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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哥大姐|我的家在东北(五)

 nmcd350 2018-07-05

我的大哥大姐|我的家在东北(五)

那年那月那日头,那山那水那河流。自传体家史小说,再现家族历史,尊重史实,尊重历史人物,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by 王志华

十年寒窗苦

改革开放前,农村的户籍制度相对稳定,人口流动少。农村孩子想要跳出农门,只有两条路:上学或者参军。个别学习好的继续读书考大学,大多数学习差的被大浪淘沙,上一二年学就辍学了,回家帮大人干农活。

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没有文化,羡慕读书人,希望我们能好好读书,只有把书读好了才能跳出农门,不用像他们一样,受苦受累甚至挨饿受欺凌。

在那种家徒四壁,忍受饥饿,甚至我们娘几个差点食物中毒儿,险遭不测的情况下,也没有动摇父母叫我们上学的决心。

1963年,大哥初中毕业报考了学制三年的赵光农机校,学校离家500多公里远,大哥平时住校寒暑假才回来。机校毕业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又多念了一年。

大姐13岁,个子高挑,十分的俊秀。我们几个还小,当时只有父亲一个人挣工分儿。家里人口多,劳动力少,日子过得紧巴巴捉襟见肘,父母无奈决定让大姐辍学下地干活。

大姐聪明,学习好,上小学三年就跳到了五年级,连跳两级,考试全班仍然是第一。搁在现在妥妥的一个学霸,大学苗子。为辍学这事,她哭闹了三天坚决不同意,她想向大哥一样读书考大学,但无济于事。气的大姐把课本儿全撕了。

在娘和四姨的劝说下,终于答应父亲下地劳动。学校老师听说后赶到我家劝说我父母,希望他们能改变态度,让大姐回去读书。但家里没能力同时供大哥大姐两个孩子上学,父亲无奈选择了牺牲女儿。

大姐辍学下来,既能挣工分贴补家用帮娘干家务活,又能照顾下面的四个弟妹。大姐上大学的梦破碎了,这件事成为她心中的一个硬刺,一生永远的心痛。为了整个家族,更是为了哥哥,她做出了人生最痛苦的选择,回家务农了。

当时大哥在外上学,冬天放寒假回家过年,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他不禁潸然泪下哽咽无语! 大哥现在提在起此事仍黯然神伤。

我的大哥大姐|我的家在东北(五)

那年代重男轻女,农村女孩多数不能上学,绝大多数沒进过学校的门,女孩从小就和父母下地挣工分。更可悲的是,十五六岁就嫁人,生儿育女。绝不允许自已找婆家,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买卖婚姻盛行,农民一个个腆着个脸,把女儿卖了钱收取彩礼,却用与给儿子盖房结婚。用女儿劳动掙工分的收入,却给儿子过彩礼娶媳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咧大嘴偷着乐,大言不惭互相吹嘘,小农意识思维极其狭隘,觉得占了大便宜。

大哥说:大姐为家里牺牲最大,为大哥牺牲最大。大姐辍学是为了保证大哥能上完中专,大姐是被逼无奈做出了牺牲。

在外求学的大哥,背负着父母的全部希望,从小学初中到中专毕业,念了12年的书,这其中的辛酸和磨难,非一般人能比。

大哥天资聪颖,从小学习就好。不论是念书还是后来的入团入党乃至工作后的提干,他都走在同龄人的前面。为了实现父母的望子成龙梦,为了家里走出来第一个读书人,他书念得非常爭气,非常的辛苦和不易。

农村孩子即使上了学,每年都大浪淘沙,少数因考试不及格,绝大部分因家庭生活困难,吃不上饭而辍学,不是因为学费高上不起学。当时每年的学费很低才3元,凡是拿不起学费的,学校都给予免学费,大哥念到初中毕业时,全班学生仅剩28人。

那年高考,卫星中学考上一半,共十四人,在全县名列第2,这是望奎县卫星中学历史上最辉煌的一页,此事在县志都有记载。

那时家里相当贫困,买不起书包,娘拆旧棉裤倒下一半裤腿布,洗干净,大哥就用这块旧布包书本,天天抱着去上学,直到小学毕业,父亲那年分红领了几十元钱,才花3元8角9分钱买了一个黄书包。书包上印着,艰苦朴素,四个红字。

上小学用铅笔,别人家孩子买1角2分一支的天坛牌铅笔,大哥只能买3分一支的白杆铅笔,用到剩个铅笔头,实在不能用了也舍不得扔掉,用大姆指食指中指捏住了写。

上中学了很多同学用上了工农牌钢笔,瓶装的兰黑墨水。大哥只能买1角一支的白色木杆工农牌沾水笔,买5分钱一片的2片蓝墨水,娘帮他用温水化开,灌到墨水瓶里。

冬天天冷路远,大哥天天上学放学手捧着墨水,教室冰窖一样冷放一夜就冻裂,上课时,一边听老师讲课,一边用双手捂住结冰的墨水瓶子,墨水捂化了才能沾水写字。

我的大哥大姐|我的家在东北(五)

后来在克东县当教师的姨表哥张殿贵来串门,见大哥沒有钢笔,就把他插在左侧上衣兜的,工农牌钢笔掏出来送给大哥,大哥一直用到中专毕业,直到参加工作,仍然用了几年。

农村学校条件艰苦,教育质量低,许多电视剧表演的极不真实。只有在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才真正了解。

学校一个大教室,坐四个班级一百多人,一个老师上大课,得从一年级讲到四年级的课本,很辛苦。学生们按年级顺序有的坐地下长条木板上,有的坐砖头上,有的座在土坯搭的跺子上,后边的高个子才坐长橙子上,前低后高,参差不齐。教室里闹轰轰的乱马营花,老师嘚的喝地按下葫芦起了瓢,破马张飞,乌敖喊叫着维持秩序才能上课。

教室沒暖气,学生手脚都冻裂了口子,用砖坯砌了炉子,买不起炉盖子,捡公社机关食堂一口破锅扣在炉子上,没有煤烧,组织老师学生周日去生产队地里拔谷茬子,玉米茬子背回来烧炉子,柴湿烟薰火燎烧不热,呛的老师学生直咳嗽。

我的大哥大姐|我的家在东北(五)

大哥上学离家远,中午带饭,娘用蒸干粮铺帘子底的苞米叶子,包2个大饼子或窝头。中间夹半根咸黄瓜,冬天教室冷,干粮冻的一咬一个白茬,就着咸黄瓜吃,想喝一口凉水都没有。大哥因此得了胃病,参加工作后,三十多岁才养好。

大哥从小立志,刻苦读书,发奋苦读,忍饥挨饿受冻,咬牙坚持下来。那时家家如此,人们面带菜色,衣衫褴褛,十冬腊月学生们手脚都生了冻疮。

上学刮风下雨雪从不间断,没有雨衣,雨天披麻袋上学,冬天戴一顶破狗皮帽子,顶风冒雪。 夏天只有一双家里手工做的黑布鞋,就一套衣服,没有替换,冬夏没有短裤衬衣衬裤,直到上初中才买了一条裤衩。

冬天穿靰勒,里边绪乌拉草,父亲早起就下地干活,母亲忙于家务,十几岁的孩子,不会绪草,不会绑靰勒带子,经常哭哭叽叽的一边哭一边绑, 走一段路鞋带开了,里边的乌拉草滚包窜一边去,牛皮靰勒皮革很硬,沒有袜子,脚指脚后根都磨烂了,烂出了窟隆。

六十年代未换成了胶鞋,胶鞋更冷没有鞋垫,进屋胶皮就缓霜,冻的脚起泡,年年冬脚都烂,那年大哥脚疼上不了学,趴在床上哭,沒有药娘给他上艾叶灰, 娘搂着儿子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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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家出贵子

那年头,东北农村穷的几个人盖一床被。全家只有父亲有一双褥子,其它人睡光炕席,小时候我和哥盖一床被,哥上学走后,我和弟弟盖一床被。

冬天屋里墙上窗户上都凝结白霜,农村人的棉被为了结实不费布,都是用淀粉浆洗,用棒槌槌过的,天冷钻被窝时冰凉,早晨起来光身穿棉袄棉裤更凉!

暑假了,大哥和同学回队里参加麦收劳动,光着脚下地去割小麦,父亲照常在前面领头,割的飞快,有两个农民邪愣着三角眼歪戴帽子,叼着9分钱一盒的白皮经济烟,一个叫鄂四,一个叫利君山,割到一片湿洼地时,为了省劲他俩放下镰刀,用手连根拔小麦,把麦子根上的湿泥,竟甩在父亲身上。

父亲回头瞅了瞅他们,抖落了一下身上的泥土,继续低头割麦子。大哥气的浑身哆嗦咬着牙根发抖和鄂四吵了一架。

社员汤大姨父把大哥拉开,低声说:你整不过他们,他们仗着大户宗亲人多势众, 你爹孤单一人没有势力,当队长尽受他们的气!这伙人奸嗄咕咚奇坏无比,谁都敢整,他们竟当面骂我汤二逼,汤小扁!你要好好学习,为你爹爭气,把全家带出农村吧!从此大哥发誓,一定要学业有成把家带走,不能让老爹在这儿再受欺负。

大哥从小学习就拔尖,年年考试成绩名列前矛。是公认的好孩子好学生。在学校第一个加入少先队,第一个入团。是少先队干部,共青团干部,入团笫一年就和另一名同学,代表学校参加乡里的团代会,大哥品学兼优,年年考试成绩好,能考上不错的大学。

高考前大哥深思熟虑,决定考个农字头的农垦中专。就是为了能把全家八口人带出去,按当时户口政策,农村人进城沒有希望。为了早工作早开工资,尽早减轻家庭负担,选了个三年学制,学期最短能进国营农场的学校,求学时吃尽了苦头。

家里出不起伙食费,在校申请享受助学金,每月7元2角钱,当年一个馒头(2两)才四分钱,一碗菠菜土豆条、大头菜汤才2分钱,白菜炒粉条一角钱,干豆付炒肉2角5分钱,大哥舍不得花钱买菜吃,更别心思买肉菜吃, 每顿吃2个馒头喝一碗菜汤1角钱,每天花3角钱,每月需伙食费9元3角钱,可这点助学金吃饭都不够。

父亲拼命干一年,年成不好欠收了,还得欠生产队柴粮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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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只能到老秋后,打完场分了口粮,用爬犁拉到卫星粮库卖一些,从牙缝里挤出钱,换点地方粮票和现金补贴大哥。

那一年,家里省吃俭用攒下十五元钱,娘让大姐去惠头乡西屯邮局给大哥邮钱,走在路上钱丢失了,大姐在路上往返两次来回寻找,问路过的村民都说没捡到。

大姐号淘大哭,悔恨丢了钱,好几天哭的吃不下饭。不得已娘把家里两只正下蛋的老母鸡卖了六元钱,给大哥邮去。

大姐为了给大哥掙伙食费,利用夏天农闲时顶风冒雨,不顾烈日炎炎,到南山下大队砖场出砖,砖窑里热气蒸腾,一个16岁女孩子用手搬或后背背砖,半袖小衫连背心都磨碎了,两手烫出血泡,后背磨破了结了血痂,每月拼命挣几元现钱,用予接济大哥上学才沒饿肚子。

那年头物资匮乏,十分贫困,信息落后,交通闭塞,望奎县至今未通火车。那年大哥放暑假回家,眼看九月一日开学,没钱买车票走不了。

返校车票钱不多,公路及铁路加一起共六元六角钱,家里只有3元,差3元6角钱,娘张罗了十多天也没办法,实在没着落,无奈去求人,娘领大哥去老舅家,老舅凑了3块6角钱借给了娘,生产队欠收,实在没钱还,直到年底,卖了点口粮,才还上欠老舅的三块六角钱。

大哥在校这几年从没使过香皂肥皂,沒用过牙膏,花一块钱买了一袋牙粉刷牙,每天用凉水洗脸洗脚。夏天只有一件花格衬衣,每天午饭后洗净,凉在外边,在宿舍里光着上身午休,下午洗完脚,上课时再把衬衣穿上。

大哥刻苦攻读,励精图治,终于在1972年把全家接走,搬出农村,定居到黑龙江生产建没兵团军垦农场,过上了好日子。

大哥从基层连队副指导员做起,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终于出人头地,事业有成。仅用十年多时间,连任政企合一的北安农垦局红星农场党委书记兼场长,北大荒集团红星科工贸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领导三万八千多名职工和家属。

大哥向电视剧中那些寒门长子一样,竭尽全力也要把家带出农村,把兄弟姐妹们安排就业跳出农门。大哥是父亲的好儿子是孝子,是兄弟姐妹的好哥哥,尽到了长子应尽的责任。

大哥用行动弘扬了家族精神,在王家历史上写出了浓墨重彩,铸就了辉煌的一页。是父亲精神的一脉传承。

八十年代初,我入党时组织上派人到大哥单位外调,调阅北安农垦局党委组织部出具的大哥档案,档案里有上级组织,对大哥的考核评价:政治历史清白,无任何历史和现实问题。

考核结论是:此人可以重用。这个非常难得的评价和结果,是父亲当年沒有想到的, 父亲望子成龙终于看到了希望,父亲晚年幸福很滿足很欣慰。

这时候我才明白在严重自然灾害时,父亲为什么不许我们去偷粮抢粮!父亲沒文化讲不出大道理, 却以老实本份行为立标杆,让我们向他一样当老实人,说老实话,做老实事,保持人生清白。

我的大哥大姐|我的家在东北(五)

大饥荒后期的那一年,极少数村民,结成团伙,几十人上百人成群结队,堵在南山头绥望公路上,劫住运粮汽车公然抢粮,少数村民联合一起,利用夜黑风高,撬开了惠头乡种子仓库, 疯狂盗抢粮食种子,父亲决不允许我们参与!

灾难当头, 法不责众,乡政府追回了种子,教育释放了这些饥民, 没有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

我庆幸有个老实本份睿智刚强的父亲。父母严格的家教使我们未走上歧途。当年或受娘的影响,曾误解父亲无能胆小怕事,参加公安工作了解社会之后, 我理解了父亲。

父亲在那么困难的条件下,省吃俭用,含心茹苦供我们上学,家中的三个女儿除大姐外,父亲都供她们上到初中毕业,三个女儿沒有一个被卖钱换取彩礼。

父亲三个儿子都供到中专、高中、初中毕业,参加工作后,经组织上推荐保送或脫产学习都上了大学,在职期间取得了大中专以上文凭,具有高级工程师、高级政工师以上职称。几个姐妹通过努力,都有了工作,前途一片光明。

父母都不识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艰苦的劳作,使父母深刻的认识到,不识字当睁眼瞎备受歧视,下决心再苦再累也要供大哥读书,竭尽全力让其他几个子女都能上学,这在五、六十年代的东北农村,经济文化相当封闭愚皌落后的时代,堪称前卫,是一个壮举。

父爱如山,母爱如水。如果当年没有父亲的格局母亲的爱护,决定着家庭正确的发展方向,就不会有大哥的出类拔萃,其他几个兄妹也不会有发展进步。

试想,如果当年,父亲愚不可及鼠目寸光让孩子辍学,大哥及我们几个就都啥也不是,王氏家族没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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