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槐花香

颜良成

城里有条小河，不算大却也不算小，径直从城中流过。流水潺潺，微波轻荡，鱼虾嬉戏，小鸟流连。两岸是依河而建的公园，有一个不很诗意的名字叫“河滨公园”。公园内四季常绿，鸟语花香。每天清晨沿河滨公园散步，已成了我多年养成的习惯，无分寒暑，勿论雨雪，不走上一圈，一天中总像缺了点什么。

暮春早晨，信步公园，那暖暖的风，那浓浓的绿，那淡淡的香，那浅浅的湿，足以消除所有的困倦，忘却城市的喧嚣。这天依然如故，我漫步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曲径。忽然间，一阵清香钻入鼻翼，直沁心脾。哦——深吸一口，驻足望去，一株洋槐树屹立在万绿丛中。仿佛是一夜之间，槐花绽放，洁白洁白的花蕾覆盖了树冠，轰轰烈烈，灿灿烂烂，简直不肯给绿叶留有余地。河滨公园树木繁多，沿河一排垂柳婀娜地弯下腰，长长的枝条轻拂着水面。河堤内侧与垂柳平行而立的是各类银杏、榉树、紫薇、樱花、红叶石楠等名贵树木，尤以樱花树为盛，花开时人们摩肩接踵赏花拍照，很为热闹，而今花朵已然凋谢，只剩下红褐色的枝叶和树干。两排树的中间便是一条曲折蜿蜒的青石小道。而这株洋槐树恰好立于小道正中，使得本不宽阔的青石小道在这里拐了个弯。洋槐树不属名贵树木，尽管如此，此时盛开的槐花依然独领公园风骚，在两排卫士般的名贵树木中，英姿飒爽，傲然屹立，更显挺拔和轩昂，像一个被一群绅士簇拥着的庄稼汉。

洋槐树因着一个“洋”字，也就不是本地物种。它的祖先原本也应是名门望族，漂洋过海来中国安家。据相关资料记载，洋槐树原产北美，1877年后才引入中国。因其适应性强、生长快、繁殖易、用途广，一时间在我国铺天盖地，城市乡村，随处可见，大有在树木中称王称霸之势。或许那长长的尖刺令人生畏，或是那黑褐色的树干有碍观瞻，亦或长久以往人们熟视无睹，反正，在名贵树木集中连片成林时，洋槐树遭到了灭顶之灾，命丧斧锯。如今，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洋槐树已经很少见了。

对洋槐树我有着特殊的情结，二十年前出了一本散文集就取名叫《洋槐花开》。不是因为欣赏它那铮铮铁骨和绰约风姿，而是它曾经救过一代人的命。这不是危言耸听。六十岁以上的人大抵对那段艰难岁月有着刻骨的记忆。六十年前，农历三四月间被称为“青黄不接”，人们无以为食，便以野菜充饥。“三春头”的野菜本就稀少，经不住人和牲畜一起啃食，于是人们连野菜也吃不上。日头长长，腹内空空，倍受煎熬。而就在这时，洋槐花泼泼洒洒地开放了，诱人的香味弥漫四野，饥民们纷纷跑出家门，从树上捋下成筐成篓的洋槐花，回家无盐无油地煮上一锅，全家老小吞咽充饥，总算逃过了那连续几年的灾荒。人们都把洋槐花看着是上苍拯救人类的恩赐。

不知何时何因，人们宁可高价引进名目繁多的树种，却铲除了本已成气候的乡土植物，洋槐树也逐渐淡出了视野，再也寻觅不到洋槐花开那如云似雪的壮观。其实，洋槐树形态变异丰富，生命力极强，同样有着观赏价值，尤其在立地条件差、环境污染重的地方，它都能根深叶茂，蓬蓬勃勃，昂然向上；树冠高大，叶色鲜绿，青翠欲滴，是许多家畜的极好饲料；槐花绿白相间，素雅而芳香，倘若食用，伴以油盐和调料小炒，绝对是上等佳肴；槐花蜜更是蜜中上品，色白黏稠，晶莹剔透，甜而不腻；槐树种榨油可作肥皂和油漆原料……洋槐树浑身都是宝！我想，如果大片栽植，一定会成为独一无二的景观，当槐花盛开时，绝不亚于弱不禁风的樱花，也不输于有花无材的梅花。更何况，洋槐的实用价值是其它观赏树木无法比拟的。

站在高高的洋槐树下，仰望洁白无瑕的槐花，吮吸清新淡雅的花香，不禁生发一丝担忧，公园内、阡陌间，能否多一些槐树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