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教主的300万教徒们在焦虑什么？

《围城》里，“情感教主”的两个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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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男埋没随荒草，生女犹得嫁比邻？

天宝十年，唐玄宗对吐蕃南诏用兵，杜甫面对百姓被征兵的惨状，写下了著名的《兵车行》，其中有两句：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男埋没随荒草，生女犹得嫁比邻”。本意是借“战争时大家都想生女儿避免兵役”的心态，控诉战争罪恶。

谁知一千多年后，一位“情感教主”竟在这句“文学性描述的激愤之辞”中，找到了“性别优势论”，并以“慰安妇言论”，引发天下共击之。这些大家都知道，我说不多说了。

我翻了翻她最有名的几篇文章，还有几篇批评她的文章，发现写得最好的，还是最初那篇《情感教主Ayawawa和300万种择偶焦虑》，因为从来都不是教主影响教徒，而是教主迎合教徒的焦虑。

刚巧好久不讲《围城》了，本篇就用《围城》中两位陷入“择偶焦虑”的女人来解释一下ayawawa的这套择偶理论吧，她们刚好都“上过”情感教主的课。

没看过《围城》的读者也不用担心看不懂，这两个人都是我们身边很常见的未婚女青年：一个是暴发户家的千金，一个是“高知大龄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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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MV低PU的富家女

情感教主的第一位信徒，是方鸿渐的一个相亲对象，张小姐。

张小姐的父亲张Jimmy是花旗银行的买办，“手里着实有钱”，因为只生了一个女儿，所以“不惜工本地栽培”。这位张小姐接受的是纯粹的西式教育，上的是“教会学校”，学的是“洋本领、洋习气”，培养的是美容院里的“洋时髦、洋姿态”。

张小姐到底学什么，书里只提到了她“学校里教社交礼节的MissPrym”，教给她们的是喝汤不能用面包蘸，吃鸡怎么用刀叉才能不被人骂成“猪猡相piggy wiggy”。

用情感教主的理论，这叫“高MV”（Mate value），伴侣价值。女人的MV，既有身体的，也有经济上的，还有精神气质的。

（ayawawa对高MV的解释）

为什么说这位不需要嫁入豪门的张小姐竟是情感教主的信徒呢？方鸿渐在这位中学还没毕业的大家闺秀的书架上发现一本名为“How to gain a Husband and keep him”（《怎样去获得丈夫而且守住他》）的书，还摘录了书中一句：

“对男人该温柔甜蜜，才能在他心的深处留下好印象。女孩子们，别忘了脸上常带光明的笑容。”

这就是情感教主理论中的“低PU”（Paternity uncertainty），亲子不确定性，指男人对一个女人是否有安全感。低PU要求女人对男人，至少要保持表面上的尊重、顺从。

（ayawawa对低PU的解释）

现在都批评情感教主看信徒贩卖“择偶焦虑”，可这位才18岁，接受西式教育的富家小姐，焦虑什么呢？

张Jimmy虽然吃的是洋饭碗，却“保有他们家乡的传统思想，以为女孩子到二十岁就老了，过二十没嫁掉，只能进古物陈列所供人凭吊了。”——这是焦虑之一。

张Jimmy一心想给独生女儿招个上门女婿，但又要人家有家世地位。——这焦虑之二。

你看，在婚姻面前，焦虑是公平的。结婚是把两个毫无关系的人后半生硬扯在一块儿，包括两人的经济背景，所以穷人想翻身，富人怕风险。

虽然是张Jimmy在焦虑，但没有理由不传染给女儿，所以她既要会弹钢琴（高MV），又要学会观察男人的注意点（低PU），书架上既有英文版的《莎士比亚全集》、《居里夫人传》、《我国与我民》（高MV），又要有《家庭布置学》、《照相自修法》（低PU），还有那本泄露天机的“How to gain a Husband and keep him”。

相亲的结果是不欢而散，方鸿渐在回家的路上，暗自嘲笑这家人太过势利，殊不知，ayawawa对此的评价是：

一个男人觉得女方势利的时候，多半是他不光没有能力给予这个女子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还没有信心给予她安全感的时候。（ayawa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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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PU低MV的大学女讲师

情感教主的第二位信徒，是三闾大学的讲师范小姐。

范小姐和张小姐一样，接受过西式教育，但有一点绝对不同，范小姐是大学里的“女生指导”，这个“指导”肯定不是教你“How to gain a Husband and keep him”，大概负责为女生们正三观的。

范小姐也爱美，但长相平平，也没有机会接受“美容院洋时髦洋姿态的气质教育”，导致“她所认识的男同学，都够不上借笔记转抄的交情”。

更不同的是，范小姐还是一位标准的“文学女青年”，书里是这么描绘她的：

她平时有个嗜好，爱看话剧，尤其是悲剧。这儿的地方戏院不演话剧，她就把现代本国剧作家的名剧尽量买来细读。对话里的句子像：“咱们要勇敢！勇敢！勇敢！”“活要活得痛快，死要死得干脆！”“黑夜已经这么深了，光明还会遥远么？”她全在旁边打了红铅笔的重杠，默诵或朗诵着，好像人生之谜有了解答。

按常理，范小姐会渐渐变为一个“女权主义者”，但实际上她却变成了《围城》里著名的“结婚狂”，因为她找到了一位“情感教主”——“汪太太”。

这位汪太太才是真正的才女，“在大学读过一年，因贫血症退学休养”，“跟老师学学中国画，弹弹钢琴消遣”。

汪太太如果肯出来做情感教主，肯定没现在这一帮人什么事，当校长请她出来做事时，她的想法是这样的：

她知道这是男人的世界，女权那样发达的国家像英美，还只请男人去当上帝，只说He，不说She。女人出来做事，无论地位怎么高，还是给男人利用，只有不出面躲在幕后，可以用太太或情妇的资格来指使和摆布男人。

这不就是ayawawa “性格优势论”吗？

这位汪太太可不是光有理论，更是把自己变成了“婚恋改变人生的活教材”。她出身贫寒，二十来岁的年纪，成为四十多岁的“督军秘书”的正室，婚后又能把丈夫指挥得围着她团团转，还能抽空与校长等一帮人“有一腿”。

至少是敢说敢做，敢做敢当，比起那些只会“割韭菜”的“情感教主”强多了。

可惜这么厉害的“情感教主”，调教出来的学生却连个皮毛也没学到。看过《围城》的人，都会对这个丧心病狂地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嫁掉的范小姐印象深刻，钱老也从不吝啬在她身上浪费自己的讽刺才华。

汪太太给范小姐和赵辛楣牵线，本是个好机会，可这位范小姐既急不可耐，又扭捏作态，先是提出要借话剧剧本给人家看，对方只是敷衍一下，她就自作聪明地“欲擒故纵”起来：

“我的剧本不能借给你，你要看，我另外想方法弄来给你看，……他们那些剧作家无聊得很，在送给我的书上胡写了些东西，不能给你看——当然，给你看也没有关系。”

遇上演技如此拙劣的徒弟，大概连“汪太太”都要放弃了。可这刚好是以“收割韭菜”为生的ayawawa的好机会：

正常的两性交往中，女孩如果显露出主动的特质，那么相当于是在暗示对方“我并不是一位难得的女孩”，这样男人便不会珍惜你。即使他一开始是想好好和你发展，但你的主动会破坏整个局面。（ayawawa）

《围城》里的情感教主真正的传人那位无师自通的孙柔嘉，她跟男人说的话，是可以进入教材的：

“我照方先生的话去做，不会错的。我真要谢谢你。我什么事都不懂，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只怕做错了事。我太不知道怎么做人，做人麻烦死了！方先生，你肯教教我么？”

什么叫低PU，这个就是。Aywawa点评：扮猪吃老虎也是一种斗，温存、适当地示弱也是一种斗，泪水涟涟也是一种斗，……，你可以脸上泪水涟涟，但千万别心里泪水涟涟。

可惜孙柔嘉好好的一块材料，后来被她姑母，一个“高PU低MV”的反面典型，给带歪了，整天怂恿她跟丈夫斗：

鸿渐这个人,本领没有,脾气倒很大, ……柔嘉,男人像小孩子一样,不能 spoil(宠坏)的,你太依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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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人要保卫自己的财产，穷人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范小姐之所以变成“结婚狂”完全是被环境逼的。三闾大学是什么地方？穷乡僻壤，与世隔绝；这仗什么时候打完？不知道；你再瞅瞅，钱老为她们精心挑选的、可供结婚的人选都是什么人？——心灵和五官一样丑陋的陆子潇之流。

这里简直就是“大龄未婚高知女青年”的古墓派，你能怪范小姐见到未婚男人就吃相不雅吗？

前面的蜜丝张也是，买办都是白手起家，作为独生女，她的婚姻肩负着保卫父亲这一辈子奋斗成果的重担，怎么不陷入“择偶焦虑”呢？

这两类人都是“情感教主”们的信徒，这不是什么信仰，而是现实的需要，富人要保卫自己的财产，穷人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解决这个问题的一个思路是“门当户对”，“凤凰男”“凤凰女”就是典型的反例。只可惜这个世界还有一种叫“情感”的东西，也有一种叫“欲望”的东西，注定男男女女们要冲破“门当户对”的羁绊。

可如何在享受“幸福”的同时，还能把自己高MV的利益最大化？如何用低PU去掩盖赤裸裸的欲望，这就是awayaya的领地了：

提起一个对对方各种付出却没有回报的女孩，我们常说，唉，她太傻了。这个傻的意思，是指她的分析性系统控制不了自发性系统。不知道个体和基因的利益有冲突，被自己下半身牵着走，被基因操纵，而没有从理智上选择个体的利益最大化。简单说就是图了颜值和情绪价值，而没有图到对方对自己的亲职投资。（ayawa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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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科学家，我不做情感咨询生意

Awayaya的理论核心是“低PU高MV的长择关系”，意思是说女人如果“性资本高，又能让男人有被尊重的感觉”，那么婚姻关系就能长久。

你看，她绕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丁璇的“女德课”的老路子上去了，只是多了一个“mv（性资本）”。

（“女德”宣讲者丁璇声称：女人要忍，总挨揍它不闹病）

问题的关键还是开头提到的“性别优势论”上，只要强调女性的优势，不管是“性吸引力”，还是“贤良淑德”，总是会走上“取悦男人”这条路。

“性别优势论”到底对不对呢？既然Ayawawa称这个理论源自进化心理学，《情感教主Ayawawa和300万种择偶焦虑》一文的作者又采访了进化心理学创始人、美国心理学家戴维·巴斯。

这位作者一定是希望有人能从理论上给“情感教主”致命一击，然而，巴斯先生的回复让我们失望了，他明确肯定了这套“歪理邪说”对进化心理学的理解是正确的：

“长期择偶时，男性比女性更看重外表，女性比男性更看重地位资源，这一点已经被反复证实，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它是事实。”

“进化心理学”讲的什么呢？人在进化过程中遗留下来的、被基因设计的最原始的欲望，以及它们所支配的行为，最核心的是性和生育。比如，女人为什么喜欢有钱有地位的男人，男人为什么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MV理论的来源），为什么母亲对孩子的照顾比父亲多（PU理论的来源），为什么我们对亲戚比一般人付出更多……

但有一点，巴斯先生最后补充说：“我是个科学家，我不做情感咨询生意”。

这是什么意思呢？进化心理学最有价值的，是它的研究方法——把人当动物去研究，而上面那些的研究结论，并不具有的指导意识。你不能说：从动物性的角度分析，女人喜欢有钱有地位的男人，所以我这么做没错。

把人当动物去研究，并不意味着人和动物没有区别。

承认“性别优势”，和“用性别优势获取商业利益”，这是婚姻和卖淫的区别。就像钱钟书在《围城》里写了一群擅长利用性别优势的女性，但钱老唯一给予她们的，是无情的讽刺，连一丝同情都没有。

（“读围城”系列之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