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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横扫中原的满汉大军是怎样变成乞丐和流氓的混合体的? | 刘三解

 冲霄3e8ixadnpn 2018-05-02

经过互联网的普及,很多人都知道,清朝的正规武装力量在长达200多年的时间里是分为“八旗”和“绿营”两大编制,称为“经制之军”,而后世鼎鼎大名的“湘军”、“淮军”其实只是“团练”,属于官方认可的“民间组织”,而他们的诞生,恰因为面对国内起义的威胁,清廷的正规军战斗力急剧衰落,不足以镇压,只得放权。


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的是,清朝的正规军是如何从开国之初纵横天下的“精兵”沦落成为连刚放下锄头的农民都打不过的“鱼腩”之前的文章里,三解给大家讲解过“正规军”如同儿戏的训练,本文重点来谈谈军饷,也就是士兵的经济情况。


今天换个顺序,先说绿营,再说八旗。





绿营的军饷待遇是清顺治四年(1647年)确定的,《清世祖实录》卷34记载:


有马战兵每名月给银二两,五马战兵每名按月给银一两五钱,守兵每名按月给银一两。


这个工资标准制定之后,一直到清朝灭亡就没有改过了……也就是1912-1647=265年。


电视剧《康熙王朝》剧照,康熙还真没想起来给军队涨工资


顺治十六年(1659年),户部侍郎林起龙上疏指出:


一曰给饷薄……今城守兵每名月关米三斗,支银一两;步战兵每名月关米三斗,支银一两五钱;马战兵每名月关米三斗,支银二两。除扣克外,一月之中日用蔬菜所需,冬夏衣服所需,整修器械鞍辔所需,一人之身仅德存活,若有父母妻子,则艰难甚矣。


注意这段话里的几个要点:


1,克扣;2,副食;3,衣装;4,器械;5,养家。


这五条中的前四条,放在今天人眼里绝对是不可思议的。


先说克扣,除了我们之前经常在文艺作品中了解的“喝兵血”这种违法活动之外,还有“国家认可”的合法克扣,比如朋扣银、朋马银、小尽银等等。


所谓朋扣银,是从官兵应领俸饷银中,每月分别按额定数目扣出,作为养马经费用银,谓之朋扣银,亦称朋银。清制,副将以下,把总以上,每月各扣2钱,马兵扣1钱,步兵扣5分,守兵扣3分。这项银两存储营中,以备买马之用。买补马匹余剩款项,年终报兵部核明,送户部充饷。


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像“众筹”?不过对象就很特殊,放今天就和“众筹”买坦克差不多……


所谓小尽银, 名目更加奇葩,又称“小建银”,用途是抵充有闰月的年份的俸饷,你没看错,这个逻辑就是农历里面加闰月等于一年有13个月,多出这个月的饷银,国家觉得按月发工资亏了,就让军官和士兵拿出自己的工资来“买保险”……换句话说,国家无论一年几个月,只发12个月工资……这真不是一般的教条和“节俭”了。


这些国家规定的钱粮扣除完,马兵每月实得银1.833两,战兵每月实得银1.4两,守兵实得银0.937两。


等等,还有更奇葩的,就是乾隆朝之前的旧例:


绿旗营兵演放鸟枪需用火药铅子,向例兵丁自备……皆于兵饷项内支取。


你没看错,军队日常训练所耗费的子弹钱,要从士兵军饷里扣除,这种制度下,士兵怎么愿意训练射击?怎么敢练射击?多打几枪,半个月饭钱没了。


“兵”才是清朝的正规军,“勇”则是团练,是“民间组织”


乾隆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弊端,明令废除这个惯例由国家负担相关耗材支出,但是,所谓的“欢呼雀跃”也没维持多久,绿营的军将们又绕了回去,还是要克扣这笔开支。


以上还是“合法”的国家克扣,绿营兵们,还要面临各级将领们的克扣,这部分就是违法的,可也最是根深蒂固的,办法还很多。


比如在绿营将领在本部队放债,直接扣发军饷还本付息,还有假冒填补军械而扣士兵工资来“尽义务”,还有各种迎来送往和办公费用摊派到士兵军饷里克扣,这种手法可谓贯穿了整个清朝。


顺治十二年刑科给事中李宝秀上疏《为兵民疾苦多端事》:


见在兵丁,每月所支饷银为数不多,该管将领又有克扣陋规,层层盘剥,内不足养父母妻子,外不足置甲衣器械,欲其勠力疆场,赳赳桓桓,岂可得乎?


这还是顺治年间的说法,在乾隆年间,需要面对的已经不是士兵能不能效命疆场的问题了,陈黄中在《养兵论》中写道:


绿旗之兵,自沿边诸镇外,大约马一步九。其守步月饷,计月仅得银九钱有奇,一卒之家,约以三口计,是一口每日仅得银一分馀耳。夫重赏始得勇夫,而薄饷必无强卒,故今之名隶伍符者,皆市井游惰,不克自存计无复之,苟延岁月,始肯入伍,犹且逃亡告退者甚多,若其人稍有谋生之策,必不肯为。其中更有挂名册籍,规避差徭,别营他业以自给,而其技艺之不堪,又不待言矣。


总结一下,就是到了“乾隆盛世”之际,绿营兵这支国防主力,已经到了稍稍有点谋生能力的正经人就不屑于为之的“贱业”,只剩下各种活不下去的流氓无产者在其中挂名以经营其他小买卖过日子,这样的军队,还能不能称其为军队?





当然,上述所说还是平时“养兵”,清廷对绿营兵还有临时补贴、战时津贴和战功奖励。比如绿营兵“出差”,像押运饷银、抓捕逃犯之类的,都算“出差”,就有0.03两银子的补贴,绿营官兵有红白喜事也有几两银子的国家补助,战时津贴则包括开拔前后给的行装费、盐菜口粮等杂项,打仗的时候,绿营士兵的收入可以达到5两银子,是平时收入的6倍左右。


探究清政府的整个行为逻辑,从根本上,就没有把这些士兵当“兵”来养,而是当做“看家狗”来养,平时喂剩饭,战时扔骨头,再对奸淫掳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对付天下的“乱民”了,至于说“国防”,那是不必考虑的,反正天朝有一副庞然巨兽的大架子,一般人还真不敢挑战它。


不过,这套策略,到了咸丰年间,也已经难以为继了。


民国十八年(1929年)察哈尔省编遣欠饷定期库券壹圆,欠饷对于中国军队而言,还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故事


太平军兴,各省财力不同,绿营发饷开始出现严重程度不一的欠饷,除了四川一省为全饷外,其余省少的一年只发2、3个月军饷,多得也只能发到7、8个月,到同治年间,各省绿营欠饷或3、5年,或7、8年,均达数百万两之巨。


而光绪年间,这种情况并未得到改变,1886年,朝廷上谕给京师绿营发全饷,各省绿营仍只能发到七、八成。


那么,整个清朝,绿营士兵的收入(军官就别说了,有各种贪污高招)相当于什么水平?


1838年,林则徐曾经在奏折里做过简单计算:


若以食贫之人,当中熟之岁,大约一人有银四五分,即可过一日。


问题是,绿营兵不是一个人,而往往是一家子,只以5口之家计算,年需花费50两白银左右。


1866年,左宗棠奏称:


士兵每月得银3两至3两余,即可“日用足敷,无须别营生业。”


这个数字已经比林则徐的时代花费多了,到了晚清,物价上涨,一个三口之家的花费已经达到了70多两,又要比之前超出很多了,不过每月3两的收入,那是湘淮勇营,不是绿营。


电影《投名状》剧照,这句话可以说是清军的心声


绿营的法定收入仍然是1647年的定制,马兵每月实得银1.833两,战兵每月实得银1.4两,守兵实得银0.937两,这个数字就算军官有良心,不喝这口“兵血”,也得乘以70%。


而同时代一个自耕农的年收入可以达到33两—50两,一个佃农的年耕种收入则为15—30两。


实际上,绿营兵的合法收入根本比不上普通的自耕农,连佃农的收入水平都达不到,所以其家庭生活只能靠着各种非法收入才能贴补,在此条件下,无论是军事技能还是军人自尊全部荡然无存。


在太平军兴时,时人对绿营的评价就是:


名之为兵,实则市人,无纪律,无赏罚,见贼即走。


这里,三解就不特别强调绿营兵几乎成为惯例的战时抢劫的细节了,他们的“合法”生活水平近似于乞丐,想要稍加改善就不得不完全走向“违法”的流氓之路,乞丐、流氓,也正是清朝正规军绿营兵的唯二选择,悲哀不?





绿营兵的军饷只能养乞丐,八旗兵的军饷又有什么区别呢?


作为很多人眼中清朝的特权阶层,“旗人”的普遍形象是提笼架鸟、纸醉金迷,而往往忽略了,任何一个政治集团都存在内部的分层,上层贵族由于拥有诸多政治、经济特权可以有效变现,八旗的底层民众,其实在大清朝的“祖宗之法”(只许从军)的约束下,恰恰是日渐贫困化的,而八旗军的最终瓦解,根子也在这个,而非上层的腐败。


晚清名臣曾国藩在《议汰兵疏》中写道:


八旗劲旅亘古无敌,然其额数常不过二十五万。


有些人关注的是“亘古无敌”,有些人关注的是数字,不过二十五万并不是整个清代固定的编制,而且不同时代,八旗的部队编制也不一样,比如乾隆朝的八旗总数是20.5万人。


嘉庆、道光、咸丰年间的八旗兵数据可以看上表,大体上是27.5万左右。


乾隆中期的20.5万八旗兵中又包括10990名养育兵,之后的27万八旗兵中又包含了大比例的“养育兵”,比如八旗骁骑营80441人中就包含养育兵26872人。


所谓养育兵,其实就是八旗中的“低保户”,其设立的原因就是,早在雍正初年就已提出:


闲散宗室,以无钱粮,至有窘迫不能养其妻子。


因为清代八旗“户口”不允许从事从军之外的其他生计职业,所以,如果家中壮丁没有被补入军中,其家庭生计会非常得艰难,而随着清朝统治延续近百年,原本兵额和八旗家庭的匹配被不断突破,八旗生计问题浮出了水面,比如到乾隆朝,汉军人口爆发增长,远远高于满洲、蒙古旗人的增长。


另一方面,旗人生计中原本应占据一定成分的“旗地”大量被卖给民户,到乾隆朝甚至达到了“十之六七”。



韩国电影《最终兵器:弓》中的八旗兵,说满语,持长弓大箭


清朝的解决方案是,一方面将大批汉军旗人“出旗为民”给满洲人,甚至索伦人腾出编制,另一方面采取官赎旗地的措施,在这之前针对旗人债务还有集中发银偿还的举措,当然以上这些都可谓治标之策,真正能够称为制度安排的,就是“养育兵”制度的建立。


从刚才的数据可知,乾隆中期的养育兵只占总兵额的1/20左右,而到了嘉庆朝,这个比例,京旗精锐已经达到了1/3,这种情况意味着,至少京师的“禁旅八旗”,在清朝中晚期,已经由居中驭外的精锐中央军组织,退化成为了核心政治集团的“社会保障”组织。





就待遇本身而言,八旗其实远超绿营。


士兵待遇上,禁旅八旗马兵月饷3两,绿营马兵月饷2两,八旗步兵一年所收的“月米”共12石,绿营兵丁仅3.6石,八旗马兵则达到23石,此外,八旗还有计丁授田和兵丁名粮之类的额外收入,绿营兵则完全没有。


战时待遇上,只有出征口粮八旗与绿营一样,其余标准均为八旗超过绿营。



不止这些,还有赏格、抚恤银、红白事例银、官兵孀妇待遇、官兵休致待遇等等,八旗都比绿营强得多,甚至达到1倍以上。


对此,雍正皇帝有一个集中解释:


朕君临天下,一视同仁,惟期事事公平,不肯稍有偏向,如满洲驻防兵丁其所得钱粮马干等项,较绿旗兵丁为多,此非厚待旗人也,盖绿旗兵丁系土著之人,经营度日,稍觉容易,满洲兵丁于钱粮之外,无所资籍,故特加恩惠以养赡之。


翻译过来就是绿营兵还能在当兵之外干点别的营生,而满洲兵丁则根本不允许干别的工作,所以要给予厚养。


问题是,这个逻辑本身就是错误的,军人就是军人,怎么能够默认他们可以“做买卖”、“经营度日”?那还是兵吗?


事实上,清朝这种所谓的“厚养”在王朝面临财政危机时进入了真正的恶性循环。


电影《投名状》剧照,刘德华的扮相,很有当时清军的穷苦风范,据记载,围攻太平军的黑龙江八旗连百姓的门窗、被褥都抢劫,在军营旁边开市销赃


1853年,清朝取消了恩赏八旗兵的1个月钱粮,10年后的1863年,更规定八旗骁骑校以下只发六成饷,养育兵只发七成饷,同时还规定其中三成发制钱,银钱兑换上又刮一道油水。


直到1885年京师八旗才恢复了全饷,而地方驻防八旗一直到大清灭亡都只领不到七成粮饷,而且越往后,这种扣发和欠饷越严重,到了20世纪初,东北八旗甚至只能发到不到四成钱粮。


事实上,鸦片战争时,八旗兵还只是“生计倍形竭蹶”,也就是生计艰难。到了光绪年间,反复克扣后的八旗大兵,又没有湘军、淮军、绿营之类的种种非法收入,已经进入了崩溃区间,钱粮只勉强够夫妇二人的生存需要,子女一多就贫困不堪。


据当时日本人的记录,八旗旗人饥寒贫穷者占十之七八,不少八旗兵丁将家中“所有物件变卖糊口”,“衣敝履穿,形同乞丐”,据《清实录》记载,有的八旗兵无家什可卖,只能“男妇赴乡乞食,死者甚多”(同治二年)。


事实上,一个八旗马兵的收入,即便不打一丝折扣,也不过是晚清一个自耕农的水平,这还没有考虑八旗禄米广泛存在的“典钱粮”之类的借债,也没有考虑禁旅八旗自康熙年间即开始蔓延的“奢靡之风”


事实上,刚刚到雍正年间,八旗高官“都统、前锋统领、护军统领、副都统内,颇有家计艰窘之人”(《清世宗实录》,雍正元年八月),都统为从一品,前锋统领为正二品,基本相当于“大军区正副职”……竟然过不下去日子了……


到了嘉庆朝,八旗的生计问题甚至造就了一个“奇迹”,那就是八旗汉军出身的四品官,竟然参与了攻打紫禁城的“天理教起义”。


紫禁城隆宗门的匾额中间的箭头,还是天理教攻城时留下的


这位奇迹的主角叫曹纶,出身于正黄旗汉军,曾祖父官至骁骑校,伯祖父曹瑛任工部侍郎,祖父曹城任云南顺宁府知府,父曹廷奎任贵州安顺府同知,曹纶为廷奎第三子。


这个曹氏家族也算是累世官宦,曹纶本人在嘉庆八年也以闲散充整仪尉,两年后任公中佐领,嘉庆十六年外授独石营都司,正四品。


一个旅、团级别的武官,在嘉庆十八年却因参与谋反而被处以极刑,为啥?


因为“穷”!


曹纶之父曹廷奎是一个廉吏,身后毫无积蓄,死于任上后,曹纶万里扶棺回京归葬,荡尽家财,到京城后居住在宣武门内报子街,妻子衣衫褴褛,曹纶出外当差只有一件破旧长袍,在家则衣不蔽体……


所谓全家只有一条裤子,也不过如此了。而天理教的领袖林清早早就开始结交曹纶,不停地给他送钱送物,也告知了他天理教的最终目标就是攻打紫禁城,不过曹纶本人因为“出差”护送土尔扈特人到热河,错过了起义的大举,他的儿子曹福昌则已经头缠白布参加了对紫禁城的进攻。


当然,曹纶这还算是“穷报恩”,另外一群人就纯粹是奇葩了。


大清朝的宗室、奉恩将军(正四品)庆遥,宗室举人庆丰,宗室海康都是天理教外围组织红阳教的成员,天理教进攻紫禁城的计划早早通知了他们,这几位也欣然决定参加,以便在起义成功后当上被许诺的大官……


统治阶级?打仗?只能呵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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