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藏书话贲园（一）】两世藏书，父子际会因缘

成都古来为源远渊深的蜀文化之覈，曾几何时荒诞不经的岁月中，是城市格局和古文物毁坏最惨烈之地。那是一些难以泯灭的记忆。城中，古明王府即清贡院，市民称作“老皇城”的所在，“文革”中数日间被夷为平地，只为建一座颇具政治意义的展览馆。所谓“深挖洞”时，府南河内侧绕城而立的旧城墙被挖，直至荡然无存。各类别致而古韵十足的民居、院落和公馆，也逐年湮灭，几乎都是人为的因素造成。

如今漫游成都，雷同的现代造楼千篇一律，怕几难见到旧时的青砖高墙、石板路和深灰鱼鳞瓦，两江七桥，面目全非，昔日风貌不再。只偶尔残留一点边角余料，让人有点小惊喜，恍若旧梦重温。如今城市商业中心的春熙路北面，清代劝业场背后不远的一条称作和平街的偏街,街上一个被水泥楼盘深锁的窄院里，还有一栋旧式小楼，依旧破败地坐落于此，有近百年的历史。而正是此楼和它的主人，侥幸为后人留下了至今还传存于世的若许千年古籍。

两世藏书，

父子际会因缘

成都贲园书库由清季藏书家严遨始建于民国三年（1914），在其继子严谷声手中竣工，竣工时间为民国十三年（1924）。这个书库作为严氏宅第贲园的一部分，故以贲园名之。而其声名显赫处，应与严氏父子苦心经营的藏、刻书事业截然不可分离。

严遨（1855—1918），原名祖馨，字德舆，更字雁峰，号贲园居士。著名藏书家、学者、诗人。祖籍陕西渭南，先世为盐业富贾，客居蜀中。“少治左氏春秋，益博览史传，成诵上口，能强记不忘。”[ 宋育仁. 严处士贲园书库记.]又入成都尊经书院，师从王闿运。后因“一应乡试不第，遂弃去不顾”，淡于功名，又以家訾富足，“遍游南北，搜求奇书故籍”。[ 林思进. 贲园书库记.]光绪二十年（1894）进京，携金尽数购书以归。又往来秦蜀间，闻仕宦旧家书将散去，不计鉅资，尽数购取，先后得陕西籍漕运总督张芥航、川军提督唐友耕等旧藏，以张氏许为最多，而冷廛荒寺之畸零秘本为人所罕见者，则也随时买入。[ 张森楷. 贲园书库目录辑略.渭南严氏家塾刻本.]严遨以收藏书籍为毕生事业，读书写书，兼以精选典籍雕版刻印，遂成一代藏书大家。

作为诗人的严遨，有《贲园诗钞》传世，收其旧体诗59首,这些旧体诗也曾载于所著《既冠集》《太华归来集》《辟咡集》等。《贲园诗钞》刻成时，严遨已逝，是编为继子严谷声所刊，卷尾署有“男式诲校梓”。曾任过清廷中书舍人和四川图书馆第一任馆长的林思进于卷尾有题诗，云：

玉露金飙下九天，此君高洁得秋先。

深岩绝壑无人到，且赋淮南招隐篇。

历尽千红万紫时，而今独耸广寒枝。

重题此幅为惆怅，莫调调羹桂不宜。

此外，合州张森楷专门着有《贲园书库目录辑略》，并撰有《故清遗老雁峰先生行状》、富顺宋育仁撰《文学处士严君墓志铭并序》、井研廖平撰《文学处士严君家传》、贵阳金正炜撰《严先生传》，传严遨生平及其书藏，由此可见其影响。

严遨一生本无子嗣，家业和藏书事业后继无人，因此从老家族人中过继一男，取名谷声。严遨物色继子时称：“只求保我五万卷藏书，则平生愿足。”其以藏书为身后之头等要事，兹溢于言表。其人心诚则灵，所收养子谷声，没有辜负期待，勤耕苦学，惜书如命，助严家成就了文化史上一桩大业。在严谷声手中，贲园藏书最终进入公藏达到十一余万卷合35028册213件。[ 引自四川省图书馆记事.四川省图书馆建馆八十周年纪念文集，1992.第146页。此亦是1951年严氏藏书进入四川省图书馆的数量]

严谷声（1899～1976年）原名式海，又名谷孙，集藏书、书画鉴赏、版本、目录、金石诸家于一身。尤为海内外知名的藏书家。1949年后，曾任川西行署特邀人民代表、四川省文史研究馆研究员。其名取意于《诗经·小宛》：“中原有菽，庶民采之。螟蛉有子，蜾赢负之，教诲尔子，式谷似之。”句，隐含严遨借蜾赢代养螟蛉之子，希望他继承己业的愿望。而他的心意竟得以实现，严遨在建贲园书库开工三年多时病逝，严谷声当时不足二十岁，继承他的衣钵，的确发扬光大了他的事业。

严谷声初来成都时已过学龄，严遨为儿子的书斋命名为“时过学斋”，勉励他埋头向学，须臾不可懈怠。严遨辞世时，谷声年仅20岁，但他“能敬承先绪手泽，重以遗言，”守住祖业，在以后的数十年间让严氏藏书持续增长而绝无流失。他与藏书为伴，兼之聪颖好学，从小有父亲和张森楷等大家耳提面命，授以学问，交游皆学界名流，耳濡目染，蔚然自成大家。他经年累月浸润于书斋，对古籍版本、目录、古代典章制度、风土人情、名人掌故、书画真伪，皆能了然于胸，解难答疑。民国廿六年（1935），他结识张大千于北平，张氏对他的学识折服不已。

严谷声继承父业，藏书、读书、刻印书，使得严氏藏书达到盛况，最终完整进入公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