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倾听那片土地

 圆角望 2018-05-28

吴相艳

走在南运河畔,满岸芳草,不见水色,一两声鸟鸣软软地滑过。不远处,在建的运河大桥上,人们正高声吆喝着忙碌着。恍惚间,一声悠长的号子随风而来,欸乃一声,群帆竞过。这才发现,脚下是一片渴望被倾听的土地。

大运河像一首长诗,带着江南秀色,九曲回肠,迤逦而来。恰在沧州附近的捷地镇,勾画了一个漂亮的逗号,把秀气点逗在上一辞章,充溢着粗犷风格的运河繁华,缓缓地铺陈开来。落日熔金,码头上“哎哟——嘿哟——”的号子声,渐渐融入夜色。船工们把船停靠稳当,甩甩酸痛的双肩,扯开似乎永远不会嘶哑的大嗓门,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述着奇闻怪事,或豪饮于两岸酒馆,或消逝在运河人家……

天明了,老码头在各种音响中渐次苏醒。船工们聚拢在腾腾冒热气的羊肠汤大锅前,手里端着一个黑瓷大碗,满溢的老汤上飘着几段翠绿的香菜,浓香的膻气跟着热浪一起翻滚。就着晨光,喝上几大碗,人们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孔都舒展开来。

顿挫、高亢的起锚号,在晨曦中明艳起来。原来大运河早就不甘心做一带安静、温柔的细水了。河水耐不住片刻寂寞,船行波退,荡出一层层涟漪,聚拢又散开。赶早来运河挑水的汉子,把木桶在空中抛出漂亮的弧线,“啪”一声甩入水中,溅起更大的水花。清泠泠的河水就被一桶桶装上独轮车,一路“吱吱嘎嘎”送到一户户家门口,变成水缸里的甘泉,或在某个午后,被烧得滚开,跳进茶盏,与茶叶共舞一段有滋有味的时光。

运河不是沧海,没有汹涌澎湃的波涛;也不是西湖,少有旖旎的浅唱低吟。运河是属于市井的,质朴粗犷,才是它最纯粹的旋律。人聚,帆起,船动,波荡……大运河像一声声梆子老调、木板大鼓,更像《诗经·国风》中的篇章,悲悲喜喜,活色生香。汩汩声气,就悄然定格在船桨与民谣结成的浪漫时空里。

运河柔情,也发怒过。发怒的运河就像一个莽撞的醉汉,在不是出口的出口,横冲直撞,酒醒后,看一地狼藉,又会表现出异常的安静与柔顺,仿佛在修复自己造成的损失。传说,乾隆下江南时,舟行至捷地镇,一觉醒来,问所到何处。大臣刘墉不敢说是“捷地”(谐音“决堤”),赶紧回答说是到了“醒龙镇”。乾隆一高兴,遂下船题词,故捷地一度叫“醒龙镇”。可惜,这么高大上的名字,最终没有叫响。可见,运河是属于草民贤商的,无论“决堤之地”,还是“报捷之地”,都关乎民间苦乐。很清楚吧,桨声帆影里的运河人家,上演酸甜苦辣的故事、悲欢离合的人生,跟显赫的龙凤没什么关系。

运河之外,九河下梢、黄河故道……这些波光粼粼的词语,注定了沧州的七分水性。想必,脚下每一寸土地都因了这潮润的水性,悄然注入了与众不同的精、气、神。

五代时期的冯道,堪称戴乌纱的“老沧州”。他曾侍奉四朝十帝,广为后世褒贬。细想也难,他生于乱世,先后被十位帝王所倚重,能坚持到最后,绝对参透了人生的智慧。

有一次,晋高祖命大臣出使契丹,可惜,没有谁敢去。冯道随即写下“道去”二字,便家也不回,准备出使。置身契丹,长达两年,冯道韬光养晦,终得全身而还。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恐怕冯道的从政之道,便如这甘居于众人所恶位置的“上善之水”,柔韧而又内刚。

冯道成为传奇,悉心缩进了发黄的史册,生命智慧柔化成每一条河道里的水,绵泽不绝。“夜半不知行近远,一船明月过沧州。”这是宋代诗人孙谔的短句。沧州,犹如一轮清明的圆月,静卧在运河帆下、野竹人家。如今,运河断流了,欸乃声声,船工号子,成为遥远的绝响,裸露的河床无法荡漾出一河流金。然文明之流呢?弟子云集、书声琅琅的诗经村,未必能遥控新兴的河北梆子与地道的西河大鼓;迷恋刀枪剑戟的剑侠童林与梁山好汉,肯定想不到抵御日寇、保家卫国的回民支队;桨声欸乃、沟通南北的大运河,同样无法左右海港起航、勾连天下的故园新事……

明月千古,日恒东升,依旧是《诗经》声声,运河落日,跳不过林冲含泪、本斋持枪,绕不开镇海狮吼、镖不喊沧……脚下这片土地,交织着古韵民风、新街美谈。“老沧州”扎根在盐碱地的深处、静坐在大运河拐角,聆听大海汹涌的潮声,隔着遥远的历史时空,传来了清晰而有力的心跳。其实,这方水土早就睡醒了,形形色色的是非曲直、五花八门的喜怒哀乐……故园沃土恰恰在风雨中挺起了胸膛。显然,丰富的思想活着,还明晰地传来了坦荡的心跳与深切的呼吸。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