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布谷鸟的翅膀花 — 努尔买买提大叔和他弥足珍贵的手艺 . 没有孤独的美 唯有无声之诗 在莎车县城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巷里,住着这样一户人家。 寻常的门牌号,落着灰的雕花木门,反扣着的大铁锁,几盆好看的月季花,再普通不过的门脸。然而在这样一个平凡的老屋里,却住着一个不平凡的大叔—努尔买买提,莎车县唯一留存的艾德莱斯绸手工艺人。每次去他家,无论去参观还是买丝绸,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侧耳倾听,门缝里传出了“吱吱呀呀”的织机声,总要敲很久,大叔才跑来开门。每当商铺木门打开的刹那,五彩缤纷的色彩和植物染料的气息就会扑面而来,挂满了墙的艾德莱斯绸,像沸腾的礼花般绽满了整间屋子,让人心情愉悦。大叔依旧兴奋地跑去里屋换身干净得体的衣服,然后乐此不疲地抱着大一堆参展证、工作证、奖牌、照片出来给我们看,给我们介绍前几年带着女儿去北京、去上海、去乌鲁木齐参加展览的日子……提到从前,大叔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像是诉说着自己的青春,怀念并渴望着。 说到老屋,这里名副其实。在整体并不大的土木结构的民居里,既包含着艾德莱斯绸的售卖商铺、手工艺作坊、染色区,还包含着大叔家的起居室、厨房,和卧室尽头被厚厚门帘隔开的羊圈,以至于每到大叔家,朋友们都会被不知哪里传来的“咩咩”声惊的目瞪口呆。 穿过外屋的商铺,再低头钻进一个小小的木门,就是大叔纺织艾德莱斯绸的作坊了,一台古老的像是上个世纪的木质车床赫然出现在眼前,屋内有些昏暗,顶部的一扇小小的天窗投下了些许阳光,才得以照亮那个落了很多灰尘的纺线轮和一口堆满了杂物的黑铁染色锅。几块压重的大石头已将地表砸出了一块深深的洞,一台80年代的收音机立在墙边,正播着大叔爱听的新闻频道。 大叔用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捧出一把把蚕壳和抽好的桑蚕丝给我们看,并尝试给我们做抽丝剥茧的示范,每次去,他还会细心的挑两个完整的蚕茧塞给我,让我带回家留念。后来,他又从炕头抱下那一卷卷包裹的很严实,但落满了灰尘的线团,小心温柔的打开它,我们眼前一亮,多么漂亮的色彩啊!努尔买买提大叔的眼神,像望自己的小孙子那般柔情蜜意,我们也被深深地感染着。 作为古丝绸之路上的活化石,新疆自古以来就有植物染色的沿袭和传承,纯手工的艾德莱斯绸至今还保留着古法染色的技艺,所有染色颜料是先用核桃皮、石榴皮、吐曼花、野山花和草根等植物的液体浸泡上色,色泽明亮、古朴大方。然后在织布前进行扎经、染色,过程中图案的轮廓在染料的浸润后形成了自然的色晕,参差错落,颜色疏散却不混乱,富有变化和层次,这也正是艾德莱斯绸最精彩和有魅力的地方。 对纯手作的纺织物来说,颜色穿插越多、纹样越丰富,也就费时越长,难度越大。突然感到惭愧和内疚,曾经一看到艾德莱斯绸满满的色彩就觉得“有些土气”的我,现在站在努尔买买提大叔的面前,竟不知该如何诉说心中的崇敬和感动。 毫不夸张的说,此时此刻,我觉得这些色彩缤纷的艾德莱斯绸简直美的让人窒息,正如艾德莱斯的维吾尔族名称一样-“布谷鸟的翅膀花”,美丽、灵动、绽放。 接着,大叔激动地给我们演示了编织艾德莱斯绸的过程,就在这架落满灰尘的纺轮前,在这台简单古老的织机上,大叔娴熟的推拉着车床,脚底有节奏地踩着踏板,一根根彩色的蚕丝飞快的穿过梭子,在经线中纵横交错,破茧成蝶一般,酝酿成令人心动的色彩。 一束天光投射在彩色的艾德莱斯绸上,是那样轻柔和梦幻,就像一颗沉睡了千年的夜明珠,从尘封的记忆中苏醒,照亮了买买提大叔坚定和慈祥的脸庞,也照亮了我们每个人心间的希望。 从这些古老的工具和材料中,我仿佛看见了制作一条艾德莱斯绸的整个生产工艺:从蚕茧煮沸抽丝—并丝—卷线,然后经过扎染—图案设计—捆扎,最后分线—上机—织绸,形成成品,其过程的复杂和繁琐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带着沉甸甸的思绪和感慨。
纯手工的艾德莱斯制作相当费时费力,因为蚕丝极细,大叔每天坐在织机前八九个小时只能织出一米左右的丝绸(宽度45厘米左右,长度6米)。就这样单调重复的动作,买买提大叔重复了几十年,但是在他看来,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却仍是有意义的,因为这就是他的父辈代代相传的手艺、是他一生热爱和珍惜的事业,是他已经融入了身体的血液。 为什么说每次的到来,都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事实上,这两年来大叔一家的生活状况非常不乐观,虽然政府一直在给予补助和支持,但却难以维持一家的生计,因为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大机器生产早已取代了纯手工的技艺,人们发现花更少的钱可以买到更多的丝绸,好打理而且不会掉色(植物染色在清洗后会有一些掉色),所以除了在婚丧嫁娶等重要节日中,人们要扯上一块好丝绸做裙子以外,基本上很少有人再光顾努尔买买提大叔的店了,因此现在的大部分时间里,店铺的门都是反锁着的。 2014年乌鲁木齐参加“非物质文化遗产博览会”的努尔买买提大叔 买买提大叔也给我们诉说了心中的担忧,他说现在的传统艺人大多是60,70岁以上的老人,在莎车县城也没有几个老人会织布了,因为工艺的复杂,市场又不景气,所以年轻人也不愿意学习这个传统的技艺,他的家里只有一个女儿,现在继承了他的手艺,但是因为国语不精通,所以和其他民族的朋友们交流起来很困难。他每天在家织布,但是织好的布却只能包裹起来放在那里,绕好的线也还有很多都包裹着没有使用,他很担心当自己离开了以后,女儿难以维持生活。 买买提大叔希望,传统的手艺能和现代化的思想相结合,他说,现在织出来的艾德莱斯绸只能当布料卖给当地人做裙子,但他不会设计,也不会和别人沟通,如果能设计出更多的衍生品,也许就会有更多的人喜欢艾德莱斯了。 作为一个设计工作者,听到这一席话,我感到触动和沉重,我所知道的艾德莱斯绸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有人研究并作出了衍生品,每年也有很多相关的比赛和展览,但是因为语言的制约和环境的闭塞,买买提大叔一家却难以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美丽古老的技艺,我在心里承诺,一定要帮他们做点什么。 环顾买买提大叔的家,一切都古老而朴实。然而老去的,只是“物”的生命形态,真正延续的,确是“物”的精神内涵,是创造新生命的过程,它是手与心的沟通、是对技艺的真诚、民族的智慧、和中华传统的美德。 那些经过时光凝练的器物,变的越发醇厚和真挚,带着时间的味道,在昏暗的光影里绽放出最美的色彩。就像《留住手艺》里写到的:专注,唯一,韬晦,低调,饱满的沉默,一种近乎爱情的美感。 — CHANGE|乡村里的乌托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