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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家族》的榻榻米之味——也读“是枝裕和热” | 金涛

 老鄧子 2018-07-03



文/ 金涛


   《小偷家族》在上海国际电影节掀起的抢票狂潮,足以表明是枝裕和的热度。“金棕榈”的光环加持下,是枝裕和作为日本电影的旗手,走向世界,绝非偶然。


       “小偷”素来是电影节上动人的题材,可是,这次更为深刻的是“家族”。在笔者看来,这是一次对导演零存整取式的褒奖。十多年来,是枝裕和的电影票房不高,却一直深度存在。他的电影在文化和美学层面,重构了日本当代真人电影的价值坚守,致敬了日本电影深厚的家庭伦理传统,呈现了具有浓郁东方特征的美学风格。


       童年、家乡和父母是一位导演的胎记,终生附体,挥之不去。从《小偷家族》追溯《无人知晓》《如父如子》《步履不停》《海街日记》,及至去年参展电影节的《比海更深》,是枝裕和的电影构成了蔚为大观的谱系,像是同一棵大树树干上分出的不同枝杈,蔓延滋长,殊途同归。



       这是大师的征候。小津安二郎终生只是在拍一部电影,他的53部长片贯穿着同一声叹息:家庭关系的崩溃。从《东京物语》开始,重复着屋檐下的永恒主题:爱、别离、孤独、苍老和死亡。是枝裕和一路跟随,但他更钟情于探索东方家庭那种微妙的亲晤和疏离,透析血缘和亲情的融合与羁绊。


       《小偷家族》依旧把一家人放在“手术台”上解剖,这一次刀锋犀利。六口之家,“爸爸”和“妈妈”分别在建筑工地和洗衣房做苦力,“姐姐”在风俗店卖春,“弟弟”小偷小摸贴补家用,全家唯一的固定收入只有靠“奶奶”的养老金。故事的核心在于:他们本不是一家人。引爆这个戏剧性冲突的导火索从收养一名女童开始,她打破了这个家庭原有的平衡。这部片子是导演的集大成之作,冷峻如《如父如子》和《无人知晓》的升级,遗弃和分离是生命的底色;温情似《海街日记》和《步履不停》的结合,收养和救赎是相伴的意义。是枝裕和式的静水深流,不是禅房空寂,关键在于让你感知海平面下的冷暖交汇和内心激荡。相比之前作品的恬淡,《小偷家族》的口味有点重,水面的骤雨和水下的狂流,共同翻卷。尽管如此,是枝裕和的原味没变,好比日式咖喱,再辛辣,也总留着那一口绵顺和回甜。



       在《小偷家族》中,明晰可辨的是导演是枝裕和鲜明的个人印记。一是对现实的投射。他的电影总能让人看到真实的日本,不仅是老龄化问题的牵绊,还有父子关系紧张折射的代际冲突,独居家庭增多反映的高离婚率现象,“无用”大叔的迷茫昭示的中年危机,工厂长期造假反映经济停滞带来的困顿,弃婴和儿童性侵事件暴露的道德滑坡问题。但是,现实在他的电影中只是浅浅的投射,而不是深深的干预。


       二是对家庭的关注。家庭在日本电影中意味深长,叙事从来不甚宏大,格局却是深不可测。是枝裕和的电影日记中,包含了当今日本家庭面临的种种畸变:父权主义的崩溃、离异子女的情感冷漠、空巢家庭的精神隔离以及都市“孤独死”现象。《小偷家族》直击了底层社会的犯罪行为以及边缘化家庭的自我挣扎,片中有一个行窃失败的细节,失主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原谅,以此借底层人之间的温暖传递,植入导演的同情。



       三是对人物的挖掘。不同于小津安二郎,是枝裕和对家庭伦理片的创新,不再限于“榻榻米”般的视角和“铁三角”式的人物关系,有趣的是他和小津形成的美学对位:小津成功塑造了“沉默的父亲”形象,习惯从父女关系的视角,表现离家的失落;是枝擅长刻画“唠叨的母亲”的视角,表现回家的救赎。《小偷家族》中的灵魂人物,依然是树木希林扮演的“奶奶”,她是这个群体的“圣母”,所有故事的起点。


       《小偷家族》未必是是枝裕和最好的但却是最标志性的作品。戛纳首映时长达9分钟的掌声,是对导演一直以来的社会责任感、艺术坚守和勤奋态度的回应。每每看是枝裕和,总是会想着中国导演和他的差距,这里面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传统。日本电影素有自我封闭“孤岛效应”,不以拍给外国人看为荣,从文化层面上讲,这反而是好事。初次看是枝裕和的西方影评人惊呼:这位导演不嚣叫,只低语。他们无法明白,小津安二郎曾说“世界就在榻榻米上”。几尺榻榻米,在日本数代电影人眼里,既是世相,亦是内心,是整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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