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农历四月初八,浴佛节。 说起来,老上海浴佛节是老闹猛的,因为有一年一度的静安寺庙会。 庙会不但有集市,还有水陆道场,游行队伍从梵皇渡路(今万航渡路)一直排到华山路。
我有幸赶上了一个尾巴,因为静安寺庙会到1963年就停办了。 那时候小学生只上半天课,下午则到同学家里“开小组”,即五六个小朋友一起做功课。 老师偶而会来“值差”(即抽查),但一学期也难得一次。
那天当然就不“开小组”了,吃过中饭就往静安寺跑。 我们都住在淮海中路常熟路附近,学校就在宝庆路3号,原来是沪上颜料大王周宗良的花园洋房的一只角。 从常熟路朝北,用不了5分钟,就可以跑到延安路。而还没穿过延安路,就已经看得到静安寺庙会的热闹了。
只见北面的华山路上,两边都是一溜的摊位。 天气好像已经是五月中下旬,摊主们一律用竹竿挑起一块方方的白帆布来遮阳。 白帆布凉蓬可是当年的流行,一眼望去,煞是好看。 由于上街沿要留给沿马路住户行走,所以摊位都摆在下街沿,那时候的华山路本来就窄,还不到十米宽,因此马路当中都是人,非侧身不能过。 我们小孩子只好钻大人们的胳肢窝前行,狐臭弥漫,酸汗纷飞,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庙会里什么都有卖,农副产品、土特产、小吃、还有工厂里出来的家用杂物的次品、等外品。 可惜我们还处于像罗大佑所唱的那样的“口袋里没有半毛钱”的童年。 但到了庙会,什么也不买,又好像会留下终身遗憾,于是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四五个人凑出了7分钱,买了10支不带橡皮头的中华铅笔。 当然也是等外品,正规文具店要卖2分钱一支。
没钱也有没钱的好处,不好意思老站着看,那就到处钻,到处跑。 先挤到静安寺对面在马路中间的“天下第六泉”,仰天看看那支华表,再费尽吃奶的力气挤到那汉白玉的栏杆边上(栏杆边永远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的人),往下看那只传说中的千年老乌龟,都说那支华表是它驮着的。 当然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黑黝黝的水面上的反光。 看到了还不满足,还要扔块小石头下去听听响声,以证明下面确实有泉水。
然后,从静安寺的东面(即今久光百货西边)的庙弄里穿过去。 庙弄里也摆满了摊位,而且原来的庙弄是曲曲弯弯的,不像现在这样“一抹直”。 穿到愚园路,胶州路口也全是摊位,从路口往西,那密密麻麻的摊位一直铺展到百乐门后面。 从万航渡路进去,里面也是曲曲弯弯,熙熙攘攘,据说人称“西庙弄”,一直连到现在的愚园支路乌鲁木齐北路。 那是我所见过的上海最热闹的庙会,简直是一幅活的清明上河图。
忽然,人群骚动起来,大呼“来了来了”。 我们赶紧朝“老街”(即今南京西路华山路口)挤过去,只见游行队伍从梵皇渡方向缓缓走来。 耳边听见一旁的大人在说,这可是水陆道场啊。我们也不懂。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最前面的都是十几个壮汉用粗大的木杠抬起的轿板,轿板上站着化了妆穿戴着各色行头的人,听说开路的是几大护法,后面才是菩萨。 细节我早已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那护法真的将烧红的铁钩往自己的胳膊上扎去,脸不变色心不跳。 钩子下还吊着很重的东西,吓得我们赶紧捂住眼睛,不敢看下去,更不敢去追究那是戏法,还是真功。 至今想起来,依然如梦如幻,不敢确定那是真的。
整个庙会,东到常德路,西至乌鲁木齐北路,南接延安路,北到胶州路,总有上千个摊位。 那种闹猛,久久无法忘怀。
查资料,静安寺门前的路最早是在清同治元年(1862年)由英租界当局越界修筑的,起名“涌泉路”(与泉眼有关),亦称静安寺路。 清光绪七年(1881年),静安寺修复。 从那年起,农历四月初八浴佛节就有庙会,总共延续了83年。
三年后,文革起。那年八月,静安寺门口的华表被扳倒,泉眼被填。 我听说后,挑了一个晚上特地跑去看,亲眼看见那华表横躺在静安公园门口的上下街沿之间,还没来得及运走。 汉白玉栏杆犹在,但泉眼里已经横七竖八的被扔满了杂物,再也看不到泉水的反光了,哪怕是黑黝黝的。 庙弄好像一直保留到新千年前后,终于也被拆得无影无踪。
如今的浴佛节,人们只好上网,抢在十秒钟内点击某些人上传的佛像,以掩饰内心的惶恐。 好可怜。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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