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部《无问西东》,让不少人了解到清华大学历代精神的传承,为之感喟不已。慨叹之余,很多人开始思考,我们的人生究竟怎样才能无问西东,发现那个珍贵的自己?在我们襄阳,是否有这样的地方,能够无问西东,包容人事沧桑? 站在樊城的码头,或许我们能够得到这个答案。 襄阳大水,平地丈五尺,汉水冒城而入。右朝奉大夫、知府事荣薿乘桴得免,于是与转运判官魏安行,议请复环城石堤以捍水,许之。次年冬,按四县之籍,计田出力,百亩一夫,得三千馀人,减其田亩十之二,凡五旬有七日而毕,计用工二十五万有奇,其长四十馀里。-------------《续资治通鉴》 资料显示,樊城码头共计22座,分布于汉江北岸,分别为火星观、米公祠、大码头、龙口、公馆门、林家巷、左家巷、邵家巷、望岘亭、余家巷、莫家巷、官码头、占吉庙、五显庙、回龙寺、汉阳书院、基峨巷、苏家巷、湖南馆、马道口、梯子口、迎旭门。民国时代之前,这些码头处于七省通衢,帆船云集,空前繁荣。 如今,樊城码头脚下,旧时石堤排开数百丈,凹凸不平而又坚毅有神,仿佛在诉说樊城百年风雨沧桑;两边望去,汉江一桥、二桥、鱼梁洲大桥等横跨汉江,好似长虹卧波,承载着襄阳数十年车水马龙,无怨无悔;背后,高楼大厦,滨江而立,九街十八巷、襄阳新天地、襄阳天下等楼盘,樊城滨江商圈正将璀璨面世。不同的时代,在这一座座江岸码头上,多少故事令人感怀! 下面,请各位看官静心安坐,看看樊城码头上演的这一部《无问西东》。两场对决、五座大桥、数百上千幢高楼,码头上的百年历史,竟然如此惊心动魄! 看着身边的人悠然漫步在江边长堤,听着桥上各种车川流不息鸣笛而过,感受着背后的高楼无言屹立的沉默雄姿,樊城的无限气概,至少有一半都在江边的码头上。恍惚间,樊城码头的两百年时代图景涌入眼帘…… 晚晴前夕镜头:郑敦允与汉水的两场对决 “汉水齧樊城,坏民居,议甃石堤四百馀丈,二年而成。明年,汉水大涨,樊城赖以全。”《清史稿》这寥寥数十字,承载了郑敦允的一生中莫大的心血与功绩。 1828年的夏天,郑敦允出任襄阳知府,新官上任,一生学问终得施展,本应高兴。但他却一脸凝重,这时候,他正在思考襄阳的水灾防治工作。 樊城,历来因地处七省通衢,“舟车四达、商旅幅辏,屹然为楚北一巨镇”。然而,到郑敦允上任的时候,樊城却“堤岸日圯,富庶渐减”,原来洪水侵害对樊城江岸公馆、商号带来了巨大损失,彼时的樊城土堤根本禁不住汉水肆虐,而堤上的码头因江洪的侵扰,而无法长期正常运转,商贸往来逐渐减少,樊城百姓的生活也无法进一步改善。 而想到前明时代,巡道杨一魁增建老龙石堤至万山脚下,导致原本经檀溪分流的汉水,因此变得更加湍急,郑敦允内心更为担忧:樊城的土堤如何禁得住这样凶猛的汉水呢?汉水,汉水,你是我们的母亲河啊!谁知道你也隐藏着生灵之大患? 上任那天,郑敦允看过樊城的江岸,那是一片散乱的沙土,在松浮的沙土之上,不过是一条随时都会冲垮的土堤。再看看樊城周边的江河水况,简直令人揪心:汉水在老龙堤的堵截下,冲击着樊城的老土堤,而东边唐邓之水,也一股脑注入汉水,樊城岸边的汉江水流,波涛激射,为害甚烈。樊城的子民如何才能避开这样的洪水猛兽呢? 石堤!可以修一条樊城石堤!涌现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无法停止内心的欣喜,是的,无论如何也要修成石堤,只有石堤才能构筑坚不可摧的樊城屏障,让樊城的老百姓无惧洪水。 然而钱从哪里来?此时的清政府,虽然还未进行鸦片战争,但积贫积弱的现象日益严重,费用无所出已经成为社会通病。于是,他又一次陷入深深的思索。 但一听新任知府要修一条石堤,樊城的商贾、士绅万分欣喜。只有樊城的码头,才是商品运输最实惠的地段。如果樊城有了牢不可破的大堤,那么船只停泊、抗击洪水都不再是空话,这是利在千秋的大事啊! 于是,樊城的各大会馆、票号、粮行、士绅、当铺、寺庙等等,先后纷纷伸出援手,30串、100串、300串、1000串、4000串,涓涓细流汇集成4万两厘金,而这些钱用来抗击洪水,足矣! 众志成城,但盼堤成。郑敦允知道,接下来的修堤,就要看他自己了。 一块块石头,一寸寸甃成,长堤的模样渐渐出现。丛菊两开之后,1830年的夏天,石堤终于建成了! 郑敦允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身为一方知府,能为一方百姓造福,天下喜事,莫大于此!两年的劳苦,可以换来樊城江岸码头的兴旺,实在值得。樊城的商人士绅也更为高兴,在新修的石堤码头上,船只停泊卸装货物将更加方便了。第二年,汉江大水来了,但水灾却没有如期而至。樊城石堤抗住了大水!老百姓发自内心感激这位父母官——郑敦允。樊城的码头,伫立江边之际,也不忘向这位父母官致敬。 依赖坚不可摧的石堤,樊城的各大码头继续着七省通衢的辉煌,会馆商号里,商贾来来往往,街头巷尾,买卖生意日渐兴隆,樊城码头盛名如前。 然而,命运之神却偏偏爱开玩笑,在郑敦允调任武昌的时候,樊城大水又来,并且报复一样地冲击着石堤上的码头,这时候,“襄阳堤决溃,船入樊城,八月复溢”(出自《襄阳县志》)。 听闻樊城石工掣损,郑敦允一分一秒也不能在武昌任上呆了,坚决请求回到襄阳任上修建石堤。这一次回到樊城,襄阳的百姓不顾三百里路程的遥远,争相跑着去迎接他回任,而他却自责修堤不利,防治肆虐江洪的心更加焦急,朝夕待在修堤工地上増筑子埝,最终心力交瘁,累倒堤头。而这一倒,就再也没起来。他倒下去了,千千万万个襄阳人像哭自己亲人一样,为他哀痛不已,百姓们自发修了郑公祠,并在码头平台的条石驳岸正中镶嵌了一块大石匾:“民不能忘”。 自那时到现在已经187年,樊城的大堤虽然又有修复,但大堤基石上的“民不能忘”却见证了码头上一代代商贾的繁荣兴盛,见证了郑敦允守土有责的一生坚守。为民生献身,无问西东! 改革开放前镜头:人民力量筑就的汉江大桥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很快码头就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同时也迎来新一轮对决。虽然之前洪水的冲击,已经被郑敦允修建的石堤抵抗住了,那么这一轮冲击,谁也无法去保护码头。因为这次码头面临的敌人是无形的,这个敌人,简言之叫做时代。码头们在时代的冲击下,只能无问西东,逆来顺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更何况,纸糊的樊城处于七省通衢,北接中原,南通荆楚,正是经商贸易的好去处。郑敦允耗尽心血所修的樊城石堤,一方面是为了抵抗洪水,让老百姓安居乐业;还有一方面是为了缮护码头基础,石堤上更便于停泊船只、装卸货物。而对于热心捐赠的商号会馆来说,显然后者才是他们最根本的目的。 没有大桥的时代,码头作为水运枢纽,自然备受重视。那么一旦大桥建成,天堑变通途,南北运输有了更便捷的途径,何须码头?况且此时,新中国百业待兴,规划要将沿海铁路铺遍全国。 1953年7月30日,成渝铁路正式交付运营。当时毛主席提出“三线建设战略”,把全国划分为前线、中间地带和后方三类地区,有计划地在三线发展军工重工,建立国家战略后方基地。地处鄂西北的襄阳成为“三线建设”的重点,而修建焦枝铁路就是为“三线建设”服务的。重庆向东可以通过水运直达江浙一带,向北过湖北、河南、河北,也可以抵达北京。天府之国的丰饶物资,与全国各地建立了一条互通有无便捷通道。而重庆过湖北宜昌北行就是襄阳,从这里北转河南、河北、北京等地,路程最近。于是,地处鄂西北的襄阳成为“三线建设”的重点,而修建焦枝铁路就是为“三线建设”服务的。 一直以来,码头水运虽然载货量大,但时间较慢,而新兴的铁路运输则在时间、货量上均实现完胜。于是,1969年9月这一天,时代悄无声息,给码头以不复辉煌、日渐衰落的冲击。 鲁迅先生曾说:“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是的,沉默是最好的武器。这一天开始,没有谁向码头挑衅宣战,但是,汉水边上却热闹起来了,千千万万个推土小车、工棚、伙房、铁锹汇集而来,让码头们的心里产生了莫名的恐慌。 1970年4月26日,汉江一桥铁路桥通车,5月20日公路桥通车,经历短短的256天,雄伟的大桥横跨襄阳段汉江之上,宣告襄阳铁路运输时代的真正开始,同时也宣告了码头时代的终结。 时任汉江一桥的建设总指挥长孔庆德,把汉江一桥修建方案敲定为建成铁路和公路两用大桥。这样,汉江一桥铁路服务全国,公路服务襄樊,在服务全国运输大局的同时,也使得襄、樊二城真正成为一个完整的城市,并告别了舟楫摆渡的历史,开始有现代化都市的风采。而江边的码头们,像失落游子一样,呆呆站在江头,对着面前的庞然大物一腔怨恨,却又无可奈何。 但时代的冲击还没完,襄、樊两区联动越来越紧密,汉江一桥的双向单车道已经无法满足需要。于是,1987年12月14日,码头西部的长虹路滨江一带,又一座大桥打下第一根桥桩基,襄阳全市有史以来最大的市政建设工程——汉江二桥(即长虹大桥)项目启动了。 这下,樊城那些本就瘫在病床的老码头们,真的是沉疴缠身,无人照料了。 而对大桥的关注却渐渐成了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新的大桥也在不断崛起。 1997年9月,鱼梁洲大桥建成通车; 2013年10月,汉江三桥(即卧龙大桥)建成通车; 预计2019年10月,庞公大桥也将完工,随后通车…… 五座大桥,模特走秀一般,在霓虹灯的幻光中,在汉江的粼粼水波上,变换着不同的台步,登上襄阳的历史舞台。这一场场走秀,最终让码头似乎淹没在历史时代的浪潮中,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码头,看到以前的会馆商号,变成了一座座高楼大厦,老去的心依旧不免汹涌澎湃。曾经的士绅、商人解囊相助,4万两厘金筑成石堤,让码头们无问西东,但求向前;而如今的士绅、商人虽然没有了码头的支撑,却依旧能在装潢一新的写字楼中谈笑风生。这样想着,老码头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和疑惑,同时还带着不甘…… 新时代镜头:又现生机的樊城码头 “你们不要忘了,我一直都不曾放弃。也许,新时代的舞台上,我不能再表演新角色,但我能以老演员的身份上台讲故事。”新时代的老码头依旧无问西东,向世人介绍自己时如是说。 樊城的码头日渐老了,在夕阳的映照中越发苍凉,身边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中老年人。他们三五成群,漫步堤头,时不时会说着码头的往事,神情黯然,日复一日的絮絮叨叨,诉说不完他们对老码头的情怀。长桥卧波伊始,堤岸码头尚能构建一道高层建筑风景。码头风光不再,但实力尚存,不算没落。 但没想到曾几何时,鱼梁洲大桥至二桥段的樊城滨江地段,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雨后春笋一般,在汉江边上高高挺拔。进入新世纪,汉江边上,除了原有的市一医院外,滨江酒店、高层楼盘在滨江一带争相站立,欲与天公试比高:新的九街十八巷以城市综合体的身份拔地而起、襄阳新天地的各大商业楼体渐成、襄阳天下数幢高楼崛起……这时候,码头们才发现,原来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得如此渺小,一度能指引船舶分辨方位的码头,背后居然站起了一幢幢比桥还要大的高楼。码头,曾经习惯于俯视别人,而后渐渐开始练习仰视的动作,最终也只能仰视别人。 当年,一座座长桥的兴建与崛起,虽然夺去了码头的运输货物能力,但尚留下陆上灯塔式建筑的体面,让众码头苟活于樊城汉江岸边;而当今,一幢幢高楼的高耸雄姿,则剥夺了码头仅存于樊城的最后颜面。码头们,只能选择沉默,但却无力爆发。但是,城市的发展是时代大势所趋,谁也改变不了。高楼林立,码头们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它们甚至认为,有一天,那些铲土机、塔吊会跑到汉江边上,宣告它们的末日。 但,除了修桥时几座码头被拆之外,这些金属制成的庞然大物,好像并没有对码头进行专门进攻。 任何登上舞台中央的人,都是从踩着挫折织就的荆棘丛中开始,再经受住血的洗礼,最终换来一张通往舞台的红地毯。辉煌与没落,码头们开始了心理落差调控战。打赢这场战争的方法,不是靠那些曾经慷慨解囊、帮助修堤的商人士绅,而是靠一秒秒、一天天、一年年的寂寞累积起来的煎熬。 因为码头们相信,在襄阳人的心中,码头造就的七省通衢辉煌是不能被忘记的。 终于,它们等来了。2017年12月,襄阳市规划局编制完成樊城(二桥至鱼梁洲大桥之间)沿江区域的控制性详细规划,在规划逐步完善市级文化、体育、商业等一系列贴近市民日常生活的公共服务设施的同时,规划还对老樊城的历史建筑进行保护与标识,为了再现老樊城城墙历史信息, 规划提出严格保护米公祠、柜子城、定中门、屏襄门,逐步标识迎旭门、朝觐门、朝圣门等,建设可供市民进行文化体验和休闲的城墙遗址公园。 在进一步拾起樊城历史文化资源的浪潮中,码头们又迎来了新的生机。未来,众码头集中的樊城滨江地带,将形成一带一环结构,其中一带就是依托汉江滨水景观形成的汉江风光带;一环是指串联公园及沿江码头会馆等历史文化资源,来展示樊城旧城丰富历史文化的城市记忆环。成为城市记忆环一部分的的码头们,虽然不再是运输货物的主阵地,也无法成为体量巨大的主角色,但它们却因为经受住时间历史的考验,赢得了世人尊重。 站在樊城的码头上,历史的画卷就这样在眼前铺开了:脚下的长堤,是先辈们用辛勤血汗垒好的;身旁的大桥,是他们用无限决心造就的;背后的高楼,是子孙们的智慧勇敢盖成的。只有在码头,樊城乃至襄阳的历史感才能让人感叹。数百年樊城历史,弹指一挥间,奏成了由汉水、长堤、大桥、高楼编就的合奏曲。 关于樊城码头上演的这一部《无问西东》,最好的结局已经在镜头里呈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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