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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北京一起老去

 乡村骑士706 2018-06-07



夜风吹新了蓝天,北京到了一年里火热时候,天坛公园聚集了似乎全北京所有老人,夏的温度重新点燃了老人们晨练热情。


天坛最大一圈周长5公里,我用70分钟完成环绕,比1年前慢10分钟,比5年前慢半小时,那时尚能奔跑,突如其来的心脏介入手术后肺活量急剧萎缩,变跑步为走步,且渐行渐缓渐无力。


和往日一样,从天坛北门出来去老磁器口豆汁店买早点。豆汁店的主顾大多是40后50后遗老,据说北京只有这家的豆汁儿保留老豆汁儿味道,老板也踌躇满志要把他的豆汁儿弄成中国的“可口可乐”。我近几年才开始接受酸豆汁儿, 听说软化血管。


端着豆汁儿的“遗老”们满屋子转着找地儿坐下来享用,我一如既往打包,一碗豆汁儿一个焦圈一个烧饼一碟儿咸菜。

北京曾经是“自行车王国”,早先骑车的现在大部分开上汽车,余下冥顽不化的固守北京人骑车的传统,从豆汁店门口的自行车看得出,好这口儿的全是北京土著。外地人不喝豆汁儿,更不屑人力驱动的自行车,他们风驰电掣地骑电动车,旁若无人一如家乡的村口地头。


拎着早点走在路上,忽然涌起特别暖心的记忆。小时候住在胡同,每到周日清晨,父亲打开的收音机大声播放新闻,我端着钢种锅去买早点。风清气爽,锅里盛豆浆,锅盖翻过来搁油饼,我踩着初阳下细长的身影,闻着鼻子下好闻的香味儿咽着吐沫。


忽然一辆电动车擦身驶过,骑车人打着手机。我猝不及防,刚才的好心情随着差点儿飞出去的豆汁儿消失殆尽,心悸了好一阵儿。


手术那天,导管像条虫子爬进动脉,我开始寻找导致心脏弱化的原因,排除遗传因素和药物副作用,恍然心脏的脆弱始于北京糟糕的交通,并在不断恶化的交通状况下继续衰竭。无可奈何,只有自己拯救自己,用“医保”拒负的自费起死回生,花自己的钱买最好的药。


汽车不管不顾地停在非机动车道和便道上,电动车、老年代步车、“残疾车”像惯坏的孙子缺德少教,红绿灯形同虚设,谦和内敛有礼数的北京变得张牙舞爪自暴自弃。


记得以前过马路有个为行人规避风险的“安全岛”,十字路口中央有民警指挥的岗台,路边高高在上的岗楼操控着四面车辆。直到90年代,黄口小儿都知道不准骑车带人和闯红灯,那时的人懂事,社会也规矩。


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于它有割舍不断眷恋。一次在珠市口两个外地青年向我打听除去前门大街,还有什么地方代表老北京特色,我一时语塞,几位路过的外地游客热情插话“后海、南锣鼓巷”。


上中学后没短了去什刹海游泳,为了逞能,往往不进游泳场,顺着前海北沿往里去“野泳”。前海北沿行人稀少,错落有致的平房距离堤岸很近,墙根下女生缩在裙子里换泳装,男生不脱裤子就可以穿上侧面系扣的游泳裤。一次沿堤岸去后海,李广桥东街一位老人在湖畔柳荫下弹奏月琴,寂静的后海碧水蓝天琴声悠扬,那一刻空灵的美感成为我对后海记忆的定格。近年我多次想去什刹海,最终放弃,记忆屡遭破坏,需要留一份美好珍存。


新前门大街电影布景般呆板冷漠,老南锣鼓巷暴发户般唯利是图,浮华的什刹海也失去过去的神韵,能体现老北京特色的是那一条条代表北京历史文脉和城市肌理的胡同,但是老胡同从建国初期的几千条到现在所余不过几百条了。


我在东城长大,迁往南城。中学时代,有朋友住在东交民巷六国饭店外交部招待所,那时叫反帝路30号。因为父母去往五七干校,外交部将这帮孩子集中安置在饭店后院一幢木结构小楼。六国饭店后来毁于88年一场大火,重建后名为“华风宾馆”,完全失去原貌,也失去了当年的气派。


一次从饭店出来结伴南行,意外闯入迷宫,我惊异北京还有草场、长巷这么一片古风尚存的胡同,从此喜欢上它们,直到现在还常去转悠,只可惜它也残缺不全了。


这片地区完全不同于北京棋盘式街巷横平竖直,5条长巷由西北往东南弯曲,10条草场从东北往西南弯曲,极像展开双翅的大鸟,是北京最民风、最原生态的地方。07年ZF与商人合谋意欲拆除,遭各界抵制,有着700多年历史的这片胡同才得以部分保留。


半个世纪前,承载北京几百年历史的城楼和牌楼拆除;今天,代表北京文化发展演化的胡同消亡,北京城最后的“庄家”用六十年时间完成了对它的“改造”,历史的碎瓦颓垣上富丽堂皇的新北京拔地而起。


年轻时不曾想过年老,没留神倏然老矣,初混高龄圈怅怅然若有所失,怅然若失的是过往的岁月,是和我一起老去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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