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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如何有意味地显示?

 江山携手 2018-06-24
                 昌政
 
                 视角
 
  许多人宣称自己在写纯诗,即独立表达个人的见识、情感,不媚时俗。写诗当然要独创,问题是如果写得太实、太虚,意味索然,纯有何用?“现代诗是有意味的显示”(蔡其矫语),既要显示,又要有意味,在这虚实之间,如何有个性地表达独特的发现?视角很重要。请读大卫的《栅栏》: 
 
  谁说那是栅栏呢 
  分明是青草 
  拱出了地平线 
 
  谁说那是地平线呢 
  分明是波浪
  遇见了闪电
 
  谁说那是闪电呢
  分明是有人走着走着
  就消失于人间
 
  谁说那是人间呢
  分明是月光
  在风中孤悬
 
  诗人触目的是一道青草伴生的栅栏,此景常见。诗人想必觉察:栅栏屡屡修理,但栅栏间的野草岁岁独自返青。所以,放大了时空去看,“谁说那是栅栏呢/分明是青草/拱出了地平线”,以此视角观察,地平线、闪电、人间,也都和有形的栅栏一样虚空,天地间唯余月光在风中孤悬——这无形的栅栏,一派静寂。
独特的视角发现了富有禅意的生命意识:栅栏阻止不了青草拱出地平线,而更深的觉悟在于大时空中苍茫的宿命感。全诗四节,以顶针的方式一气呵成,简洁,生动。若以“诗品”论,可谓“空灵”。
 

 
                   巧合
 
  当下有些诗类似将散文分行排列,尽管为了争取读者,添加情节,如段子,如小故事,但写得太实,与诗无关。诗要弹跳起来,脱离散文进入诗意空间,在虚实之间飞翔。弹跳术有多种,“巧合”常用,所谓无巧不成书。孙晓杰的《旅人》正是以巧合取胜:
 
  列车在黑夜里穿行
  一个睡在下铺
  沉默的人,忽然翻身侧卧
  将一张微亮的纸片
  凑向车厢里昏昏欲睡的夜灯
  他用记忆之手
  写下一堆不眠的文字
  整个黑夜都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
  但在他收起笔尖的一刻
  列车似乎发生了倾斜
  并且剧烈地
  晃动了一下!
 
  前五行,只是素描,除了简洁、质感和优美的节奏,并无诗意。接着三行,进入了虚实之间,虽然“整个黑夜都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但让前五行的场景显得神秘,从而透露出严峻的意味。诗写至此,或转向揣测、暗示、映衬、纵深、独白……总之,大多重视意义的提升。
但孙诗人创新,继续素描,以意象思维:收起笔尖的一刻,列车晃动了一下。这是巧合。巧合就有诗意吗?当然不一定,但诗人加入了一点主观意识:“列车似乎发生了倾斜”,意味就深长了:摸黑侧卧书写,内容何其沉重,不然,何至于收笔时列车随之倾斜,晃动了一下?于是,黑夜、下铺、翻身、微亮、昏昏欲睡、不眠的文字,通通产生了有意味的关联,诗意饱满,让人思考:那个“沉默的人”是谁?谁是时代列车上伟大的书写者?
  精心择取、打磨,让巧合产生意味,也就产生了诗。
 

 
                  顺拈
 
  写诗有妙手偶得的现象,不着力也新鲜。比如日落景象,古今多少人为之赋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孔孚的《大漠落日》只有两行两个字:“圆/寂”;台湾诗人向明笔下马尼拉湾来不及呼痛的落日,是“壮烈的一种结束”。而张二棍的《太阳落山了》似乎是顺手拈来:
 
  无山可落时
  就落水,落地平线
  落棚户区,落垃圾堆
  我还见过 它静静落在
  火葬场的烟囱后面
  落日真谦逊啊
  它从不对你我的人间
  挑三拣四

  从“太阳落山了”,到“无山可落时/就落水”,是灵机一动的顺拈,这需要洒脱的气质和圆融的态度。心不纠结,气就飞扬,以“落”为媒,引出一种人生态度:谦逊。赞赏之意尽在其中。
  当然,诗人还可让日一直落下去,以便“按行数计算稿酬”,但是,二棍一发现“落日真谦逊啊”,就止笔了,故而诗意能像落日一样饱满。
 
                  留白
 
  诗忌写满,尤其忌像说明书,把个道理说透。诗不讲理,它只诱人感悟。诗说出的部分,只是用来点拨、刺激读者去发现诗人所含蓄的部分,诚如古人所说:“含不尽之意于言外。”诗人藏起了多少?他自己也说不定,要靠读者参与再创造。一首诗的审美价值有多大,就看它暗示出的诗意空间有多大,这也叫作留白,陈小三的《天梯》是个范例,仅四行:
 
  在西藏,山脚的石头上画着天梯
  你仰望的山顶上
  画着一朵云
  那是梯子的最后一步台阶
 
  山脚的石头上为什么画着梯子?不管是有意或无意,诗人都不关心,但它毕竟触动了诗人的灵感,由梯子想到了天梯、云梯,于是,一首诗就酝酿而成了。
 “在西藏”,暗示着:这是世上最高的地方;“仰望”,暗示西藏的这座山极高。山顶上“画着一朵云”,是“诗家语”,由石头上的画拈连而来的,说它是“梯子的最后一步台阶”,故作轻松语,似易实难,想到天梯的最后一步竟然登不了,天仍够不着,能不仰天长叹:天何深广,人何渺茫!
  企望是人之大欲,但是谁肯相信:天是够不着的!
 

 
              反讽两例
 
 
           
 
           拓夫
 
  算命先生说
  你在三十岁那年
  有过一劫
 
  我回忆了一下
  那年秋天
  在张家界
  我遇到一场雨
 
  诗在直叙中,幽了一默,故有反讽的意趣。如果把“雨”改为“车祸”或“凶杀”,就索然无味了。诗忌平实,高手惯于平中见峭。拓夫的《北京的雨》,也具强烈的反讽意味,一喻成诗,生动、形象:
  有点像
  大人物讲话
  开始几滴相当于
  “同志们”
  紧接着就是
  雷鸣般的掌声
  经久不息
 

    城北村的菩萨
 
     梅花驿
 
  菩萨住在城北村的
  一间农舍
  低矮,破旧
  她一早就出门了
  柴门紧闭,小院子野花漫开
 
  无端地想到:把“普萨”二字换成“阿婆”,如何?农舍矮、破,但野花满院,能在这里生活的人,只能是“普萨”——修成佛了。那么,“她一早就出门了”,乞食,还是渡人?素净的文字,生动的画面,诗意盎然,平添了人世的羞惭。梅花驿善于素描,以悄然转换的角色,让诗意的空间骤然扩大,触及人心而不动声色。比如他的《在古山寨》,以“大碗喝酒的游客”的错觉,将古山寨的风吹草动写得如此惊心:
  秋天的野草
  比夏天的野草
  长得更高了
  风一吹
  野草和野草撞在一起
  哗哗作响
  聚义厅里
  大碗喝酒的游客
  还以为
  是满山的刀子
  互相拚杀
 
      来源:微信公众号“中文转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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