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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榷：杨庆中《周易解读》20页“夕惕若”释读问题 杨庆中《周易解读》20页： [10]夕惕若：传统多以“晚上还戒惧谨慎”为解，今人廖名春据帛书《易传》释之为“因夜以息”，于意更佳。其曰：“帛书易传《二三子》篇孔子说：‘此言君子务时，时至而动……君子之务时，猷驰驱也。故曰“君子终日键键”。时尽而止之以置身，置身而静。故曰“夕沂若，厉无咎”。’帛书易传《衷》篇也引‘子曰’说：“‘君子冬日键键”，用也；“夕沂若，厉无咎”，息也。’《淮南子·人间》也说：“‘终日乾乾”，以阳动也；“夕惕若厉”，以阴息也。因日而动，因夜以息，唯有道者能行之。’“‘终日乾乾”，以阳动动也’，与帛书易传《衷》篇“‘君子冬日键键”，用也’说同。“‘夕惕若厉”，以阴息也’，与帛书易传《衷》篇“‘夕沂若，厉无咎”，息也’说同。‘因日而动，因夜以息，唯有道者能行之’，说明这条爻辞就是讲的因时而动、因时而止的道理。” 李守力按： 帛书里的“沂”，本字应为“析”。析，字亦作惁。惁作“惕”。 详见《周易密钥》第3-6节：关于“‘惕’ 义新解”的认识和“血惕”相连的破译 《周易诠释》第9-7节：帛书《易传》乾坤二卦集解（二）——以《二三子》《衷》为中心 帛书《二三子》第11章： 卦曰：君子终日键键（乾乾），夕沂（惕）若，厉，无咎。孔子曰：此言君子务时，时至而动，□□□□□□屈力以成功，亦日中而不止，时年至而不淹。君子之务时，猷（猶）驰驱也。故曰君子终日键键（乾乾）。时尽而止之以置身，置身而静，故曰尽夕沂（惕）若，厉无咎。 【白话】 乾卦九三爻辞“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孔子说：这是说君子必须按时工作，时间一到便迅速行动，……竭尽全力以达到成功的目的，即使到了正午也不休息，到了退休的年限也不停止工作。君子按时工作，就象驰驱于战场一般。所以说“君子终日乾乾”。到了完工的时间就应该停止行动以便安置自己，安置好自己才能安静地反思，所以说“夕惕若，厉，无咎”。 【注解】 《淮南子·人间训》云： 古者，五帝贵德，三王用义，五霸任力。今取帝王之道而施之五霸之世，是由乘骥逐人于榛薄，而蓑笠盘旋也。今霜降而树谷，冰泮而求获，欲其食，则难矣。故《易》曰“潜龙勿用”者，言时之不可行也。故“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终日乾乾，以阳动也；夕惕若厉，以阴息也。因日以动，因夜以息，惟有道者能之。 【解读】 帛书《衷》： “君子冬日键键（终日乾乾）”，用也。“夕（愓）若，厉无咎”，息也。 易曰：“君子冬日键键（终日乾乾），夕沂（惕）若，厉无咎”。子曰：知息也，何咎之有？人不渊不跃则不见□□□□□□反居其□□。 传本《易传》： 《象》曰： 终日乾乾，反复道也。 《文言》： 九三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何谓也？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 “终日乾乾”，行事也； “终日乾乾”，与时偕行； 九三重刚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 按：廖名春《〈周易〉乾坤两卦爻辞五考》一文，依据以上帛书《二三子》、《衷》以及《淮南子·人间训》等，认为《乾》卦九三爻辞“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之“惕”应训为止息。因其时而乾乾，因其时而止息，是动静的辩证观，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廖先生认为，帛书里的“沂”，本字应为“析”。析，字亦作愆。析有解除之义。帛书“夕沂若”，沂即析(愆)，由解除引申为安闲休息。由于析与愆通，而愆、悬(惕)实为一字的异写，故今本皆作“夕惕若”。 愚按：即使按廖先生所说，“沂”为“析”，析，字亦作惁。《玉篇·心部》：“惁，忧也。” “惕，忧也。”《广韵·锡韵》：“惁，敬也。”《说文·心部》：“惕，敬也。” 《博雅》“惁惁，忧也。”可见“沂”通“惕”。 表面上看，帛书《二三子》和《衷》皆将“夕惕若”解为晚上休息，“终日乾乾夕惕若”好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传本《易传》仍然留有余音：“终日乾乾，反复道也”、“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终日乾乾，行事也”、“终日乾乾，与时偕行”。《淮南子·人间训》也继承了帛书《易传》的观点。 可是依据《淮南子·人间训》的说法：“因日以动，因夜以息，惟有道者能之。”晚上睡觉休息是人的本能，更是一切动物的本能，说“惟有道者能之”，可见“息”字的外延远大于休息。帛书《易传》和传本《易传》皆说“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是“君子之务时”，即贵族是如何按时行事的，《国语·鲁语下·公父文伯之母论劳逸》云： 诸侯朝修天子之业命，昼考其国职，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无慆淫，而后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夕序其业，夜庀其家事，而后即安。士朝受业，昼而讲贯，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 大意：诸侯在早上要办理天子交给的任务和命令，白天考察自己封国的事务，晚上检查法令的执行情况，夜间还要监督百官，使他们不敢怠慢，这以后才能安寝。卿大夫在早上要研究自己的本职工作，白天讲习一般例行公事，晚上检查自己经办的事务，夜间处理家内杂事，这以后才能安寝。士人在早上要接受朝廷交办的任务，白天讲习政事，晚上复习，夜间检查自己一天的言行有没有过失，这以后才能安寝。自一般百姓以下，天亮就劳动，天黑了才能休息，没有一天可以怠惰。 可见君子晚上回家不仅仅是安闲休息，诸侯是“夕省”、“夜儆”、“而后即安”，卿大夫是“夕序”、“夜庀”、“而后即安”，士是“夕而习”、“夜而计过”，“而后即安”。庶人以下因为体力劳动而劳累可以直接安闲休息。 《二三子》：“时尽而止之以置身，置身而静，故曰尽夕沂若，厉无咎。”《二三子》将《衷》“知息”释读为“止之以置身，置身而静”，“止之以置身，置身而静”显然不仅仅是安闲休息。《礼记·大学》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所以“止之以置身，置身而静”主要是指反省戒慎之义。 如果将“沂”仅仅释读为安闲休息，那就无法解释爻辞中的“厉”，无法解释“夕惕若”与“厉无咎”存在的因果关系。故训“沂”为“息”，远不如李学勤先生于“沂”下径直释读为“惕”，来得言简意赅，惬心贵当。 以下不采用“危险”的训诂通假方法释读“沂”字，直接从“沂”本字解析。 “沂”字古今皆是生僻字，从帛书《六十四卦》到帛书《二三子》、《衷》，此字皆从水从斤，而“沂”字古代除了只用于沂山之名之外，没有其他用途，而沂山为上古神山之首，即“前泰山”也，故帛书“沂”当为本字，且必与沂山有关。 沂山，位于山东青州以南的临朐县境内，为古代五大镇山之首，至清代北京地坛仍有供奉。《周礼·职方氏》曰“正东曰青州，其山镇曰沂山是也。”现代最著名的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前辈考证，《山海经·东山经》中的“太山”，就是今沂山。从远古到汉魏，沂山一直有“泰山”之称，郦道元为汉魏《水经》作注时，在“巨洋水出朱虚县泰山北”的原文下特别注明：“泰山，东小泰山也。”《史记·封禅书》记载，公玉带在建议封东泰沂山时对汉武帝言：“黄帝时虽封泰山，然风后、封巨、岐伯令黄帝封东泰山，禅凡山。合符，然后不死焉。”由此观之，黄帝时今沂山已有东泰山之称。沂山东麓是穆陵关，为齐国的南大门。 沂山，沂，最初用于山名，何以从水？盖沂山有天齐渊。《史记·封禅书》中记载：“（秦）始皇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又记“上（汉武帝）遂东巡海上，行礼祠八神”。“天神，一曰天主，祠天齐。天齐渊水，居临淄南郊山下者”。《地理风俗志》记载，齐国之所以称之为齐，因天齐渊得名。临淄牛山西北麓的天齐渊应是周朝齐国迁都临淄后沿袭沂山天齐湾而得名。由此可见，不管是秦还是汉，天齐渊都是作为八神（天主、地主、兵主、阴主、阳主、月主、日主、四时主）之首而被供奉的。秦始皇和汉武帝在这里祭祀的天主神，即是天齐渊。 沂山有天齐渊，上古黄帝祭天神于此，后来秦始皇、汉武帝皆在此祭祀天主神。天齐渊为八神（即八卦）之首的天主神，代表乾卦。按，沂、祈、齐音近义通，“齐”与“斋”古通用，商末周初，“斋”从古“齐”字刚刚分化出来，直到了西汉，表“斋戒”义的“齐”为“斋”所取代。故“天齐”就是祈天之义，沂山为祈天之山也。徐中舒《甲骨文字典》26页祈字引卜辞：“贞尞于斤（祈）三豕。”（续1.52.3）这可能是商王到沂山用三只小猪燎祭天神。沂山在商代属于商朝诸侯逄伯陵（姜姓）的领地，到周朝姜子牙袭封之为齐国。 乾卦九三，即乾之履也（以变爻之卦为爻题，乃《左传》《国语》筮例通例，此盖沿袭古法）。《序卦传》云“履，礼也。”《说文》“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履卦上乾天、下兑巫（兑为泽，天齐渊也），正是祈天之象，故帛书《易》言“夕沂若”。屈万里先生说，在先秦上古的典籍里，“若”字却只能当作“顺”字解释才说得通。在甲骨文里，“若”字的写法就象一个人跪在地上用手整理头发，把它理顺的情形。如此，“沂若”意为祈祷而顺从神意，传本作“夕惕若”正是此义的引申，以为警惕谨慎而顺从。 于省吾说：“经传及金文凡言夙夜，皆寓早夜勤慎之意。”此言甚是，如《诗经·大雅·烝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解，以事一人。”《诗经·大雅·韩奕》“夙夜匪解，虔共尔位。”《诗经·周颂·昊天有成命》“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尚书·皋陶谟》“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而《尚书·冏命》“怵惕惟厉，中夜以兴，思免厥愆”与《周易》“夕惕若，厉”相似。 《尚书·泰誓》“予小子夙夜祗惧，受命文考，类于上帝，宜于冢土，以尔有衆，厎天之罚。”和金文“其夙夜用享孝于皇君”（叔鄂父簋，《集成》7.4056）“余夙夕虔敬朕祀”（秦公鎛，《集成》1.269）皆似“夕沂若”，即晚上“置身而静”虔诚祈祷上帝和祖先，反思警惕自己的过错，以求“无咎”。 如此“夕沂若”的含义与《礼记·大学》之旨，与西周贵族（君子）“夙夕虔敬”的传统完全一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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