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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地探秘丨书比人寿天一阁

 京都闻道阁 2020-08-15

本文略长,细读大约需要25分钟

本文作者/曹昱 

六年前到宁波,稍事停留便离开,前后不到半天的时间。两年前到宁波,下飞机便直向舟山群岛而去。此次到宁波,需要处理的公务并不多,等待飞机的时间却很长,利用这么个空闲,我提议途径市区时,顺便到“天一阁”看看。我读书没多大成果,但也算是一个爱书的人,到宁波不看“天一阁”,总是一种遗憾。

位于月湖西边的“天一阁”,就如同一位深宅闺秀,隐身在一个远离大路的巷内,我们的车走过的时候,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我一直瞩目着街道两边,带着很不自信的声音询问司机,这里除了“天一阁”,是否还有一个“天一阁图书馆”?司机很抱歉地解释他也没有来过,估计是一个地方,我惊呼:我们走过了,刚才路过的一个巷子口有一块路标写着“天一阁图书馆”,估计就是那个地方。车调头返回,挤进那条巷子,说“挤”,实在是因为巷子没有那么的宽度,游人倒有不少。真的是书香不怕巷子深。巷子尽处,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赫然出现在眼前。大门前左右分坐石狮,门上两道匾额,第一道为潘高寿六二年所书“南国书城”,第二道黄底黑墨三个字“天一阁”。两边的柱子上写着数幅对联。最醒目的是时年七十八岁的顾延龙先生于1981年用古篆所书:天一遗形源长垂远,南雷深意藏久尤难。

过大门,正对的是一尊不算高大的塑像,一袭长衫,稳坐中堂椅,右手执书,左手平扶椅背,目光平静,这就是“天一阁”的主人范钦。建造生祠为古人所忌讳,但是有文献记载,范钦在临终前一年,自思为范家出类拔萃者,专门建立家祠,聘请工匠为他本人雕刻一尊精雕细刻的坐像。不知眼前的这尊坐像与那个坐像有什么联系。不过进门即见主人,虽说时空相错四百二十年有余,浑然交汇。再向近处看去,塑像下方有三块平铺的石板正中一块是中英文对照的范钦简要生平,左右为范钦中举、进士登科的文字,石板文字均仿古书格式,若一页平展的线装书。

右转过一侧门,再左转便是范钦最初的藏书处“东明草堂”,以其号“东明”而命名。范钦在这里完成了他藏书的最初阶段,随着藏书数量的增多,才有了他后来的“天一阁”。两个藏书处,不是一个地方,这里应该是东明先生建造“天一阁”后起居的地方。草堂正中为中堂,横案之上摆着三块嶙峋的假山石,后面是一副水墨山水画,左右为一副对联,上联赞“天一阁”,下联颂范钦之倾心拜仲尼,将此处归为儒家弟子之风范。草堂左右两厢分别陈设三列桌椅,后面并列摆放着一排书橱。翘首往上看去,丹青纹,青瓦顶,几吊宫灯旖旎。好一个幽静之地。

明正德元年,范钦降生于当时的宁波府鄞县西门外莫家漕范宅,其父范璧,只能算是一个寒儒,读了一辈子书,却没有挣得半点功名。后来因子范钦而贵,诰封工部员外郎。嘉靖十一年范钦考中进士,乃开仕途,初任湖广随州知州,后升工部员外郎,又任江西袁州府知府,复迁江西按察副使,备兵九江,后升广西参政,福建按察使,进云南右布政,陕西左使,副都御史,最后在兵部右侍郎任上被劾归里。时年五十五岁。遥想当年,与他遭遇相仿的南京兵部侍郎屠大山、南京兵部上述张时彻,三人年龄相当,去官归里时间接近,同病相怜,一定是在这里邀月推杯,诗书纵横,谈笑古今,留下一段东海“三司马”的佳话。所以,范钦的故居又称之为“司马第”。

过“东明草堂”不远,是又一个宽敞的院落,两个院落之间有房山之间自然空出的露天走廊分开,称之为生活区与藏书区区分明确,既为防火,也为书阁之清静。

迈过一处不大的侧门,眼前出现的是江南别致的园林景观,占据院落大半的水池,水池之上为蔓藤覆盖的假山,山上四角亭台一座,古木葱郁,枝干婆娑,遮云蔽日,石头和亭子琉璃顶上,甚至一些树干上,绿苔尽染,再配水池中浮动的落叶,既有秋的伤感,也有通古的幽深。池水的对面,就是闻名已久的“天一阁”。

按照明朝官僚体制,以范钦被劾的年龄,如有机会在官场再干一二十年也不为过,但是宦海沉浮,那个曾经效忠的明朝气数将尽,自顾不暇,他也再没有机会重登仕途。然而,正是这么一个结局,才使范钦有机会登上中国文化历史的大舞台。

以范钦之秉性,去官归里后的范钦一定不会安于清闲,更不会终日在那里郁郁寡欢,于是,他人生中更为重大的一项事业隆重登场,也就有了这座“天一阁”。

顺步走上假山,可观“天一阁”全貌。坐北朝南的“天一阁”,为木结构上下两层楼房,一层为六开间,二层为一大统间,前后开窗。按照四明学人全祖望的说法,楼阁初建,并未署名,适得吴道士龙虎山天一池石刻,遂以“天一”名楼。

其实,我倒觉得,范钦对藏书楼阁的建造和相关安全防护考虑,主要还是受《易》“天一生水”的影响,是为书为木,火克木,水克火,又有“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所以才有二楼一统,楼下六阁。石刻之得正合其意。非但正合他的心意,后来的乾隆皇帝建文渊、文源、文溯、文津、文汇、文宗、文澜七阁以庋藏《四库全书》,均仿“天一阁”式样营造。“天一阁”上合五行风水,下适藏书防火之用,自然就成为藏书楼阁建造的样板。当然,按照字面理解它为“天”字“第一号”也不为过!

中国文人素有藏书之习,大致可以分为官藏、私藏、寺观藏、书院藏四大系统。以书为贵始终是私家藏书的源动力。尤其是当年秦始皇一把火,大量书籍隐匿民间,西汉武帝首开征书之路,许多藏书家冒着杀头危险藏匿于夹墙、地窖、山洞的书籍,奉献与汉,奠定了汉王朝国家藏书的基础,更彰显出私家藏书的意义。此后,作为四大藏书系统的一枝独秀,私家藏书发展迅速,不仅藏书家数量增加,规模扩大,而且也由早期贵族官僚逐渐扩散到普通的士子布衣。仅以宁波为例,从宋朝以后便已成为私家藏书的重地,涌现大量藏书家。有宋代楼钥的东楼、史守之的碧沚、王应麟的汲古堂,元代袁桷的清容居,明代丰坊的万卷楼、陈朝辅的四香居、陆宝的南轩,清代黄宗羲的续钞堂、万斯同的寒松斋、郑性的二老阁、全祖望的双韭山房、卢址的抱经楼、黄澄量的丘桂楼、姚燮的大梅山馆、陈自舜的云在楼、冯云濠的醉经阁、徐时栋的烟屿楼、蔡鸿鉴的墨海楼、董沛的六一山房,民国沈德寿的抱经楼、张寿镛的约园、秦润卿的抹云楼、冯贞群的伏跗室、朱鼎煦的别宥斋,如此等等。有记载,从五代末至今,较有名气的私人藏书家就达千人以上。按吴晗《江浙藏书家考略》,明代知名私人藏书家就有427人。而这些人又以宁波最为集中、最为知名,宁波则又以范钦的“天一阁”为最。“天一阁”全盛时期,藏书总量达到七万卷左右。如果按《四库全书》乾隆的“圣谕”为标准:“其一人而收藏百种以上者,可称为藏书之家”。按此标准,范钦之“天一阁”在全国也堪称藏书大家。

对“藏书家”之美誉,得来实在是一个苦差事。

所谓“贫者因书而富,富者因书而贵。”虽然坐拥书城是一种独特的享受,但是,书籍毕竟不同于其它财富,不仅要防火,而且还怕虫蛀,尤其是要经数百年风摇雨浸,战火盗掠,有无数私家藏书楼都在岁月的沧桑中灰飞烟灭。黄宗羲感叹:“常叹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矣!”“天一阁”经历四百多年风雨,就是一个艰难的生存过程。

明末战乱起,“天一阁”藏书开始大批散失,到清康熙时阁中所藏明实录已佚其半。乾隆时修《四库全书》从天一阁调走图书六百余种,多未发还,被各级官僚劫掠。鸦片战争之后,英军占领宁波,从天一阁掠走地理与图数十种。咸丰十一年,太平天国军队进驻宁波前后,“天一阁”成为马厩,大批珍贵古籍被作为废纸原料流往奉化的造纸作坊,损失惨重。民国初年,江洋大盗薛继渭与不法书商相勾结,又盗去藏书一千余部。1937年,日军侵犯宁波,“天一阁”又上演古籍临危大转移。不久前,我在一份报章上看到过这么一段文字记录当时的惊险历程。早在日军进攻上海之时,介入天一阁管理的鄞县文献管理委员会多次召集会议,商议书籍的安全存放问题。大家商议决定,先将阁藏孤本善本装箱转移。一直秉承“书不出阁”古训的“天一阁”,开始大量转移古籍,先是三大箱书运抵碧沚祠后又转移到鄞西毛草漕眺头范家庄。后又挑选阁中明以前版本及抄本装了8箱外运,转移到鄞县茅山司马庄墓地藏匿。日机开始轰炸宁波,“天一阁”藏书的安危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鄞县政府与范氏族人商定,阁中剩余藏书全部清点装箱,加上移存乡间的两处11箱藏书,合计28箱藏书,全部运往龙泉,那里属战时大后方,省图书馆在龙泉山中设立几处秘密藏书地。果不其然,倭人刚刚占领宁波,即派了一连士兵冲进“天一阁”劫书,但是“天一阁”早已书去楼空。直到日本战败投降后的第二年冬天,藏书重回“天一阁”。

“天一阁”的这段经历,让我想起那位著名的读书人毛主席。作为藏书家的毛主席,目前在中南海故居的菊香书屋中,有1万余种、10万余册,这是一个中小型图书馆的规模,藏书的种类繁多,古今中外、经史子集、天文地理,不一而足,甚至连当年比较盛行的“小人书”(即连环画),也在他的收藏之列。按照张玉凤的回忆,主席对工作人员讲,“他们封了我许多头衔,这个‘家’、那个‘家’的,我只承认两个。一个是‘导师’,因为我年轻时是个教书的,再一个是‘书生’,我是‘孔夫子搬家——全是书’”。

毛主席爱书爱得痴狂,爱得经典。他听贺子珍说肖劲光那里保存着几本军事书籍,第二天就找到肖劲光家小声细语要借书。肖劲光有点不情愿,主席特别表示,借去看看,一定还。虽说借是借了,却没有“一定”还,但也算得上主席爱书的一段佳话。而毛主席力挽藏书楼之危难,也堪载史册。当年,日本投降,苏联红军接管旅大地区。晚清国学大师罗振玉先生的“大云书库”藏书楼被充作苏军招待所。藏书楼内有藏书至少三十万卷,还有甲骨文等文物数千件,是罗振玉先生自清末开始,历时四十余载辛苦搜讨、购买积累起来的。苏军入住,藏书遭哄抢,损失惨重,虽极力抢救,已仅为原藏书的十分之三四。身在延安的毛主席闻之,为之痛心,立即指示东北局和旅大地委,要采取一切措施抢救和保护罗家藏书,并要组织力量进行整理。旅大地委动员了旅顺市区的中小学生,将大云书库的藏书装成6000麻袋,运往一处仓库贮藏保管起来,后又全部运到大连得以保护与整理,并获得了新的归宿。据说罗家藏书楼“大云书库”至今尚存,只是已经人去书空,只留书楼述说历史。

面前的“天一阁”虽说没有“大云书库”那样受到毛主席的亲自垂问,但是,作为藏书家的毛主席,断不会与这个历史上著名的藏书楼擦肩而过。

建国后的二十七年时间,毛主席到各地巡视、开会、休息、养病共五十七次,难得一见有到宁波的记录,一篇《毛泽东与海航司令顿星云》的文字回忆却揭示了这么一段历史:上世纪五十年代,当年毛主席乘坐专列到宁波,本来计划要看看宁波和驻军部队,还打算去舟山群岛视察,但这个时期舟山还属于前线,党中央不同意他去,并要求他立即返回接待外宾,就这么紧促的时间,毛主席还是抓紧时间驱车专程来“天一阁”转了转,之后回专列离开宁波。这大概是毛主席到宁波的一次记载,而到宁波,他唯一看的也只有这个“天一阁”。“天一阁”有幸能与历史巨人存此一面之缘,否则将不知如何书写遗憾。

共产党人开创事业的大都是读书之人,对书有着天然的敬意。虽说“天一阁”古籍大转移的这段历史没有共产党人的直接参与,但是,南下大军挺进浙江时,周恩来曾经亲自嘱咐:要保护好天一阁。

历经几番劫难,到解放初期,“天一阁”藏书已经仅剩一万三千多部。解放后,“天一阁”有私人藏书进入公藏时期,范氏族人也成为国家的公职人员。政府还设置专门机构,访得流失在外的原藏书籍三千余卷。因“天一阁”已为国家公藏,许多著名藏书家或其后人先后捐赠所藏图书、字画、碑帖。现在的“天一阁”藏书总量达到三十余万卷,其中珍椠善本达七万余卷,均为明代的手抄、木刻本,不少已属海内稀有的珍本和孤本,其中尤以地方志和登科录最为稀珍,成为研究我国古代史不可多得的文献资料。八十年代以来,国家和当地政府又投资先后建造了新书库和东、西两园,宁波几处有代表性的藏书楼也迁移进来实施保护,一座以“天一阁”为主体的“南国书城”正在形成。

迈步走进“天一阁”,放眼正中耸着一处方台,上面立着范钦的半身铸铜塑像,雕塑后面是八面刻字屏风,两边一副对联“天章特奖图书富,世泽长期子姓贤”。看情形,这里现在已经主要用于游人参观。数百年前,如同我这样信步游览“天一阁”,几乎是做不到的。

对文字的崇拜是我国特有的,造字的仓颉至今已经是民间著名的神仙。而对书籍的崇拜,更是世界各国难与比肩。古人把读书人看得很神圣,而读书人又把书籍奉若圣物,甚至把爱不爱书列入道德规范。宋代司马光“所读之书终身如新”。元代赵孟頫更是提出读书“八勿四随”:“勿卷脑,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夹刺,随损随修,随开随掩。”读书之人爱书,爱得那么诚恳那么让人感动,有凡得书,必先焚香净手然后拜读。也有在书上用鲜血写上“佛”、“南无阿弥陀佛”之类,寄望佛祖庇佑“惟愿流传永久,无水火蠹食之灾”。《颜氏家训》更是把爱惜书作为一条训诫,传承历代子孙:“借人典籍,皆须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

范氏家族之爱书,更是把书籍推向一个更高的圣坛。天一阁不仅有“代不分书,书不出阁”的规定,而且立下禁牌规定:“子孙无故开门入阁者罚不与祭三次;私领亲友入阁及擅开书橱者罚不与祭一年;擅将藏书借出外房及他姓者罚不与祭三年,因而典押事故者除追惩外,永行摈逐,不得与祭。”在那个以宗法制度维护的家族社会,这些惩罚,无异于整个家族对触犯者的抛弃。而《天一阁论丛》中讲述的一则故事,更可看到这种族规的极致:城内有位钱姓女子,为了能亲近天一阁的书香,委身嫁给范氏子弟范邦柱,谁知范氏祖训,女子不得登阁,终于郁郁抱憾而死。临终,她把丈夫叫到床前,边哭边说:“我之所以来汝家,为芸草也。芸草既不可见,生亦何为?君如怜妾,死葬阁之左近,妾瞑目矣!”读罢这则故事,我不知是应该肃然起敬还是应该感到有些悲凉。

范钦后代为防止藏书失散,议定藏书由子孙共同管理,阁门和书橱钥匙分房掌管,非各房齐集,任何人不得擅开。这从一定程度上防止了藏书的流失,但是,有书不用不如无书。遍览古今藏书家,藏书大体可以分为三类:一是藏以致用,书中求知;二是以藏为主,仅注重图书的收藏价值;三是以求取书的商业价值,于书海之中“淘宝”,觅古本以圆金银之梦。仅以藏书为荣,甚至把藏书作为家族图腾奉上圣坛,束之高阁,实在有辱藏书之名。好在,发生在康熙十二年的一位学人的登门造访,使范氏家族和“天一阁”藏书开启了一个划时代的门户。此人就是明清著名思想家和历史学家黄宗羲。这时候“天一阁”的主人已经是范钦的曾孙子范光燮。范光燮破例为黄宗羲开启了关闭一百多年的“天一阁”,允其登阁读书,从而是“天一阁”由藏为主,向藏用结合转变。黄宗羲登阁之后,“天一阁”开始有选择地向一些大学者开放,朱彝尊、徐乾学、万斯同、全祖望、袁枚、钱大昕、阮元、薛福成、缪荃孙等人都曾登阁谒读。

今天的“天一阁”虽然依然为藏书重地,但是也作为中国历史文化的一个符号,引来国内外如我这样仰慕者的游览。

范钦于万历十三年去世,在世时间仅为八十年,相对于中国历史,他与许多人一样显得沧海一粟。论官职,历朝历代,封疆大员已经不计其数,一个兵部侍郎更难计数。论文章,我遍读范钦遗著《天一阁集》,客观评价,他与李白、苏轼那些文豪实在不是一个等量级。翻阅历史,有关范钦的事略显得非常匮乏,《明史》、《明史稿》均无他的传记及有关记载。了解范钦的主要来源,只能散见于地方志上的一些记录。如果没有“天一阁”,范钦也会湮灭在那浩如烟海的历史洪流而不为这么多人知道。然而,“天一阁”历经劫难得以幸存,“天一阁”里面的藏书得以幸存,范钦的名字也在四百多年后依然广为传诵,而且也必将伴随着“天一阁”而永载中国文化史册。

依照中国传统论人“立德、立功、立言”之法,范钦应当是以藏书而存“立功”之不朽。多年前,我在南京开往镇江的列车上,拜读英国人弥尔顿《论出版自由》,其中有一句话:“许多人的生命可能只是土地的一个负担,但一本好书则等于把杰出人物的宝贵心血熏制珍藏了起来,目的是为着未来的生命。”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我暗自拍案叫好。书籍是什么?书籍里面是鲜活的生命。

作为罪状之一,因为“焚书”,秦始皇挨骂千年,但凡说到书的历史,就要把他拉出来臭骂一通。尽管,他并没有象通常以为的什么书都烧,但是,如此粗暴烧书的人,挨骂是必然的,谁辱没圣坛,必会自取其辱。

书籍是历史和文化传承的载体,一国一族一家之命数也莫不在此。

玛雅文化的消亡,与西班牙人入侵后焚烧玛雅人的书籍、杀尽懂得文字的祭祀不无关系。无论多么辉煌的历史,没有了传承的载体,也便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最终无影无踪。近年,我曾对家乡的历史进行考察,得到的第一部地方志《许州志》即为影印“天一阁”嘉靖藏本。虽然,我相续读多部地方志,但是对家乡偌大一个村庄,实在难得一笔记载,又无家谱以佐,村子西面一排排祖坟,除了近处的几座能从老人那里得到名讳和顺序,前面那些实在已经难知其详。以规模计算,我族落户于此没有千年至少也有明以后数百年,但其中人事更迭,已经无从稽考。这还仅是一村一氏之得失,若论民族历史,更是如此。

上古历史,谁拥有了国家的图书档案,谁就代表着正宗,谁就可以号令诸侯。于是也就有了《吕氏春秋·先识》所记载的:“夏太史终古见桀迷惑,载其图法奔商;商内史向挚见纣迷惑,载其图法奔周;晋太史屠黍见晋公骄无德义,以其图法归周。”但是,到了周朝,历代积累下来的图书典籍却突然消失了。按照《左传·昭公二十六年》的记载:十一月十一日,晋军攻下巩地,召伯盈赶走了王子朝。王子朝和召氏的族人、毛伯得、尹氏固、南宫嚚保护着周朝的典籍逃亡楚国,阴忌逃亡莒地叛变。一些学者认为:王子朝奔楚正逢楚平王死,楚国也动荡不安。现存史书中,既没有记载楚国何时何地收到过这些周室典籍,也没有明确记载这批这批珍贵文献的下落,这些人类文明史上的无价之宝从此就神秘地失踪了,而且历代出土文物中也不见它们的踪影。对于藏书,对于这些传承周代以前历史的书籍,已经成为我们历史上的千年悬案,以至于千年之后出现“疑古派”,又出现夏商周断代工程。书籍的遗失带来民族历史记忆的断层。在这里,书以人贵,人以书存。书籍已经不简单是一种存在物,而是关系到一个民族“今寿几何”的大问题,也关系到历史上一些人物是否真的存在过、或者到底作了什么的依据。书可以使他们在历史的海洋中获得不朽的生命,反之,则如沙海尘埃,无处寻觅。

出“天一阁”,我到服务处专门购买了一部今人袁慧著述的《范钦评传》。闻名“天一阁”久矣,对范钦的了解实在太少,虽说亲身游历于此,但是,能与他跨时空对话,让我这后人窥探他的人生和内心世界,凭借的依然是书,有他的传记存在,范钦已经在书籍中获得永生,时间的跨度已经显得无足轻重。

(本文刊于2017年第一期《海军文艺》)

☆ 作者简介:曹昱,海军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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