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少昂《水牛》（纽约苏富比2018春季纽约亚洲艺术周）

阴山工作室 2018-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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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少昂水牛纽约苏富比2018春季纽约亚洲艺术周成交价28.75万美元

作品鉴赏

炉火纯青的境界，雅俗共赏之高峰

——试论岭南画派大师赵少昂先生的品格与花鸟画艺术

在研究一位艺术大家时，可以探讨的方面有很多，比如他的艺术渊源、艺术技法、艺术理论……等等，但不可忽视的是，古人早已十分强调的“文如其人”、“画如其人”、“风格即人”,“心正则画正”等论断。一位十分熟练地掌握了绘画技巧的画家，可能会成为一位绘画能手，却不一定能够成为大师。弘一法师（李叔同）就以“先器识而后文艺”[1]为自己的座右铭，并常常告诫他的学生，“应先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传”[2]，以人品为第一位，认为人品不高，文艺技巧无论何等精通，也不足道，正如将齐白石的画法学得惟妙惟肖的人，与将赵少昂的画法学得惟妙惟肖的人一样，精通技巧而没有品格、胸襟，终究难以成为大家，大师是人格高尚、胸襟广阔与高超技艺合一的人。本文试图从这方面，探讨分析一下赵少昂大师内在的品格、才学与他的花鸟画艺术的关系。

试论赵少昂艺术

一、真善的品性，铸就真善美的艺术

一位大艺术家的成就，从来就与他的天赋、才学、人品、个性、思想境界是紧密整合的。天赋，是先天的慧根；才学，是先天慧根加后天勤奋努力的表现。但一个艺术家艺术的高度，并非关在书斋里努力学习便能够办得到，还与见识相关，也就是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后一句，它包括两层意思：一是广阔的游历，有开阔的视野；二是对自然和社会的某些方面，有过细的观察和专门的研究；但这还未够，还与其人品、精神境界，概言之即“德”的层面密切相关。当一个画家的笔墨艺术上到一个高度，达到写出个人的格调时，已经是在写作者本体的精神境界、生命意志，中国画最高的“气韵”、“意境”、“格调”的审美鉴赏标准已清晰可见，也即古人所谓“风格即人”之论。

赵少昂水牛局部

赵少昂的天赋、才学、人品、情感、精神境界，都是独具一格的。

1、少具天赋

赵少昂初名亘，出生于贫寒家庭，居住在现广州河南沙园里，其父亲当小店员，赵少昂读私塾时，父亲早已病故了。他靠母亲当佣工每月换取3元钱供其读书。刚入学时，老师推算了他名字的五行生克，认为缺土，所以就帮他在名“亘”字偏旁上补“土”，成“垣”，改成“赵垣”。

读了三年私塾后，由于家境贫寒，赵垣不得不停学，到其堂姐夫在沙面经营绸缎行打工帮补家用，负责在行口（仓库）提货记帐。当时一般提货多数在上午，下午较为清闲，赵垣就利用下午的时间去逛大新路。当时大新路工艺品店铺很多，画镜画、玻璃工艺画、炭相、水彩画等等店铺都有。他对绘画很有兴趣，常站在旁边“偷师”，时间一长，由于他自觉勤于练习，加上悟性高，还未到十六岁，水彩画就已画得很不错了，很快已被绸缎行的伙计称为“小画家”。

后来，赵垣的姐夫准备翻修位于南海狮山家乡的大屋，看到赵垣画画得很不错，就请先他记下翻修前旧屋的墙头画，准备将屋子重修后，重新再画。后来他不但顺利完成墙头画绘制，看到大门处的照壁仍是空白，就趁画兴正浓，就自作主张在照壁上画了一幅马的图画在上面。没想到姐夫回来一看，认为画得好，就对他开玩笑说，这幅马画得好！以前有一个画马画得最好的人叫赵子昂，是元朝最有名气的书画家，你比他小，不如改叫赵少昂吧。后来，绸缎行的伙计也都这样叫他，赵少昂的名字就这样用起来了。可见，他的绘画天赋，少年时已经表露出来了。

2、才情、学识融会贯通

自从赵少昂16岁跟从高奇峰学“折衷派”新国画以后，就立下坚定不移的人生志向——为艺术。他的画案放着一个早年就使用的旧竹笔筒（他去世后，其家属捐给了广州艺术博物院），上面刻着他自书的座右铭：“一切皆幻，艺术是真，时乎不再，努力为人。少昂以此为座右铭。”（见图1）默默地告诉世人，它的主人唯一的人生目标：只为艺术而奋斗、奉献一生！

赵少昂一生的行状，都印证了他的座右铭。

首先，他凭籍天赋，将三年私塾学来的一点知识，和社会大学、自然大学的自学实践和情感等等，都倾心付诸其诗、书、画艺术实践之中。

有少数人的天赋、才华和智慧，往往不可以用正规的学历去解释说明。然而，是否有天赋就行呢？不是的！没有后天过人的努力奋斗而积累起来丰富的经验、学问，不会有大成就。

赵少昂对绘画艺术的勤奋，在其家属捐给广州艺术博物院他的一千几百件课徒稿和一百多件写生稿即可略见一斑。这些课徒稿、写生稿只是他晚年其中的一部分，还未包括捐给香港文化博物馆和其他地方的呢，也未包括他一生由于战争等原因，而流寓过广州、桂林、重庆、香港等地散失的部分，还有留在他不少学生手中临摹用的课徒稿呢，以此类推，他的一生的课徒稿、写生稿数量应该是相当之多的！这些稿本，有墨笔、钢笔、铅笔，还有原子笔的，原子笔多是酒楼茶座写菜单用的，往往见于他写生稿题款某年某月某日 “于旺角康乐街雀市”、“少昂于云龙雀鸟茶座”[4]之类的写生稿中（见图2）。他大量的课徒稿和写生稿，不正好说明了他的长期观察和运笔的功力，他的勤奋么?

苏东坡有首诗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5]道出了写好诗，必须要有诗外的功夫，写好画亦然：要有作画技巧之外广博的学识、阅历和其他相关领域的修养，换句话说，画家同时应是一位博学多才的文化人、学者，他的画笔不单单只是再现客观物象，而要饱含着画家本人才学、情感和个性。

外表上看来，赵少昂随和、谦逊、厚道和不大好言辞论辩，其实他心灵敏慧，悟性绝高，天生慧根与后天的勤奋都是超凡的。他的才华、情感和智慧都流露于笔端，在他的画里、诗作里、书法里、文章里，他的诗书画各有很深的造诣，堪称诗书画三绝。不妨看看他笔下的诗吧：

“逍遥河上自孤零，笑尽人间醉未醒；但见雨馀虹影现，不知天外几峰青。”

——雨馀虹影。[6]

“一滴曹溪水，甘霖遍大千；性源同此洁，天际月初园。

——曩绘明月荷花赠虚云上人并题。赵少昂”。[7]

“登临犹有沧桑感，历劫于今瞥眼间；云过无声整塔动，欲从天际摘星还。

——登巴黎铁塔。赵少昂”。[8]

这是赵少昂众多自写诗中的三首，第一首，是借景抒情诗。反映作者的艺术在浑然相忘中达到了很高的境界，见雨后彩虹，忽然感触天外有天的微妙变化心境。第二首，是一位对佛学禅宗有很深透解悟的学者之诗；第三首，是超然于丰富、曲折阅历之上，站在事业与人生巅峰、具有把握自己命运大自信、大气魄之诗，这几首诗，无论艺术造诣和作者才情、气魄，均令人仰止！当然，他倾心于描绘自然，题咏花鸟、山川等自然景物的诗就更多了，此略。

赵少昂水牛局部

1948年，移居香港这个中西文化交汇点的他，趁20世纪50至60年代在欧洲、美洲、澳洲与东亚、东南亚30多个城市举办画展的机会，在各地博物馆美术馆、画廊与文明遗迹、名胜中游历观摩，饱览东、西方美术，这十年间，简直就是他的海外推广与游历时期，正如他后来所说“（展览）每到一处，均十分轰动。获得不少荣誉，我觉得中国的艺术地位受到注意和认可了。”[9]直到如今，许多普通的海外华人一提到中国画，自然就联想到岭南画派。

此期间，广阔的世界艺术视野，使他的艺术造诣更上一层楼，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同时也令他拥有了国际声誉，他的艺术进入了灿烂、鼎盛时期，“登巴黎铁塔”这首诗，自况他那时一览众山小，昂扬向上的心境，却是恰如其分。

他还著有《论一画之成》、《运笔》等等画论，[10]扼要精辟，实践性极强。中国画最基本的是用笔，他专门著一篇《运笔》来谈，认为运笔最美妙之处是：“尤其是称心之作，在一笔或数笔之中，表达其形、其神，更能表达其质。”[11]这正是他长期运笔而摸索出的以简驮繁的成果。他1953年到过欧洲、60年代到过美国哈佛、加州大学讲学，认为：“我在外国讲学，中国画理论，翻译不好不能引人入胜，现在亲自教学生，容易将理论融贯。”[12]表明了他绘画教学的示范性和实践性特点。

赵少昂不但诗作得好，其书法也是一绝。当然，他不是一位诸体兼擅的书法专家，他的书法擅长，主要是诗书画合璧中题画诗的行草书写体。他的书法敛放俊爽，刚健婀娜，如急泻的山涧泉流，穿越乱石丛中激射跳跃，左冲右荡，但大势连绵一片，韵足神合，整然若画，宋代文豪欧阳修诗云：“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13]甚可形容。其书法与他的画相配，简直天然璧合，完美如一，人称“少昂体”。以他的书法写他的题画诗于画中，更加绝妙。书画同理，书法也讲求神韵的，有人说，赵少昂的画上面题写的书法好看，但看不懂。其实这需要草书知识的基础呢，欣赏书法作品，读懂所书内容，这是基本的，但不是最高层次的，品味它的神韵、美感才重要。欲传神韵，其笔画既要合于法（草书法），又超离法度，有心意既得忘形骸般的省略、简化等等，以突出整体美的表现，“少昂体”便有这妙处。

3、品性真挚、厚道

法国雕塑大师罗丹曾经说过：对自然的爱好和真挚，这是天才作家们的两种最强烈的渴望。赵少昂不但具备了对人的真挚、对社会的真挚，也具备了对自然，尤其是花鸟虫鱼的真挚。

下面先说说他对母亲的真挚。

赵少昂少年即倾心于学画、绘画，十分自觉、心无旁骛，直到晚年都一以贯之，孝母和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是其善良、朴素的目的。他的学生黄磊先生说：“赵老师为人极厚道，且由于从小由母亲辛苦抚养的关系，所以平日生活十分简朴和刻苦”，“他曾经说到十几岁时一边工作，一边学画。白天以三郎的名字（家中排行第三）帮人作设计——画一种黑白印刷用的电版画，到了晚上才是自己画画的时间” [14]。可见，他懂事时就懂得了这种母子相依为命的状况，一边自觉、勤奋地学画，不辜负母亲的养育，一边勤力地工作挣钱补贴家用减轻母亲负担。其核心体现在孝母上。“孝”是中国传统美德之一，这是他从幼到老一以贯之的，就是“努力为人”（赵少昂的座右铭语）报答母亲生养供读之恩。他一贯的性格特点——重行甚于重言。我们从现藏于广州艺术博物院的两件赵少昂母亲写真像（其中一幅为少见的好友、弟子共19人合作，其中，黄少强画赵母写真像；另一幅为未完成稿，差座椅未画上去，此画作者待考。两幅画人像均很传神。见图3、图4），赵少昂还请过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雕塑家李金发。为其母亲造过像。[15]多方请人为母画像、造雕像，不是反观出赵少昂真挚、善良、一片深情的孝子之心么！

赵少昂水牛局部

抗日战争期间，中国东部半壁江山已经沦陷，作为职业画家的赵少昂，经济上颇为艰难，于是辗转到了后方桂林和重庆，举办画展和卖画，积蓄了500元港币，托人带给在沦陷区广州的母亲。在1945年，当他听到在广州的母亲去世后，这笔钱始终没有送到母亲手上，万分悲痛，终身抱憾！为纪念慈母，他请好友徐悲鸿先生题写了一幅“梦萱堂”字横幅，徐悲鸿并落款：“少昂念母以颜其居，悲鸿题。卅四年初冬” 。（见图5）抗战胜利后，1945年底赵少昂奔回广州，将它造成木牌匾，挂在广州西关湛露直街寓所厅堂上。每逢写画，就在“梦萱堂”牌匾下挥毫。他移居香港有了自己的寓所后，这块牌匾就一直挂在家的厅堂上。此外，还刻了“梦萱堂”印章多枚，钤在他的书画里。孝母念恩之心由此可见。

赵少昂不但孝母，也十分尊师。16岁就被高奇峰收为最年轻的学生，也是关门弟子（赵少昂之后高奇峰没有再收徒）。但他跟从奇峰先生学画三个月后，高奇峰却奉命到上海主编宣传民主革命和艺术的《真相画报》。实际上赵少昂跟从高奇峰先生，得其面授不长。不过，他常对学生讲：“我能画画，一靠母亲茹苦含辛当佣工养育，二靠奇峰先生教导成才。”每逢谈到恩师，总是尊称“奇峰先生”。在广州生活时，逢奇峰老师生辰，都聚集同门画友忆念高师，挥毫研讨画艺，举办画展，直至同门相继逝去或者离开才终止，真是一个念师恩、念旧情而不忘的人。[16]

他对学生真挚的例子太多了。谈到赵老师的为人时，无论早期在广州还是后期在香港的学生，几乎无不称颂老师为人的和蔼、厚道，很愿帮朋友、学生的，笑容可掬，没有架子，是非常好的人。对学生的习作，哪怕一处可取之处，他都赞给予赞扬、鼓励。尤其很能够为学生搭台铺路。他谈起过这件事：我移居香港后，不久，台湾方面仰慕岭南画派，邀请我去台湾教画。我明白自己一向都是为艺术的，但中国画艺术在国际上的地位太低落了，既然岭南画派在台湾是空白，我就找来年轻的学生欧豪年，推荐他代我去台湾教画，以传播岭南画派。 [17]

他的学生，也几乎无一不称赞赵师对艺术虔诚、勤奋，对学生的教学总是善于将绘画技法化繁为简，一步一步地边示范，边讲解，将写成一幅幅画的全过程，真心传教。赵少昂花费大量的时间进行教学，因为很多学生都是业余来学画的，他集中在星期六、星期天授课，但实际上从星期一到“星期七”都上课，甚至随时来就随时上课。

为什么赵少昂要不遗余力地授徒教学，直至终身呢？

大约1986年，广东组织名家画展赴香港展出，关山月、黎雄才等画家也一同赴港。画展期间，赵少昂（时年81岁）请关山月、黎雄才在“食为先酒家”饮早茶。至将近10时左右，赵少昂就对他们说：“阿关、阿黎，对唔住了，我的时间到了，我要回去上课了”。关山月首先提出：“赵生，这么大年纪了，还上什么课呢”。黎雄才也说：“赵生，还教学生干嘛，不如将这些时间用来多画两幅画更好”。赵少昂回答：你们有所不知，我为什么至今仍要教学生？不错，我画一张画就比教学生的收入多得多。但我教学生的目的不是为了钱，主要是为了提高中国画在世界上的地位。作为个人来讲，要提高中国画在世界的地位，其力量是很少很微薄的，比如我花那么多时间，精力所创作的80幅画，在美国旧金山的一个展览上，一天时间就可以把画卖了70多件。私人买画以后，不是拿去展览，而是拿回家，你要去宣传中国画，就展览那几天，人家一买就买了回去，因此说，个人的力量是很微薄的。中国画在世界的地位是很低的，比如说， 1953年，我在伦敦开画展时，英国有间博物馆，从世纪初到20世纪其他什么种类的画都有，唯独一幅中国画也没有。作为一个中国人，非常的难过啊！是不是中国画就不及西洋画呢？不是的，主要原因，是外国人不会欣赏中国画。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多心血教学生呢，就是看到一个人的力量是微弱的，但我教学生，学生这批力量出去就大了，学生又教学生，一代一代下去，都去宣传中国画，这个力量才大啊！[18]这番话，其实正是他的“岭南艺苑”的使命。

赵少昂水牛局部

可见，赵少昂对学生的真挚，包含着对未来的睿智和远见。他从1926年在广州创办的“岭南艺苑”，1949年移至香港后一直续办到他去世前，60多年来，分别在穗港两地，培养育了大批美术人才，其中，一部分学生在国内，但相当多在香港的学生移居到世界上亚、欧、美洲和大洋洲各国和台湾、澳门等地区后，又将他的艺术再传当地学生。可以说，他的门生以及他的海外再传弟子，数量之多，分布范围之广，真可谓桃李满天下，是岭南画派诸大家中最可堪称道的！对延续、扩大和传播中国绘画艺术，起了极大促进作用，真可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

他对祖国、家乡也充满真挚之情：他生于广州，前半生在广州度过，对家乡有着无限眷恋。1995年4月份，他得悉广州艺术博物院建设工程已经立项，即将奠基的消息，赵少昂精选出国画114件，书法精品6件，共120件——大部分均为出版过画集的精品原作，其中包括一件得意之作《雨馀零落不禁秋》（见图6），曾经有人出很高价欲购此画，他也不肯割让。然而，这批作品全部无偿捐赠给了广州艺术博物院，成为广州艺术博物院成立之初接受的首批捐赠。此举感动了广州！为此，广州市政府授予他“广州市荣誉市民”光荣称号；广州艺术博物院设立了“赵少昂艺术馆”，永久陈列他的艺术作品。他的艺术生于广州，也回到了广州。

赵少昂对自然的真挚，尤其是对花鸟虫鱼的生命世界，怀着充满童真般的爱来观察、研究和表现。在他生前岭南艺苑画室的画案上的文房四宝的摆设中，有两个观世音铜像（见图7、8），可折射出他的精神世界里对世界、对生命（包括动植物）的关爱和慈悲，他曾经为自己饲养的两只鸟的死去，而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中，在埋葬前，为它们专门画了写生稿和题记以寄托哀思，竟是一份真挚的祭鸟画与祭鸟文：

《石燕》（1967年，钢笔纸本）题款：“予所养之石燕，今晨发觉冷毙，此鸟归予一载，善唱，至深悼惜，亟为留照纪念。”（见图7）[19]

《石燕》（1988年，钢笔纸本）题款：“予所蓄小鸟（石燕）为友人黄昌仁所赠，至今有二十余年，终以年事过老，于今晨逝世，埋于屋内花阶下，以相伴多时，频别不无依依之感，因为写照留念，祝汝来生解脱，永复自由也。”（见图9）[20]

他为人的谦和、厚道，与人为善，无门户之见，对朋友是十分真挚友好的。还是以19人合作的那幅赵母像为例。他们不但来自同门、甚至对立过的门派——广东国画研究会，和其他知名画家，如落款中岭南画派方面的画家有：黄少强（画赵母写真像）、黎葛民、杨善深、周一峰、何漆园、叶少秉、容漱石；广东国画研究会方面的有：黄君璧、李瑶屏、李凤公、谈月色，其他画家、好友有：杨千里、李野屋、张纯初、黄鼎苹、陈语山等等，可谓胸襟广阔，朋而不党。

还有两个他对朋友真挚，令人发自内心感激的典型例子：

其一、摆在晚年赵少昂画室里，有一尊石湾陶瓷赵少昂坐像（见图10），这是他的粤曲艺术知交好友、澳门粤曲古腔演唱家李锐祖先生，出于崇敬而专门请石湾陶艺名师钟池荣先生，特别手造而赠送给少昂的，从中可见他们情谊之深厚，也反观出赵少昂为人之厚道！后来，这尊赵少昂坐像也为赵少昂家属捐赠给了广州艺术博物院收藏。而李锐祖先生也先后将他自己珍藏的一些赵少昂画作，分别赠送给广州博物馆和广州艺术博物院，其中赠送给广州艺术博物院的一幅水墨画《扁舟送行客图》（见图11），是赵少昂写于90岁时的，他在题款中写道：“莫作江上舟，莫作江上月；舟送人别离，月照人离别。甲戌新春，锐祖仁弟将之加拿大，频别前离此，不尽依依。少昂留居香岛，时年九十。”这幅“不尽依依”的画图，画面凄冷孤独，道尽了少昂难舍良友的离别感伤，说出了彼此的深厚情谊，感动得李锐祖先生老泪纵横。多年来欲拜赵少昂为师的心愿，此时倾吐而出，而赵师也点头收了这最后的一位耄耋老徒。李锐祖离开香港不久，赵少昂就两度住院，一年多后就仙游而去了，这是他老人家画的最后一幅画了，弥足珍贵！

另外一个例子：新加坡赵少昂作品收藏家陈岳钦先生伉俪，听说广州艺术博物院要建立赵少昂艺术馆消息后，于2000年4月、5月，两次携带了共47件赵少昂书画真迹，专程来广州，无条件捐献给广州艺术博物院。这47件真迹均为陈先生历年向赵少昂购藏的，试问，如果不是对赵少昂的人品、艺术真心仰慕到五体投地，容易下决心无偿捐出吗？在陈先生伉俪心中，关乎经济上金钱的数目已无足轻重了，而赵少昂大师的一切，重要得无价可以衡量！

赵少昂水牛局部

二、构筑逼肖传神的生命力世界

1、以绘画实践，弘扬和发展高奇峰美感艺术理论

自跟从高奇峰学艺以来，赵少昂就深受高剑父、高奇峰提倡的“折衷中外，融合古今”，将国画现代化，使之具有时代精神等理论观念的影响，但具体到艺术创作上，他尤其受高奇峰老师有关美感与教化的理论影响更深。高奇峰先生在《美感与教化》一文中，强调所谓美术，是通过美感作用于人的，现时因功利社会环境，“把天然的美感及美德就供给那利害计较的牺牲，以至无论何事都渐渐丧失了天趣，所以不能不藉一种艺术去调剂，以激动其天然，兴复其美感” ，[21] 在《画学不是一件死物》一文中说：“以真、善、美之学，图比、兴、赋之画，去感格那浑浊的社会，慰籍那枯燥的人生，陶淑人的性灵，使其发生高尚、和平的观念。”[22]使人的精神境界得以向高雅的境地提升。奇峰老师在题黄少强《画冢》画集的序言又说：“绘学至繁复，惟能运其绵密之心情与微妙之技巧，以展发个性而不失法度，备真善美，具比兴赋者为难”[23]。看来，这正是赵少昂一直追求并已经达到了的“由规矩准绳而达到神而明之的境界”这是真善美、比兴赋诗词意境毕备的美感境界。赵少昂悉心构造的这个美感世界，用什么作有力的表达语言呢？生命力！寄寓这生命力神韵的，是赵少昂继承和发展了传统绘画与岭南画派的写生之形。

写生，这是赵少昂构筑以形传神的美感艺术世界的基调，也是雅俗共赏、东西方一般观众都喜爱的绘画艺术的基础。

无论从历史渊源还是从二高一陈的绘画作品观察，岭南画派的承传，是传统国画中没骨法写生的一脉，其发展也并没有脱离写生的轨道，它是归入以形写神、以形传神的美术系统里面的；而元、明、清以来影响中国画坛甚深的文人画，则是另外一个讲求以笔墨表现神似的写意系统，“元四家”、明代沈周、文征明、“清四僧”、“四王”，到海派画家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等等，都归入这个系统。这传统写意系统的文人画，被岭南画派创始人们吸取的较少，反映出他们对融合传统古法是有所取舍的。这个取舍，明显反映了中西文化交汇地域的岭南所诞生的岭南画派创作的路向——追求雅俗共赏的艺术。

2、“我之为我，自有我在”

赵少昂的山水、人物、花鸟、走兽等各种题材的绘画中，以花鸟画为最精，尤其是后期的花鸟画，他所追求的生机灵动、逼肖传神，已经在他笔下的自然景物中展露无遗，无论巨幅四联屏如《苍松吐艳》，还是小帧如《闲步》、《枝头小鸟惊初雪》（见图12、13），画中鸟儿无不透射出机敏、可爱、温良、亲切的生命神韵。《闲步》条幅中仅画一只独步鸟儿，而仅仅这只生灵已经意足神完，真有一种步态灵动的节奏感，好像只差一步就会扑腾飞出画面的感觉；《枝头小鸟惊初雪》写一杆横枝，几只冷得缩着头，无助无奈的小鸟，令人寒气顿生，更感这几个小生灵的可怜可爱。这两幅画的构图也甚有创意，布局上有意留出大幅空间不画，或者仅仅点一二落英（如《闲步》），使整幅画布局空灵，疏密、聚散分明，有力地将观者的视线汇聚到表现的主体——一只踌躇满志、自在闲步的八哥，空出的空间给人留下纵深和广阔之感，不但令画面观赏起来舒服自然，也留下了让人自如联想之处。

他的花鸟画有传统笔墨，有师承、写生，但不是照搬，而是将传统、师承、写生，写生与写意融合于一炉进行创新。他教学生时说过，要为人所不能，不为人所不为。我过去的画不能代表我。[24]事实上，他早期与晚期的画变化很大，是不断否定、扬弃中发展的。他笔下的花鸟草虫不是客观自然照相式的照搬，不是工笔画那样笔笔精谨，须眉毕现，也不是文人画过分的写意变形、减笔等突出地扩张自我个性。赵少昂对自然界观察独到的视角和悟性与众不同，他是审视中西艺术后，很高明地把握住一个雅俗共赏的、偏向中国画艺术用心神会，又不完全影响西方艺术更多地用眼睛审美的折中临界点，因而他物象的细腻是有主观取舍的：即保持物像外部整体形象的视觉真实，而形象内部细节则写意简略，所谓“外工而内意，外精而内粗”，比如将细腻传神的描写，集中在鸟、蛙等生灵的头部、尤其是眼睛处。将个性巧妙地蕴藉于生动传神的形象之中，与形象同化为一体，他十分高明、独到地深入到这些小生灵一瞬间恣意的动态中，进行诗意化的放大，因而其作品可以不依靠其它背景，如仅画一只鸟，都能充满动感、生机、和蔼的春意与灵性；一幅灵性可爱的小青蛙，就激动了一对素不相识的德国夫妇，主动花费几年时间为他在德国联系博物馆和赞助，成功地把赵少昂画展带到德国。

他还精于调色，利用英国水彩，造就了纯净妍丽、对比强烈而不俗的艺术效果，更重要的是，他创造的调色与运笔相结合的过人技巧，预先将几种颜色或墨色，按照想好的次序、部位舔上毛笔的头、肚、根部，一笔写就，下笔时就时颜色的调合之时，色彩的微妙变化完成于霎那间的一笔之中，荣枯毕具、深浅天然，一笔画而具备了“形、神、质”的独到技巧，如《朱顶兰》（见图12），花瓣、花茎一笔写成，故能物我合一，独到地用简单的笔墨，表现丰富的内涵。

对他艺术的评价，早在抗日战争期间，他在重庆举办个展时，徐悲鸿先生就特意撰文推介，其中写道：“其卓绝之艺，敦厚之性，所至并为人坚留不行。其画可爱，其品尤可慕也。余尝赠以诗曰‘画派南天有继人，赵君花鸟实传神；秋风塞上老骑客，漫烂春光艳羡深’”，又在致胡适信中说：“赵君花鸟为中国现代第一人，当世罕出其右者。”[25]

1982年，中国美术家协会邀请赵少昂先生，在中国美术馆举办《赵少昂画展》，原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著名国画家吴作人先生在《人民日报》发表《岭南巨匠——写在〈赵少昂画展〉之前》的文章，对其艺术评价得很精辟：“俯察山川品类之繁，内极思情，外周物理，自立风格。他创以硬毫刚毅之笔（赵氏作画写字均喜用长锋山马硬毫笔——作者按），溢不阿之情；而又于刚直强倔之中，蕴藉温婉，韵而不靡，工而不诡，雄秀兼至，格调双谐。于山水、人物、走兽、翎毛、花木、虫鱼，无所不能，而又以花鸟虫鱼，择精取萃，传写入微，最为人所珍爱。”[26] 他的绘画格调，用他的数枚印章甚可概括，也甚为得当：即“高蹈独往萧然自得”、“造化入笔端，笔端夺造化”、“我之为我，自有我在”。[27]

自“二居”以撞水撞粉法创新了花鸟画以来，经过“二高一陈”的努力发展，岭南画派的花鸟画到了赵少昂灵动的画笔下，东西方观众均为之倾倒，可以说，他后期的艺术将自己的个性融化在其中，在写意与写实之间、雅与俗之间精巧地取得一种超越国界而广受欢迎的平衡，达到了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境界，达到了雅俗共赏的高峰。

如今赵少昂先生已经仙游而去了，仿佛空中仍回响着他的《自况》诗一首：“此生只愿作闲人，独往萧然自在身；不似世间多梦幻，梅花修到绝纤尘。”[28]

如今，广州艺术博物院与香港文化博物馆将各自珍藏赵少昂的精品真迹汇聚陈列，先后在粤港两地举办大型的“纪念赵少昂诞辰一百周年书画展”和学术研讨会，并出版大型画集，以寄托对这位岭南画派一代大师的深切怀念！

[王坚/文，经赵少昂儿子赵之榦先生、女婿周志毅先生审阅并提供宝贵意见]

作品资料

作者赵少昂（1905～1998）

尺寸 93.1×173.2cm

估价 USD 　30,000-50,000

成交价 RMB 　1,824,475 HKD 　2,228,700USD 　287,500

专场中国书画

拍卖时间 2018-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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