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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功名

 好办法 2018-06-05

今天在网上看到一段视频,是毛新琳和高博文合作的《迷功名》,联想到马上就要高考,全国的考生像旧时代的举子一样,就要走上人生的考场。“学而优则仕”,是中国千百年来的传统。“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是天下学子的梦想。然而十年寒窗者众,一举成名者寡,无数悲喜剧因而上演。


《迷功名》是弹词《秦香莲》中的一折。苏州弹词的魅力在于,本来耳熟能详的故事,通过艺人的演绎能演出新情节。秦香莲和陈世美的故事没有复杂难懂的地方,生活中类似的事情很多,只是戏剧冲突更强化一点。各种戏曲唱得很多,一出戏两三个小时不得了了。但弹词艺人能把简单的故事演上十几二十回,每回50分钟左右,这是一般戏曲做不到的。


故事说的是陈世美到东京汴梁赶考时在客栈里遇到一位老考生陈平,两人交谈之间,陈平讲述自己从15岁考到58岁,每次赶考每次不中的人生悲剧。整段故事类似《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中举”,但比范进中举更戏剧化。最后陈平果然高中第十七名进士,但因激动过度发了疯,不幸坠河身死,一生对功名利禄的追求,成为泡影。


《迷功名》一折之所以吸引我,缘于其题材、文字和表演的“三绝”。首先说表演,张鉴庭、张鉴国的“张双档”尤其擅长说人情世事,这是和他们丰富的人生阅历密切相关的。张鉴庭苍凉而感性,张鉴国清醒而理智,兄弟二人从风格上互补,堪称珠联璧合。张鉴国的琵琶对张鉴庭的演唱起到“烘云托月”的作用,一唱三叹让人击节。


《秦香莲》是解放以后创作的传统题材作品,所谓“二类书”。其作者陈灵犀先生原是民国上海滩上的老报人,人称“洋场才子”,一支健笔埋头于评弹创作,这样的“二类书”在文学价值上绝不亚于传统书。《迷功名》中有几段陈平和店小二的对话,颇有“笑林广记”的味道。一段说陈平没有钱吃饭,请店小二买油氽糯米糕,三角钱一块五角钱两块,陈平只买得起一块,过了会儿店小二回来,自己也在吃,“谢谢相公,请我吃块两角钱的糯米糕”,这是底层百姓的小聪明,也是作者对生活的细致观察。陈平筷子掉地上,忌讳说“落地”(落第),要店小二改叫“及地”(及第),都是笑中带泪。


在客栈里的这回书,看似和陈世美秦香莲的故事没什么关系,属于“外插花”,或叫“弄堂书”,其实不然。正因为有这段书作铺垫,才说明旧时代科举对一个读书人来说是多么重要,中试又是多么不易。陈世美能够高中,进而成为驸马,这是多少人做梦都做不到的机遇。所以后来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抛妻别子,甚至动杀机,才有了伦理上的合理性。中进士以后陈平疯了,死了。对旁观者的陈世美来说,这样的感官刺激是极强的,后来他的种种举动,何尝不是陈平怪诞行为的另一种表现呢。


《迷功名》唱词:


陈 平(表)陈平听到有人问他功名的事,心里就更加难过。(白)仁兄吓,倷问到我拉功名上吃个苦头,格是勿瞒倷说,我个读书,自从出娘胎,两只脚会走路,尿布一拿脱就读书个,足足读仔五十几年哉,(唱)五十年来守寒窗,朝朝夜夜读文章,三更半夜还朆困,未到天明已起床。(白)我个读书是一日读到夜,一年读到头。(唱)春季里桃李儿开我都不管,夏季里经书读得汗如浆,秋季里登高忘记仔重阳日,冬季里写得文章手冻僵。忙来忙去为点啥,总为功名碌乱忙。我为功名那怕受尽千般苦,路远迢迢我情愿走汴梁,那怕视茫茫,那怕发苍苍,那怕齿牙动摇脸枯黄;那怕少年郎变作了白头郎;老态龙钟还要赶考场。所以是每逢考期我必到,接连考仔十几场,大概是为了流年真不利,到如今未能一举成名天下扬。这一次但愿祖宗有灵天保佑,蟾宫攀得桂花香;倘然……倘然……(表)要想说一声,倘然这次不中,只有死路一条了,可是他不中两个字,无论如何勿出口。(唱)话到其间泪满眶。


从前听到《迷功名》,只觉得荒唐可笑,如今再听”忙来忙去忙点啥,总为功名碌乱忙“,实是心有戚戚。笔者读书的年代何尝不是十年寒窗,总算当年教育还没有这样功利,学校里还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回家作业做完还能弄堂里耍耍。现在的中小学生可就苦了,眼睛张开就是作业,学校回来做完作业还要补习,”春季里桃李儿开我都不管,夏季里经书读得汗如浆,秋季里登高忘记了重阳日,冬季里写得文章手冻僵……“这哪是什么戏文,这是真实的生活啊。


《迷功名》听得多了,还有些更深的体悟。其实一个人活在人世间,如果执着于某样事业,”受尽千般苦…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脸枯黄,少年郎变作了白头郎“,可能是人生的常态,人各有志,只不过有人迷的是”功名“而已。对功名的嘲笑,无非是追求不到功名之人的自我解嘲罢了。


谁又有资格笑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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