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历史和瞎猜改编,如有雷同,纯属见鬼。 多年以后,白居易每次来到元稹墓前,都会重复一句人生教训: 让一个女人失去爱情,比让一个军阀失去权力更加危险。 01 815年,深秋。 大唐超级网红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这是个闲差,没有实权。 那天下午,浔阳江畔,白居易要送一个朋友离开。二人船头对饮,不忍分别。 正在这时,附近忽然飘来琵琶声,那声音很熟悉,一听就知道,是京城才有的名曲。 两船靠近,白居易与友人登船而上——他们要就着曲子下酒。 见有客来,伙计手脚麻利,船头小方桌上,已添酒上菜。船舱用竹帘隔开,微弱光线下,一个姑娘若隐若现。 有酒有歌有美女,此情此景,怎能少了诗? 白居易两眼盯着竹帘,歪头坏笑: “敢问姑娘,可有纸笔?” 只听手指扫过琴弦,一个娇媚的女声: “大人既是诗人,何不自备?” 白居易与友人相视一笑,只这一句,就可知这个女人不俗,他兴致更高了: “姑娘好大的胆,竟敢私奏《霓裳羽衣曲》。” “不奏此曲,怎能引得大人上船?” “朝廷教坊大曲,私奏可是要杀头的。” 竹帘依旧,语气如常: “我只是弹了贵妃的曲子,而有的人,却写了贵妃的八卦。要杀头,也有垫背的。” 白居易又惊又喜: “你,认识我?” “唱曲弹词的,谁不知道你白乐天。” 说着,姑娘递过来一沓纸。 那纸既不是民间常用的白色,也非公文常用的黄色,而是略带粉红。凑近鼻子,还有淡淡的芙蓉花香。 白居易是识货的,这种纸工艺复杂,加入各种花瓣,乃是川蜀第一才女薛涛发明,人称“薛涛筏”,是纸中极品,只在高级文人雅士间流传。 一个江湖卖唱的歌女怎么会有?他更惊讶了: “你怎么会有薛涛笺?” 竹帘再次掀开一条缝,一只素手递出毛笔: “本姑娘正是薛涛。” 02 白居易有点儿不敢相信。 薛涛诗才过人,英气不输男子,是川蜀歌伎界的当家花旦,大唐诗人达官凡去成都,“见薛涛”永远在行程之内。 几年前,他就从好友元稹那里听说过薛涛。元稹风流倜傥,阅女无数,但唯独对薛涛念念不忘,一个劲儿地炫耀性夸奖。 看得出来,元稹在薛涛那里,不仅留下了诗文,也留下了魂儿。二人的爱情故事,也早已是文坛公开的秘密。 只是,成都到江州千里之遥,薛涛为何来?又为何偏偏被他遇见?难道竟有如此巧合? “薛姑娘知道我在这里,想必不是偶然经过,莫非,有事找我?” “确有一事。” “哦?说来听听” “白大人既是因琴声上船,何不我作歌,你作诗,我们边唱边聊?” 白居易哈哈大笑:如此,甚好。他径直走向船舱,掀开竹帘。 在他面前,是一张难以形容、干净朴素的美人面,与他见过的所有歌女都不一样。这张脸上,有诗文滋养的光。 “果然才貌双美,元稹老弟艳福不浅”。 薛涛没有放下琵琶,她微微抬头,语气神情依然如谜: “白大人过奖,可惜有人得福,而不知福。有人得祸,而不知祸。” 白居易更加迷惑,可还没等他说话,薛涛便波动琴弦。 琴声低沉,如泣如诉,他顿时起了忧伤,提起笔,开始写: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一曲终了,薛涛瞄向白居易面前的诗句: “都说大人当今第一诗才,今日领教,果不虚传。” “诗,我已开写,方才说有人得祸,不知何解?” ”大人因何贬此江州“ “一言难尽,你一介女流,说了你也不懂。” “所以说,你不知祸。” 白居易脸上,已经全无笑容,只有更多的迷惑: “莫非,你知道武元衡案” ”正为此而来” 许久,白居易没有接话。 外面明月高挂,水面银光闪烁。一束月光透过船舱,照在他42岁的脸上,格外惨白。 他把杯中酒一口喝下,望向窗外,思绪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令人恐怖的夏日凌晨。 03 彼时,大唐帝国朝内宦官干政,骄横空前,朝外藩镇割据,公然跟朝廷对抗。更棘手的是,宦官集团与藩镇势力,早已暗中勾结。 文武百官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委曲求全,纵容藩镇“独立”,一派主张大兵开拔,收拾这些不听话的小弟。 在主战派里,职位最高、态度最坚决的人,就是当朝宰相武元衡。 那天晚上,一天的朝堂喧嚣,总算安静下来,长安月色如洗。 武元衡站在院子的池台上,哎,要是这清风明月不会过去该多好啊。他提起笔,写了一首短诗: 夜久喧暂息,池台惟月明。 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 意思是:夜深了,喧嚣褪去,池台明月如此美好。可惜我不能把这美景留住,天一亮,又得去面对那一堆糟心的公务。 然而,这个深谋远虑的帝国宰相,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已经没有机会看到明天的日出了。 五更时分,武元衡和往常一样,骑上马,走出相府。他的前面,一名骑马侍卫手持灯笼开路,后面,四名仆人跟随。 此时的长安城还在沉睡,大街上,除了负责宵禁的治安兵,只有上早朝的大唐官员。 一行人安静前行,穿过笔直的街道,来到了靖安坊。 突然,嗖的一声,侍卫手中的灯笼应声熄灭。武元衡是武将出身,那声音他太熟悉了,是白羽箭离弦的声音。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嗖嗖嗖,又几支箭一齐射来。 侍卫从马上一头栽下,武元衡只感到腿部一阵剧痛,五个黑影从旁边飞出,奔他而来。 后面四名随从,两个倒在地上,另外两个见势不妙,扔下灯笼拔跑远。 一阵刀枪棍棒同时向武元衡袭来,他毫无还手之力。黑影中的一个,手持大刀狠狠砍下,武元衡人头落地。 而同一时刻,在不远处的通化坊,一位叫裴度的御史中丞,也遭遇了同样的袭击。只是裴度比较幸运,他的藤条帽子挡了一刀,等到了治安官兵,捡回一条命。 血腥弥漫长安,满朝惊骇。 在唐宪宗主持的案件分析大会上,很多官员不敢吭声,大家都知道,他们在朝堂上所说的每个字,第二天就会传到各个藩镇。 于是,又是一片“议和”之声,劝皇帝对藩镇好生安慰,以换取帝国的和平。(和自己的身家性命) 这时,一个小言官站了出来,他言辞激烈,慷慨陈词: “我煌煌大堂,竟然连一个宰相都保护不了,全尸都没留下,这何止是谋杀,是对我大唐的羞辱!” 这个小言官,就是白居易。 04 又一阵琵琶声,把白居易拉回船舱。 “白大人可知,为何会把你贬到这里?” 薛涛手压琴弦。 “先说我越级进言,又给我扣了个不孝的罪名,可能朝廷真的不敢惹藩镇吧。” 白居易声音低沉。 “你黑朝廷不是一天两天了,打你小报告的信都好几抽屉,而皇上从未降罪于你,又怎么会因不孝贬职?” “皇帝套路太深,我猜不透” “大人有没有想过,皇帝其实是在保护你?” 白居易又是一脸迷惑: “此话怎讲?” “大人说要发兵藩镇,可这八方藩镇,相互勾连。凶手不明,怎么打?” “这个我知道,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不是不做,而是秘密的做。在发兵之前,让大人您这样的复仇派退出朝堂,才能让真凶放松警惕。” 白居易脸上,有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可突然,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这杀头的事,除了你的死党元稹,还能有谁?” 说着,薛涛把一张纸递给白居易,那是一首元稹的诗: 《闻乐天左降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白大人被贬江州,元稹很担忧,’垂死病中惊坐起’,这个挨千刀的,对我,都没有这么上心。” 白居易嘿嘿一笑,元稹果然是好兄弟啊。 “我自被贬江州,这里突然多了一些可疑的人,敏感的事,从不敢书信传达,今日多谢薛姑娘告知。” “大人不必谢我,我反要谢大人。” “哦?这又是为什么?” “为一个人” “元稹?” 薛涛没有回答,而是指指桌上的笔,又弹起了琵琶,白居易会意,在《六幺》的曲调中,继续写: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一曲又终,白居易搁下笔: “元稹虽然风流,但还是思念你的。” “白大人,我虽然受他所托来见你,但并非为他。” “那是为谁” 薛涛略微迟疑,说出三个字: “武元衡” “这么说,你跟武元衡有…..” 白居易还没说出后半句,薛涛打断了他的话: “武元衡对我,有恩情” “什么恩情?” “知遇之恩,赎身之情” “哦?!愿闻其详” 05 船外静如止水,偶尔一两声乌啼。 船舱烛光摇曳,柔和的光线照在薛涛脸上,是两颗晶莹的泪珠。 她也拿起了酒杯: “三年前在成都,我被流放松州,那里荒山野岭,野兽出没,周围的臭男人像苍蝇一样,当时,想死的心都有。” “这事儿,我听元稹提起过。”白居易似乎在安慰她。 “直到有一天,武元衡来了。他是新上任的西川节度使。我想做最后一次努力,就给他写了一首诗: 《罚赴边上武相公》 按辔岭头寒复寒,微风细雨彻心肝。 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 我想,如果他救我于危难,我会感激他一辈子的。” “后来呢?” “后来,武大人真的给我回信了: 上客彻瑶琴,美人伤蕙心。 会因南国使,得放云海深。 我又回到了成都,他不但要帮我脱离乐籍,还上书朝廷,要让我做女校书” “女人做校书?这可是我大唐从来没有的事啊” “是啊,当时我就想,如果他愿意,我愿以身相许。只是没想到,武大人不久就被调往长安,我们有缘无份。” “我明白了,武元衡被杀,激起了你的复仇心。” “凡做坏事,皆有代价。” 白居易忽然干笑了几声,说: “朝廷都不敢复仇,你一个女子,还是弹你的琴,写你的诗吧” “那是因为,朝廷还没找到凶手” “难道…..你知情?” 06 “是元稹告诉我的” 薛涛换掉燃烧尽的蜡烛,也喝了一杯酒,接着说: “他现在也是被贬之人,得知你因此事贬到江州,特有一事,让我告诉你。” 白居易揉了揉眼睛,等着下面的话: “那是事发前一个月,元稹出差,下榻蓝桥驿站。那天夜里,他买酒回来,经过一个房间。透过门缝,无意中看到当朝大太监的贴身总管,正在和一个似曾相识的人低声说话”。 “这,有什么异常?” “本来无异常,只是他们提到了武元衡和裴度。” “太监不得妄议国事,我就知道这帮人不安好心。”白居易愤愤地说。 “那么,另外那个人是谁呢?“ “元稹当时也没太在意,他走进房间正准备喝酒,门被一脚踢开,那个太监总管进来了,他大呼小叫,说整个驿站被他们包了,要元稹马上滚出去。他不答应,最后被那群人鞭打了一顿。” 白居易接过话茬: “分明是太监恶人先告状。” 薛涛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继续说: “元稹到了通州,越想这事越觉得不对。太监是狠毒,但不蠢。跟一个朝廷官员抢房间,这个理由,有点说不过去。” “你是说,另有隐情?” “武元衡遇刺后,大家都在提防藩镇,元稹突然想起,那晚跟太监总管在一起的人,竟然是尹少卿。” “成德节度使王承宗的军师?” “没错,就是他” 许久,白居易没有作声,这个消息足以证明,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很可能是凶手之一。 甚至,顺藤摸瓜,还可能找到宦官集团的实锤。 薛涛的琵琶再次响起,这次的曲子,跟前面截然不同,节奏极快,音调清脆,不时有弹、挑、勾、扫技法,时而如银瓶碎地,时而如万马行军,时而,又像一块布被瞬间撕裂。 白居易蘸满墨汁,继续写那首长诗: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 07 月已西斜,四周更安静了。 江风透过窗,有湿湿的寒意。船头的伙计,已经有均匀的鼾声,二人又加了酒,兴致不减。 白居易先开口: “我有办法把消息传给皇上,半个月后,有个可靠的人….” 他还没说话,薛涛已经打断: “我相信白大人可以办到,后面的事,我就不必知道了。” “那,咱们聊点别的?” “人人都说,白大人风流倜傥,怎么对我的身世一点也不好奇,看来我真的老了。” 白居易脸上的严肃消失了,气氛开始轻松起来: “薛姑娘哪里话。来,说说你吧,不然这诗的下半段还真不好写。” “我本是长安人,父亲是个小官,后来被调往成都,居家搬迁。本来,我也应该像普通女子那样,吟诗习字,长大找一个良人嫁了。” 说到这里,薛涛停顿了一下,面露忧伤。 “后来呢?” “三年后,父亲突然去世,我们全家失去了依靠。那年,我才十二岁。” 白居易递上一方手帕,静静地听着,薛涛声音带着哽咽: “那年起,我进了教坊。练琴、习诗、歌舞,尽是讨好男人的本事。酒席歌筵,我们作陪,如同男人的玩物。” 说到这里,白居易擦了一下额头。 “可即便这样,姐妹们也相互轻视,勾心斗角。每次教坊赛艺,我都是头筹,受尽嫉妒。哎,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后来年龄渐大,几个好姐妹,有的做了别人的侍妾,有的流落青楼,还有的,嫁了小商贩。而我,孤独至今。” 薛涛声音哀婉,白居易也不禁伤感起来,他揉一下朦胧泪眼,继续写: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写到这里,他自然而然想到元稹。 这家伙着说薛涛才貌双全,没成想,她竟有如此坎坷的身世。 他想安慰她: “薛姑娘,其实......元稹对你是真感情。” 薛涛干笑了一声,语气中有怨恨: “是呀,他感情很真……对许多女人都真”。 “是是是,回头我帮你教训他。” 白居易露出一丝尴尬。 诗已经写完,他又重新读了一遍,没有涉及今天的敏感话题,也修改了薛涛的身份,就算这首诗像他的《长恨歌》一样唱红大唐,也没人知道主角是谁,更没人知道,在这个异乡的夜晚,他们都谈了什么。 嗯,没有疏漏,堪称完美。他把笔尖放在诗头,郑重地写上三个字:琵琶行。慢慢卷起,递给薛涛。 “白某荣幸,今日终于为薛姑娘写了一首诗。” 薛涛接过诗卷,又是一个神秘的微笑: “不,白大人,是第二首。” 白居易充满疑惑: “薛姑娘何出此言?” “还记得您的这首诗吗?” 说着,薛涛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 白居易接过一看,顿时一阵紧张。那竟然是两年前,他酒后帮元稹写的“分手诗”。 08 彼时,薛涛在成都苦苦等待,而元稹处处留情,只哄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薛涛的情诗一封接一封,而元稹则不厌其烦。白居易大笔一挥,哥来帮你。 于是,他竟然以元稹朋友的身份,给未曾见过面的薛涛,写了一首诗: 峨眉山势接云霓,欲逐刘郎此路迷。 若似剡中容易到,春风犹隔武陵溪。
意思是:你在那么远的成都,要撩元稹,此路不通啊姑娘。就算你十里春风,想吹到他所在的剡中,中间还隔着迷宫一样的桃花源呢。 这首《与薛涛》本来是意气用事,交给驿站的公差后,白居易早就把它忘了。 没想到,薛涛竟一直留着。 如果不是黑纸白字,他一定不会承认。只是现在,听完薛涛的经历,他只觉得一阵愧疚。在她苦苦等待元稹的日子里,这首诗无疑给她雪上又加了一层霜。 船内光线已然明亮,外面传来渔夫悠扬的渔歌,天已经亮了。 白居易振作一下倦容,说: “那都是酒后醉言,薛姑娘千万别当真。” “酒后醉言?白大人还是留着给元稹说吧。” 白居易脸上,出现了更大的问号: “给元稹说?什么意思?” 薛涛微微一笑: “白大人是聪明人,想想看,你我孤男寡女,在船舱共度一宿。要是被元稹知道了……” 说着,她扬起手中那首新鲜出炉的《琵琶行》。 白居易顿时困意全无,他讽刺时政,被人说不忠;他母亲去世,朝廷以不孝治罪。元稹是他最好的朋友,如果薛涛演绎一番,他就会又多一项罪名:不义。 再说,他更不愿失去元稹这个朋友。 “薛姑娘,你到底要闹哪样?” 薛涛完全没了刚才的温婉,笑声比外面的渔歌还嘹亮,她再次扬起那首《琵琶行》: 你拆散我俩,我也要拆散你俩! TEH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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