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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四|党锢之乱(下)

 喝一杯高山绿茶 2018-06-13

下诏释放党人的同年,长期在士族和宦官两大阵营中戏耍的天子刘志终于把自己给玩完了。刘志这个人爱好很广泛,既拜老子,又信浮屠(佛教),但同时又很好色。在天子任上,他先后册封了三位皇后,宫中宫女的数量居然达到几千上万人之多。但是,即便如此广施雨露,他死的时候却没有生下哪怕一位皇子。为此,《后汉书》中对他作出了倾宫虽积,皇身靡续的评价。

 

好在这种事情在东汉历史上已经出现好几次了,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天子无子,那就从宗室中挑一个出来呗。刘志死后,他的最后一任皇后窦妙成为皇太后,在她的主持下,十一岁的解渎亭侯刘宏被挑选为天子继承人,在次年(建宁元年,AD168)正月即位。

 

士族似乎看到了曙光。

 

士族的反击

 

新天子刘宏一登基,就有两位大臣得到了提拔,第一位是太后的父亲,在党锢案件中出面为士族陈情的外戚窦武,担任大将军;另一位则是名臣陈蕃,担任太傅。二人与司徒胡广一起,共同参录尚书事。

 

陈蕃之所以能得到提拔,不仅仅因为他的声望,还由于他有恩于窦氏。刘志选立第三任皇后的时候,本想将自己宠爱的田贵人推上位,正是陈蕃出面竭力阻止。陈蕃认为,田氏出身太差,无法胜任皇后的位子,而良家大族的窦妙显然更合适。在他的力争之下,窦妙终于成为了皇后。如今小媳妇熬成了婆,自然要投桃报李。

 

士族看到尚书台被陈蕃和窦武这两位精神领袖所统领,雀跃欢腾。二人也没有辜负士人的厚望,将之前因党锢之乱被免官回家的士族大臣陆续征召回朝廷,包括李膺、杜密、尹勋、刘瑜等人,都回来做了官。看上去,形势一片大好。

 

然而,士族在这里招兵买马、跃跃欲试,后宫的宦官近侍们同样不消停。以刘宏奶妈赵娆为首的一众女眷,加上中常侍曹节、王甫等人,联起手来,将窦太后伺候得服服帖帖,也陆续得到了不少政治利益,丝毫不逊于前朝的士族大臣们。

 

面对宦官内侍的死灰复燃,陈蕃、窦武二人心中十分痛恨,更是惧怕会再次发生汉桓帝时期的事情。此时的陈蕃已经是年逾八十的老人了,出于自己身上肩负的匡扶天下的责任,回想西汉汉元帝名臣萧望之死于宦官石显之手的故事,他暗暗下了决心。他找到窦武,商量要以天象为由杀掉宦官,得到了后者的赞同。

 

于是,窦武入宫觐见太后,要求诛杀宦官。在他的坚持下,中常侍管霸、苏康等人先后被处死。随后,他又请求太后诛杀曹节、王甫等人,陈蕃也在前朝上书呼应窦武,为其声援,但窦太后却于心不忍,一拖再拖。

 

局势陷入了胶着。陈蕃、窦武一合计,女人还是靠不住,不如亲自动手,将这些宦官一网打尽。明确了大计方针之后,他们立刻调整关键岗位的人员安排,换上能信得过的人,同时,从长乐尚书郑飒入手,逮捕讯问,从他的供词中牵连出包括曹节、王甫在内的一大批宦官大老虎,作为逮捕他们的依据,由侍中刘瑜提交窦太后批准。

 

辛亥政变

 

建宁元年(AD168)九月,辛亥日(初七)。奏章送达宫中,还未交给太后之时,为宦官们所率先知晓。此时窦武正值出沐日,不在宫中,长乐五官史朱瑀得到消息,大着胆子私自拆阅了窦武的奏章。看到上面长长的名单,朱瑀等人感到大祸临头了。他没有犹豫,马上召集与自己亲近的宦官们共十七人,这些人得知窦武奏章的内容后,纷纷被激发起同仇敌忾的情绪,团结在一起,歃血为盟,连夜密谋反击。

 

或许是因为这是生死抉择的关键时刻,宦官们的执行力比士族大臣们强得多。他们连夜找到小天子刘宏,以“陈蕃、窦武奏白太后废帝”为由,让他登上德阳前殿,关闭宫门,召集尚书台官员,拿着宝剑,让他们撰写诏书。同时,任命王甫为黄门令,拿着诏书和符节逮捕窦武亲信尹勋、山冰。二人觉得此事太蹊跷,而且深知如果奉诏必定难逃一死,于是拒不受诏。王甫早有准备,当即将二人杀死,并将关押在监狱中的郑飒释放,同时返回宫中,控制住太后。至此,宫中已被宦官们全面掌控。

 

宦官们稳住阵脚后,转而采取攻势,派出郑飒带领一队人马前去逮捕窦武。窦武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他得到消息后,来到侄子窦绍掌管的步兵营中,射杀宫中派来的使者。稍微厘清形势后,窦武明白已经到了生死悠关的时刻,他召集北军数千人进屯都亭,对他们大声宣布:“宦官造反,平叛建功者封侯重赏!”

 

陈蕃这方面也没有歇着。他得到消息后,不顾自己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带着手下官署、学生共八十多人,手持刀剑,闯入承明门,来到尚书台,大声呼喊:“大将军忠心护国,如何大逆不道!是宦官们造反啊!”恰逢王甫从中出来,两人唇枪舌剑,各不相让,随后兵锋相向。陈蕃等人寡不敌众,为宦官所擒,于当日死在了狱中。

 

陈蕃被除,宦官们的敌人只剩下窦武了。考虑到窦武手中掌握着北军,宦官自忖不是他的对手,便开始想法子找帮手。当时护匈中郎将张奂恰好受召在洛阳。宦官们知道张奂常年在外,对朝中局势并不了解,于是以天子名义命令他前往讨伐窦武,并由王甫率领虎贲、羽林共计一千余人,出朱雀门布防,与张奂会合。窦武率部也来到这里,双方开始了对峙。

 

折腾了一宿,此时天已经亮了。王甫仗着手中有天子诏令和符节这张王牌,命令手下向窦武军中将士喊话,说:“窦武谋反,尔等都是护卫天子的士兵,为何跟他一起谋反?”随后又以天子名义赦他们的罪,并宣布先降者有赏。

 

面对这种咄咄逼人的心理攻势,北军将士无力抵抗,陆续投降了王甫一方。差不多到早饭的时刻,窦武手下就已经没有士兵可用了。窦武、窦绍二人见大势已去,自杀身亡,他们的头颅被割下,悬挂在都亭示众。窦武的亲族、宾客、姻亲都被诛杀,窦太后也被迁到南宫遭到软禁,那些被宦官视为眼中钉的士族大臣们自然也难逃被屠戮的下场。一大批官员受到牵连,免官流放。士族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政治势力和影响力一日之间灰飞烟灭。而宦官大老虎曹节、王甫等人都得到了升官封爵的待遇。

 

一时之间,群小得志、士大夫丧气。 

 

党锢再起

 

张奂由于在政变中受到蒙蔽,站在了错误的一方,事后也受到了升官封爵的待遇。他发现真相后,很是羞愧,因此坚决拒绝了封赏,并在寻求机会为窦武、陈蕃平反。

 

建宁二年(AD169)夏天,天子御座上突然出现了一条青蛇,第二天又出现了大风、冰雹、雷霆霹雳的怪异天下。于此,天子刘宏下令大臣们密封奏事。张奂趁机上书为窦武、陈蕃平反,并建议天子迎还窦太后。张奂还与尚书刘猛等人联名推荐李膺等人成为三公。

 

然而此时的天子早已为宦官们所控制,虽是密奏,最终还是为宦官所得知。他们对张奂的建议极其反感,以天子的名义下诏对其严加切责。张奂自己跑到廷尉监狱,要求囚禁,数日之后才被释放,保下小命,代之以罚俸三月的处罚。

 

尽管朝堂上基本已经没有党人了,但他们在民间的势力依然很大,而李膺、杜密等人虽在政变后遭到废黜回家,却仍然拥有极高的声望。这始终是宦官们的一块心头大病,张奂事件之后,他们深切意识到对这些党人不赶尽杀绝是不行的。

 

中常侍侯览再次出手,他安排一个名叫朱并的人上书检举结党之事。由此,大狱再起。宦官们在党人名单上不停地增加人数,将他们看不惯的素有名望的大臣统统放了进来。

 

刘宏时年十四,还不太懂政治,看到奏章,问身边的曹节:“什么是结党?他们为什么要结党?”

 

曹节答道:“结成朋党,欲为不轨!” 

 

刘宏继续追问:“要为怎样的不轨?”

 

曹节斩钉截铁地说:“欲图社稷!” 

 

说到这个份上,纵使刘宏再不更事,也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于是他点点头,大笔一挥,“可”。党人的性质就在这样的荒诞过程中被确定下来了。

 

这一次抓捕中,包括李膺、杜密在内的名人统统被抓,而且再没有任何人能够营救他们,最后都死在了狱中。不少无辜的人也受到牵连。其中不乏一些人因为私怨,被仇家陷害成党人,惨遭刑罚。因为此事早到处死、流放、免官禁锢的人,共计六七百人。

 

党锢之事到此仍没有完。熹平五年(AD176),永昌太守曹鸾上书极力为党人辩护,言辞十分直率恳切。这再一次激起天子刘宏的大怒,立即诏令司隶、益州用囚车拘捕曹鸾,押送槐里牢狱拷打致死,并且再次重申党锢,诏令州郡再检查党人的学生部下父子兄弟,凡在官位上的,都免职禁锢,范围包括到他们的五服亲属。党锢的禁令一直延续到刘宏执政末期的中平元年(AD184),当时适逢黄巾贼人起兵造反,刘宏担心若不再开释党人,他们会与黄巾领袖张角合谋共同反对朝廷,这才最终大赦党人。

 

结党:无奈而错误的选择

 

党锢之乱贯穿桓、灵二朝,持续数十年。让我们简单地复一下盘。

 

事情起因是由于宦官群小把持朝政,为士族所不齿,后者自发团结起来,结了党,以期与宦官对抗。刚开始的时候,士族的力量比较弱小,尤其是许多在朝大臣有所顾虑,对此并不热衷;太学生就冲到了第一线,用舆论手段来逼迫这些大臣放下身段,主动参与其中,由此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之后就爆发了士族与宦官之间的大面积冲突,宦官在天子的支持下逐渐占据上风,最终以士族的完败而结束。

 

士族失败的原因不是别的,就是因为结党。结党,威胁了皇权。 

 

照这么看来,士族结党自始而终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错误咯?

 

答案是肯定的。在专制的政治环境下,想通过“舆论”的方式来获得政治影响力,这从最初的顶层设计上就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一点,当时就有人看出来了。有一位名叫申屠蟠的士人听闻太学生掀起的掌控舆论的风气,就认定此事必将以悲剧收场。他说,东周末年就有不少隐居士人肆意议论国家大事,在战国时代获得了极大的尊重,各国君主甚至亲自为他们执帚扫除作为前导,但是,在秦始皇完成了大一统后,却最终产生了焚书坑儒的灾祸。东汉虽然开明,但毕竟仍然是专制皇权的政治体制,是绝对不会允许什么士族舆论爬到天子皇权的头顶之上的。

 

光哥对此也做出了十分中肯的评论。他说,天下政治清明的时候,正人君子在朝廷上扬眉吐气,依法惩治小人的罪过,没有人敢不服从;然而,在天下政治混乱的时候,正人君子闭口不言,尚且难以避免小人的陷害。党人生在政治昏暗混乱的时代,又不担任朝廷的高官显位,却很理想化地打算用舆论去挽救。他们肆意评论人物善恶,政策优劣,这就犹如用手去撩拨毒蛇的头,用脚践踏老虎和豺狼的尾巴,必然会遭受酷刑、牵连朋友。

 

问题来了,既然这种方式是错误的,那么,在这样的黑暗局势下,正确的选择又是什么?

 

光哥说了一种方法。他认为,在这样的局势下,正人君子唯一的选择就是明哲保身。比如前面说到的申屠蟠,哥们看透结党本质后,立刻玩起了消失,彻底隐居起来,最后免于遭受党锢之害。另外一位与范滂齐名的太学生领袖郭泰,也选择了明哲保身的道路,最终也得以平安度过。

 

读到这里,不禁令人怅然。光哥还算是一位敢于在朝堂上直言的正直大臣,评价桓、灵时的政治尚且要劝人明哲保身,从一个侧面说明,在读书人的心目中,那是一个多么暗无天日的时期啊。不过,不论是结党抗争还是明哲保身,这些士人至少还能坚持自己的信仰和理想,要么玉碎、要么遁世,不向他们不认同的权势所低头,这多少还是值得我们钦佩的吧。

 

安·兰德在《源泉》一书中的作者自序中写道:“人,不能把世界让给他所鄙视的人。”像李膺、陈蕃那样的党人,他们或许早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最终必定带来这样的结果,但他们仍然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样的道路,为坚持自己的信念和理想去打一场必败的战斗,这样的精神是应当得到称赞的。只有存在这样的勇气,人类社会才能在反覆复杂的环境中不断地向前发展。

 

话说回来,碰上东汉末年这局势,即便士族成功打败宦官取得权力,也未必有能力会带领大汉重新走出泥沼。明末的东林党人便是一例证。

 

大汉,风雨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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