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山谒贤

                               ——鄱阳行记
   朋友们可能知道我是80年前出生于芝山之麓，在我到达鄱阳的当天上午，就安排我去往从前处于城郊、如今已是在市区内的芝山。我很高兴，这正是我回鄱阳后，急切想寻访的地方。
   芝山过去名土素山，由于唐高宗（李治）朝的中书令（宰相）薛振(公元623年——684年)早年担任饶州刺史时，在山上采摘得灵兰，从而改称芝山。芝山不高，离城仅一华里半，一向是人们、特别是文人学士经常游览的地方，正如宋代那位诗人刘季孙所吟唱的：“杖藜携酒看芝山”。
芝山奇丽，不仅林木葱茏、满布奇花异草，还有着建于唐初的芝山古寺。云雾升腾间花香四溢、梵音缭绕，有如仙境。宋代名臣范仲淹（公元989——1052年）咏《芝山寺》的诗中就有：“云飞过江去，花落入城来”之句。他不仅在公余之暇常去山上，还在芝山寺西南建立了一座碧云轩，让远近的文人学士能在山上歇宿、逗留，从容欣赏山景，构思诗文。
   名人去得多，诗文题咏多，芝山的美名也远远传播，特别是在异族入侵，家国危难之时，宋末名臣、曾经担任过左丞相兼枢密使江万里等人的死节，更是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加重了这名山的厚重历史。
   上山前，我们先去了江万里在宋咸淳10年（公元1274年）退隐鄱阳时，在山下开凿的“止水池”。他把池名题为“止水”是因为他见奸臣当道、国事日非，而从庄子的《德充符》：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中有所感悟，想远离尘嚣，静心考虑一些问题，但颓败的时局发展得太快；一年后，元兵攻陷饶州，他毅然率全家17口人壮烈地投水殉国，以致水池内“积尸如叠”。这真是惊天地泣鬼神之举。
陪同我的鄱阳朋友江卫东是江氏后裔，对此知之甚详，不久前他还发表了学术专论《南宋名相江万里墓葬考辨》。他边走边向我介绍，令我为之肃然。
   池不大，水很清，池中央有一座构筑得很精巧的亭台，有小桥可以从岸边通往亭内。亭子中间立有一块石碑刻着江万里的生平。一个王姓小男孩正蹲在石碑前专心致志地抄写，他的爷爷则在一旁微笑地守候。
这祖孙对先贤的敬重，令我很感动。民族精神、天地正气就是这样一代代传承。
    亭柱上有付对联：“结亭临水似舟中；夜雨潇湘乱打蓬。”简洁地写出了雨中亭台的情趣；但这止水池不同于一般景点，如果再有一付与江万里壮烈事迹结合的对联，就更有意义了。鄱阳名家高手甚多。什么时候能补上？
   芝山寺碧瓦红墙，以及山门上用凝重字体书写的 “心识圆明十方界；  性修功德一时圆。”对联，显得古朴庄严。院内宽敞洁净，摆着许多块记述寺庙历史的古碑。虽然己入冬，两棵桂花树仍然枝叶繁茂。进入书有“佛光普照”的殿门，大殿上一灯明亮，香烟缭绕，一名僧人手持念珠在静心阅读经文。我双手合十向他致意，他也合十还礼。
   小时候，母亲告诉过我，我出生不久，她曾抱着我来芝山寺上香，感谢佛祖把我赐给了她，求佛祖保佑我平安成长（我上面有个哥哥，小小地就夭折了）……
   这是我来到人世进入的第一座佛寺。我这一生虽然饱经灾难，但能劫波逐一渡过，在81岁高龄还能写作，还能重返我心中常常怀念的芝山，这很幸福！我虔诚地向佛祖合十致谢！
离芝山寺不远的碧云轩一侧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巍立着一座高约三四米的范公仲淹的高大塑像，像前还塑有一本摊开的大书。满树银杏都已金黄，大风吹来，叶片撒得满地金光闪烁，把范公那灰白塑像衬托得更加有神。这情境让我想起了他的名句：“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艺术设计者在这里安置范公塑像，是了解他的。
唐宋以来，来过鄱阳或在这里任过职的人很多，欧阳询、李颀、刘长卿、顾况、卢纶、戴叔伦、贯休、王安石、彭汝砺、李纲、章谊、洪皓、岳飞、胡铨、洪迈、范成大、杨万里、姜夔……个个都是名传千古的文学大家、名臣将相，芝山上却只为范仲淹塑像，可见对他特别情深。
   范仲淹是宋仁宗景佑三年（公元1036年）因为得罪了权相吕夷简，从权知开封府的任上贬到饶州任知州。虽然郁闷不平，但他终究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伟大人物，很快丢开个人得失，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节操，静下心来治理州政；他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在这以前就在睦州、苏州、开封担任过地方长官，有着丰富的治理地方政事的经验；他在饶州大力提倡教育、狠治淫盗之风、请求朝廷减少茶贡、有计划扩建街市……虽然在任时间不长，仅一年半，却政绩卓然，很为人们长久怀念。如今为他立像于芝山，让他永远关注这大好湖山，正是“微斯人，吾谁与归！”
离开时，我在塑像前的大书上捡起了几片金黄杏叶，但愿这亲切依恋范公书卷的杏叶也能增加我的文思！
                                            2010年3月22日——24日于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