方式,探究人类普遍的审美心理。

《管锥编》以《周易正义》《毛诗正义》《左传正义》《史记会注考证》《老子王弼注》《列子张湛注》《焦氏易林》《楚辞补注》《太平广记》《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等十部常见书作为研讨对象,短则数十字,长则几千字,发覆决疑,旁罗参证,语简事核,所到冰释,是传统意义上的学术笔记著作。如何评价这部著作的学术意义,这是本文关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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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体例而言,《管锥编》与传统的学术笔记没有本质区别。据统计,《管锥编》征引古今中外四千多家约上万种典籍,引书之多,应当超过以往同类著作。

往年读俞樾《茶香室丛钞》《右仙台馆丛钞》《九九销夏录》等,有一段话印象很深。俞樾说:“老怀索寞,宿疴时作,精力益衰,不能复事著述。而块然独处,又不能不以书籍自娱。”于是他以浏览典籍为乐,作了大量的读书笔记。俞樾的话引起笔者两点思考:第一,必须学会做笔记。过去,前辈学者总是要求我们做读书笔记,但是如何做,记什么,并没有现成答案,似乎也没有一定之规。中华书局编辑出版的《书品》曾载文纪念顾颉刚先生,说他每天坚持写五千字,那怕是抄录五千字也行。这话应当有依据。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 1990 年出版《顾颉刚读书笔记》共17 册,收录作者从1914 年起至 1980 年逝世这 60 余年所积累的笔记约六百万字。在此基础上,中华书局版又增加了早年北京大学求学时代的笔记。这些笔记,内容广泛,涵盖中国古代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宗教、思想等各个层面,涉猎之广,内容之多,叫人震撼。钱锺书先生也有这种烂笔头子的工夫。翻阅《钱锺书手稿集》,我们也不得不惊异于他的勤奋和广博。第二,从事研究,知识的积累是治学的前提和基础,但不是全部。治学还需要某种内在强大的驱动力。过去,我们总以为从事文史研究,姜是老的辣,其实未必尽然。年轻的时候,心高气盛,往往多所创造。我们看乾嘉学术,第一流的著作往往成于壮年,晚年日臻完善而已。因此,在学术面前,年轻一辈学者没有理由过于自谦。

《管锥编》论及的十部著作,笔者也曾通读过,作为论据引录的典籍,确实有很多没有读过,就读过的一小部分而言,当初也没有留下深刻印象,自然就没有办法提出问题。这叫笔者很感慨,感慨我们缺少问题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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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问题意识? 按照现在的理念,所谓问题,不过是选题,即别人没有说过,或者说过还可以再说的话题,可能有空隙,可以作为选题,写成论文。显然,我们是为写作论文而找问题,完全出于实用目的。

钱锺书先生不这样看。首先他把读书视为增长见识的一种快乐。他在《释文盲》中说:“在非文学书中找到有文章意味的妙句,正像整理旧衣服,忽然在夹袋里发现了用剩的钞票和角子;虽然是分内的东西,却有一种意外的喜悦。”事实也正是如此。读书的过程,就是一种审美体验的过程。陶渊明说:“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在很多出入经史的人看来,历代典籍就是我们的同类,我们的朋友。王国维说:“大抵学问常不悬目的,而自生目的。有大志者,未必成功;而慢慢努力者,反有意外之收获。”他最初喜欢创作,后来觉得文学可爱而不可信,于是转向哲学,醉心康德、叔本华,并撰写了著名的《红楼梦评论》、《屈子之精神》等经典性著作。久而久之,他又觉得哲学可信而不可爱,转向文史研究。他在《近三十年中国学问上之新发见》中自豪地宣称,二十世纪初叶是一个“发现的时代”,最重要的就是殷墟甲骨的出土,为此他撰写了《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被时人称为“预流”之作,被誉为近代经史第一篇大文字。此外还有汉晋木简、敦煌写经、内阁档案、外族文字,他都随兴致所之,广泛涉猎,成为“近代新史学的开山”。王国维在谈到研究经验时,曾这样说过,当我们研究一样东西感觉沉闷的时候,就应当暂时搁开,作别的工作。过一些时,再拿起来去作,就很可能会有一种新的感受、新的发现。如果钻牛角尖,走不通还要硬走,那就永远也钻不出来。鲁迅《读书杂谈》提倡这种“嗜好的读书”,就像打牌,那是一种兴趣,“他在每一叶每一叶里,都得着深厚的趣味,自然也可以扩大精神,增加知识的,但这些倒都不计及,一计及,便等于意在赢钱的博徒了,这在博徒之中,也算是下品。嗜好的读书,就如游公园似的,随随便便走,因为随随便便,所以不吃力;因为不吃力,所以会觉得有趣。如果一本书拿到手,就满心想道:我在读书了,我在用功了,那就容易疲劳,因而减掉兴味,或者变成苦事了”。而在信息化的时代,急功近利,追求时效,读书为稻粱谋,也就变成了一种苦差事。

读书所以给我们带来愉悦,还因为这里有发现的快乐。钱钟书先生又说:“好多文学研究者,对于诗文的美丑高低,竟毫无欣赏和鉴别。但是,我们只要放大眼界,就知道不值得少见多怪。看文学书而不懂鉴赏,恰等于帝皇时代,看守后宫,成日价在女人堆里厮混的偏偏是个太监,虽有机会,却无能力。”发现文学的妙境,首先要有发现美的眼光。《管锥编》论及《毛诗正义》时特别关注到孔颖达提出的诗乐本质差异的见解:“言词可以饰伪违心,而音声不容造作矫情,故言之诚伪,闻音可辨,知音乃所以知言。盖音声之作伪较言词为稍难,例如哀啼之视祭文、挽诗,其由衷立诚与否,差易辨识;孔氏所谓‘情见于声,矫亦可识’也。”然后,钱锺书先生征引《乐记》:“唯乐不可以为伪;乐者心之动也,声者乐之象也”,征引《孟子·尽心》:“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征引《吕氏春秋·音初》:“君子小人,皆形于乐,不可隐匿”,说明声音出于人心至真,入于人心至深,直捷不迂,亲切无介。钱锺书先生说,“仅据《正义》此节,中国美学史即当留片席地与孔颖达。” 这就发前人所未发,提出了一个很有价值的学术命题。刘勰《文心雕龙·书记》曾引扬雄的话:“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扬雄提出的言为心声、书为心画的观点,笔者一直奉为圭臬,现在看来扬雄的见解还有缺憾,因为他没有注意到音乐的奥妙,真正能体现心声的应当是音乐,而不是诗歌,因为诗歌可以说假话,而音乐不易作假。早年,钱锺书先生著《读〈拉奥孔〉》辨析诗歌与绘画的异同,而这篇读书笔记则讨论了诗歌与音乐的异同。中国的文学批评家总是强调音乐、舞蹈、绘画与诗歌的相通相近,而钱锺书先生则指出他们的相异相别。这种不同,不仅仅表现在形式上,更重要的是表现在抒情方式上。

这样的发现,《管锥编》中随处可见。萧统《姑洗三月启》中有“聊寄八行之书,代申千里之契”,钱锺书先生认为“旧称客套仪文之函札为八行书始见于此”。现代的年轻人已经很少知道所谓八行书的传统。钱锺书先生继续解释说:“后世信笺每纸印成八行,作书时以不留空行为敬,语意已尽,则摭扯浮词,俾能满幅。袁凯《海叟诗集》卷四《京师得家书》:‘江水一千里,家书十五行,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历来传诵;‘一千里’自非确数,‘十五行’殆示别于虚文客套之两纸八行耳。”中国文人很重视信纸的行款、装饰,一些文人往往使用自己独有的信笺,如林琴南的山水笺、齐白石的花果笺等,刻工极精,赏心悦目。鲁迅先生写信,根据收信人远近亲疏的关系,使用纸张会有不同,称谓落款也有差异(鲁迅深知这种文人雅趣,曾与郑振铎合作印制《北平笺谱》)。现在,信纸已不十分讲究,而客套的语言、恰如其分的表达,还是有用的。我们看钱锺书先生的书信手迹,即便用的是普通白纸,文字的布局也很讲究,从开头到结尾,娓娓道来,虽多套话,亦如行云流水,非常得体。

再看奏状,古代对这种文体有严格的要求。《昭明文选》专设弹事一体,收录任昉《奏弹曹景宗》、《奏弹刘整》、沈约《奏弹王源》等。由于萧统重视文采,对这类奏状往往有所删节,后人就很难看到原始形态。唐代李善注释有所补充,日本保存的《文选集注》也收录不少佚失的资料。如沈约《奏弹王源》:“纠慝绳违,允兹简裁。源即主。臣谨案”云云,钱锺书先生汇集资料,品骘评析,推断说:“‘即主’以上犹立状,举其罪,‘谨案’以下犹拟判,定其罚;《尚书·吕刑》所谓‘词’与‘正’也。”文章的好坏决定于内容,但是必要的形式,依然是文明社会的一个重要标志。诉状、奏折,其内容当然各不相同,其形式在历代也多有变化。把历代写作好经验好方法归纳起来,为今天的写作提供借鉴。这样的研究,有趣且有益。

3

钱锺书先生《谈艺录序》说:“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钱锺书先生的学术观照,视野开阔,不局限于某一领域,但又有其持续关注的焦点,即心理和道术。

所谓心理,当然不是现代心理学意义的概念,而是特指审美心理。读书的快乐,发现的快乐,无不源于这种审美心理。所谓道术,应该包含道与术两个层面,“术”是方法,“道”是终极目标。

钱锺书先生很少讨论方法问题。他在《谈教训》中说过:“我常奇怪,天下何以有这许多人,自告奋勇来做人类的义务导师,天天发表文章,教训人类。”“义正词严的叫喊,有时是文学创造力衰退的掩饰,有时是对人生绝望的恼怒,有时是改变职业的试探,有时是中年人看见旁人还是少年的忌妒。”因此,他从不以老师自居,很少为人作序,也不愿金针度人。这种态度,与现代学界大谈方法论,可谓大相径庭。

不谈方法,不等于没有方法。

首先,钱锺书先生非常重视传统的文献研究方法,但又不拘泥于此。他在《释文盲》中说:“训诂音韵是顶有用、顶有趣的学问。”有用有趣,不等于学问。紧接着他又说:“就只怕学者们的头脑还是清朝朴学时期的遗物,以为此外更无学问,或者以为研究文学不过是文字或其他的考订。”钱锺书先生论东汉戴良《失父零丁》文,可以为这段话作注脚。他从“爹”字音读入手,认为“爹”与“祸”、“我”为韵,不应读丁加反。沈涛《交翠轩笔记》卷四引《南史·梁始兴王憺传》及《广雅》,谓读大可反,或近是。《梁书·太祖五王传》“民之爹”句下,史臣已自注“徒可反”,这是“爹”字音读的最可靠的证据。传统文献学研究,往往到此为止。钱锺书先生则又进一步指出:“此文即后世之寻人招贴(wanted circular),故于乃翁形貌之弊恶,刻划详悉,以便如索骥之按图(identikit),犹可说也。”漫不经心的点拨,激活了文章的意味,给人无限的遐想。

其次,钱锺书先生的泛览博观是人所共知的,而他对于一些基本典籍的精读熟读,更应值得注意。《管锥编》所论的十部著作,还有《谈艺录》论及的诗文,钱锺书先生就读得非常熟。这些都是钱锺书先生作学问的基地,以此为中心,向外辐射。任何与这些典籍相关的材料,他都有兴趣,为他驱使,如穿明珠。如论《老子》“大音希声”,钱锺书先生引《庄子·天地》“无声之中,独闻和焉”、陆机《连珠》“繁会之音,生于绝弦”、马融《长笛赋》“微风纤妙,若存若亡”、“奄忽灭没,哗然复扬”、白居易《琵琶行》“此时无声胜有声”等,均承此意。不仅如此,钱锺书先生还分析了“大音”和“希声”的微妙关联:“聆乐时每有听于无声之境。乐中音声之作与止,交织辅佐,相宣互衬,寂之于音,或为先声,或为遗响,当声之无,有声之用。是以有绝响或阒响之静(empty silences),亦有蕴响或酝响之静(peopled silences)。静故曰‘希声’,虽‘希声’而蕴响酝响,是谓‘大音’。乐止响息之时太久,则静之与声若长别远暌,疏阔遗忘,不复相关交接。《琵琶行》‘此时’二字最宜着眼,上文亦曰‘声暂歇’,正谓声与声之间隔必暂而非永,方能蓄孕‘大音’也。”这种论析,微辞奥义,颇中肯綮。

第三,善于运用归纳和比较的方法,由个别到一般,由局部到整体,所得结论往往具有普遍意义。贾谊曾孙贾捐之《弃珠崖议》中有这样一段话:“寇贼并起,军旅数发,父战死于前,子斗伤于后,女子乘亭鄣,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遥设虚祭,想魂乎万里之外。”钱锺书先生指出,淮南王刘安《谏伐闽越上书》中有“亲老涕泣,孤子啼号,破家散业,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归”,可以相互参证。汉章帝《还北单于南部生口诏》:“硗桷之人,屡婴涂炭,父战于前,子死于后,弱女乘于亭鄣,孤儿号于道路,老母寡妻,设虚祭,饮泣泪,想望归魂于沙漠之表,岂不哀哉!”亦袭用贾捐之语,而末句增“望归”二字,情词凄警。由此,钱锺书先生又由陈陶《陇西行》“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李华《古战场文》“其存其殁,将信将疑”说开去,认为“汉之一诏一议一谏,皆言居者知行者之已死,而唐之一文一诗,皆言居者不省行者之死生,即张籍《没蕃故人》所咏:‘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时’。知征人已死,家人之心亦死;想征人或尚生,则家人望绝还生,肠回未断,痴心起灭,妄念颠倒。”其后,他又以李白名篇《北风行》为例,说明想在一首诗中表达上述两种情境,往往费力不讨好,“非补笔不能弥缝,非曲解末由回护”,反不如杜甫《垂老别》“孰知是死别,且复伤其寒”十字。写到这里,作者意犹未尽,又举林纾所译法国描写拿破仑战役的小说、房玄龄《谏伐高丽表》、苏轼《代张方平谏用兵书》为例,印证李华、陈陶所赋咏情况,称其“皆捐之此《议》之遗响余流” 。

钱锺书先生虽然很少言及学术方法与理念问题,但从上述征引可以看出,他的研究方法还是有迹可循的,归纳起来,无外乎基于传统文献,熟读历代经典、古今中外比较,于缝罅处寻找问题等,看起来并无秘诀,“勤奋”二字足以概括。正如朱熹所说,“为学虽有聪明之资,必须做迟钝工夫,始得”。

《管锥编》价值当然不仅仅停留在“迟钝工夫”上,它与以往同类著作最大的不同,或者说最具有现代意义的地方,即《谈艺录序》中所说“东海西海,心理攸同。”钱锺书先生是想通过自己的文学研究方式,探究人类普遍的审美心理。他在《古典文学研究在现代中国》说:“文学研究是一门严密的学问,在掌握资料时需要精细的考据,但是这种考据不是文学研究的最终目标,不能喧宾夺主、代替对作家和作品的阐明、分析和评价。”文学研究,毕竟要有一个终极目标,所谓术,亦即各种方法,都是为“道”、也就是终极目标服务的。文学的终极目标,就是直指人心。人,才是文学的中心,也应当是学术研究的中心。

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钱锺书先生特别指出,中国文学有一个最基本的特点,就是把文章通盘的人化或生命化。要理解中国文学,首先要从这种审美心理开始。譬如《易·系辞》说仰观俯察,近取诸身,“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天、地、人,三位一体,贯通一气。《文心雕龙》论文学,通常以人的身体作比喻,如《风骨篇》:“词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附会篇》:“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词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颜氏家训·文章篇》也说:“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总之,我们的古人,总是把文章看成自己同类的活人。文学的形式固然重要,而内在的精气神,则是支撑文学生命的核心所在。钱锺书先生的这一论断,抓住了中国文学的本质,极具启发意义。

作为一部学术笔记,《管锥编》的内容确实比较庞杂,但在字里行间又有其内在的精神脉络贯穿始终。以上所举各例,尽管论述的角度不同,材料的取舍也各有差异,而其中所浸润着的人文情怀和审美心理,则是相通的。这是我们研读《管锥编》所获得的最大教益,也应当成为我们今后研究的方向。

由于篇幅原因,注释略,请参见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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