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清明前后 蕴 毅 第二篇 不悔的选择
静静的深夜,母亲与妻子都熟睡了,我独自坐在电脑前,轻轻的敲击着键盘,继续写我回忆父亲的文章,好像在与冥冥中的父亲对话。 今天,同母亲谈起了昨晚的梦境。母亲安慰我说:“你爹是能够自己走出痛苦的。一辈子了,每当痛苦的时候,到庄外的地里走一遭,他心底的痛苦就啥都没有了”。又说:“他把心里的痛苦给你说了,说没说他的快乐?” 我摇摇头。 母亲说:“这老头子,其实从解放那天起,他一直是快乐的。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但他一直跟着共产党走,跟着共产党干,为国家为大伙做事,他高兴着呢!”说着说着,她就给我说起了父亲的过去。 为了生活,父亲种过地,当过差,被国民党抓壮丁后又逃回。直到1948年家乡解放,他从当人民教师做起,才开始了崭新而又快乐的生活…… “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欢乐的锣鼓响起来,腰缠红绸的秧歌舞跳起来,1948年的秋初,我的家乡被许世友将军率领的山东兵团解放了。进入新生活的父亲就像换了个人,在欢庆解放的同时,又马上投入了支援解放军解放济南的工作中。他先是担任了村里的支前委员,不久由于工作出色,又有些知识,被新生的人民政权调出来做了人民教师。 父亲先后在洛庄、朱各务、大桑树等村任教。那时的学校,就是所在村的行政中心。学校里的老师,被村里人也称为“八路”。在教书的同时,很大程度上承担着宣传、组织支前、与乡绅恶霸斗争的任务。济南战役最激烈的时候,上级要他负责洛庄村动员青年参军、组织担架队上前线的任务。每天上午给学生上课,下午就要挨家挨户的动员村里的人参军、支前。晚上,还要根据上级的要求,考虑明天的烈士安葬工作。 洛庄村小学处于村西头的一处农家院落内,学生几乎是与他年龄相差无几的穷人家的孩子。学校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又是救治解放军伤病员的简易治疗所。父亲晚年曾回忆说,解放济南的那些天,大路上被战士们的鲜血染红了,人们的耳朵里总是响着“吱嘎吱嘎”的担架声。一批批伤员被抬进来,经简单处理后,生还的就抓紧转到老乡家去疗养,死去的就暂时停放到学校教室、办公室里。每到夜间,屋这头往往是伏案工作的父亲,屋那头就是一片解放军战士的遗体。然而,他不知疲倦,困了就趴在桌上睡一会儿,醒了就再干。我曾经问他,当时知不知道害怕。他说:“害啥怕呀!昨晚同志们还活生生地在我眼前吃包子,半夜唱着歌从我的眼前出发。天亮就“光荣”了,就血头血脸的抬回来。看到自己的亲人被杀害,当时只有仇恨没有害怕。” 是啊,还是孩童时候,我就听父亲讲过,刚解放的时候,社会治安很糟,国民党的散兵游勇、潜伏下来的特务土匪到处作案,被夺取政权的地主恶霸也到处散布流言蜚语,破坏局势稳定。学校的窗户,经常被坏人扔“黑石头”砸坏,学校西侧的大道沟里,经常有被杀死的路人。他曾讲,有一次,一个路人被土匪在村北边用石头砸死。他与县公安局战士出现场绘图,到了晚上,一块大石头就砸碎窗棂落到办公室内。面对着生死危胁、耳听着“八路军兔子尾巴长不了”的流言蜚语,父亲毫不畏惧,白天照常教书,晚上照常出外开会,发动群众参加土改,动员青年参军参干。因为他坚信共产党是穷人的救星,共产党的天下地久天长。因为他将自己的命运,与共产党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一起。跟共产党走,跟着共产党干革命,成为他至死不渝的选择! 刚刚解放的时候,家里的经济状况十分糟糕。衣衫缕褴大概是真实的写照。因土改时,胆小的奶奶不要分给的财物和地,全家人只靠二亩薄地生存。因父亲在外,叔叔年幼,家里没有干活的人,生活的贫困可想而知。又过了一年,姥姥不顾家人的反对,将十八岁的母亲嫁给了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八路教书匠”。后来,我们这个地方被划归淄博特区,父亲就跟着陈政委(当时的县委书记兼县大队政委)被调往淄博工作。他走的时候,带走了家里唯一的一床棉被,母亲就只有跟婆婆、哥哥和铺,三代人共盖一床棉被。 相较于章历县来说,淄博是老区。父亲刚去时分在银行系统,但大部分时间却在博山县委工作组,参与老区的土改复查、镇压反革命工作。 博山,顾名思义就是山多,一条淄河弯弯曲曲流经博山全境。宽宽的淄河两岸,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村庄。天旱时,淄河的水仅有几十厘米深,刚刚漫过河边垂柳的根部。夏秋时节,却往往洪水频发,汹涌的山洪往往咆哮着席卷而来,不长时间就会漫过杨柳树梢,随时都会给趟水过河的人们带来致命的危险。而父亲和他的同事们,一人一把雨伞、一个布包、一只枪,终日就跋涉在淄河两岸,攀登在曲曲弯弯的山路上,工作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村庄里。春夏秋冬,酷暑严寒,趟着水过去,又趟着水回来,以至于积劳成疾,患上了严重的关节炎。每当阴天下雨,便疼痛难忍,一直伴随他的终生。每当阴雨天气,尤其是大雨来临之前,关节炎总是折磨得他。欲哭无泪、欲喊不能,揉搓推拿也无济于事,直到大雨磅礴才渐渐好转。但他对那段艰难的岁月却从无半点怨言,而是常常自豪地向我们讲述那激情燃烧的岁月。 父亲曾经讲过,最危险的时候是在镇压反革命的日子里。 根据上级命令,县委工作组的同志和公安战士紧急集合在县委大院内。夜间十二点,按照全国统一部署,镇压反革命的活动在全国统一时间内同时展开。墨黑的夜色中,一支支队伍冲向一个个目标。不能喧哗、不能打手电,只能在向导的带领下沿着崎岖的山道潜行。父亲他们去逮捕的第一个罪犯是一个曾双手沾满烈士鲜血,解放后逃跑,近期又潜回家中的顽匪。半夜时分,他们悄悄地摸到了顽匪家中,撞破屋门进去后,发现顽匪正手举尖刀从炕上跳下来。面对尖刀,他和同志们毫无畏惧的迎上去,硬是从顽匪的手中夺下尖刀,绑了起来。每当讲到这,他总是高兴地说:“哈哈,那时候,我们谁会系绑绳啊。就像绑猪一样把他捆了起来”。他还讲到他们的失利。他说,那是他们去逮捕一个叛变投敌后又钻进我们队伍任民兵队长的人。刚到他的家门口就被发觉。那人从后窗口跳下,蹿上用鹅软石垒就的堤堰。当父亲他们追上去时,敌人的枪声响了,子弹带着火光“啾啾”地从他们的身边划过。当他们还击时,那人就像狸猫一样,借着黑黑的夜幕,跳过一层层梯田钻进大山。至今回想起父亲的这些讲述,我的耳边都仿佛响起他描述的那鹅软石“哗啦啦”的滚落声,也回忆起幼年与母亲去博山,在工作组墙上见到的那一支支步枪、驳壳枪。 父亲的生活是充实的,因为,他认为,只要跟着共产党走,国家一定会好,老百姓一定会富,自己一定能成为共产党员。因此,他在工作中任劳任怨,不论是土改、镇反,三反五反,还是搞合作社、反右斗争,他一直扎实肯干。因在解放前曾被抓丁干过几个月的国民党兵,所以历经各种斗争考验,最终在1957年才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父亲这一辈子很不容易。干过教师、干过银行,1958年又转到工业战线干铁矿。一个只念过小学四年级的人,写的一手好字好文章,能在国家冶金部直属的大矿任党委秘书、办公室主任。每当讲起这些,母亲脸上总看到一些自豪,我们心里也充满了骄傲。 啊,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俺爷俩相似。我也是只念过小学六年级就回家务农,后靠自学增加知识,参加工作后一直干文字工作,先后任干党委秘书、办公室主任。基本上与父亲的经历相同。可以说爷俩的成功,都出自对知识的渴求,来自对命运的抗争,源自自学成才、不懈奋斗。爷俩所走的道路,都是紧紧跟着共产党走,信仰不灭,终生不悔,誓死不改。 有时候,我常常想,难道冥冥中有一种东西,支配着人的一生。是不是人生的路径选择,也有着他遗传的结果。 哎,在边思边想中,唠唠叨叨地写了这些。真想这些话能变成寄往天堂的邮件。但不知道天堂里有没有互联网?如果发出去,何时才能寄到他的身旁…… 2018年4月2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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