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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驴共鸣

 稼穑居 2018-07-06
与驴共鸣

  古往今来,人们把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以及收藏鉴赏等方面的爱好叫雅兴。这些雅兴须有一定的天分和学养、充足的花销和投入、必要的时间和空间,不是什么人都能玩得起、玩得转的。
  爱好既然有雅,那么也应有俗。有些爱好不仅俗,而且俗得匪夷所思,如有的人喜欢听驴叫或学驴叫。有趣的是,这样的爱好在古代并非个案。
  东汉隐士戴良很孝顺。他母亲喜欢听驴叫,戴良就经常学驴叫让母亲高兴。西晋王济去世的时候,名士都前来吊唁。敬重王济的孙楚来晚了,哭得很悲伤。孙楚哭完了,对着灵床说:您素来喜欢我学驴叫,今天再给您学一学。由于他模仿得太像了,宾客们忍不住都笑了。
  东汉文学家王粲病逝后,魏文帝曹丕来到墓前送葬,回头看着一起来的人说,王粲喜欢听驴叫,大家学驴叫为他送行吧。于是,来宾们每人学了一声驴叫。比起哀乐和嚎哭来,一声接一声的驴叫更具特色,称得上空前绝后的特殊葬礼。
  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喜欢听驴叫。宋代将领范廷召就非常讨厌驴叫,只要让他听到,必定杀掉那驴。明朝文臣谢在杭也认为:驴叫有什么好听的,以至于儿子用来取悦母亲,朋友用来取悦朋友,君主用来取悦臣下?
  有人说,驴叫毫无情调可言,是一种行为艺术,是对世道的恶搞式报复。但从史书的记载来看,似乎不然。有人说,学驴叫是率性而为的特立独行,是愤世嫉俗的幽默声讨。那么,戴良的母亲喜欢听驴叫又作何解释呢?有人说,学驴叫可以痛快淋漓地释放压抑和憋闷,就像白居易吟咏的那样,使人“肺腑都无隔,形骸两不羁”,想来也有道理,但其美感又从何谈起呢?
  在诸多猜测和解读中,有不少人倾向于启功先生的说法。启功先生通过考证认为,朱耷画后常署名“驴”“驴屋”;“耷”即晚明时“驴”字之俗体。朱耷自名为“驴”,乃取其桀骜不驯而自嘲之意。朱耷又署“八大山人”,这四字落款系草书,貌似“哭之”或“笑之”。刘继庄《广阳杂记》云:“驴鸣似哭,马嘶如笑”。由此可知,“八大山人”的落款即指驴鸣马嘶,与其自名为“驴”暗合,意在抒发明亡之后,对新朝代的嬉笑怒骂。
  在北师大讲汉语音韵时,启功先生说,驴的叫声是最美的。那绵长的叫声里,有着文字学家赖以生存的四声。说着,他当着数百名学生的面,学了一声驴叫,声音奇美。启功先生说,这驴叫有éng、ěng、èng,正好是平、上、去,打响鼻就像是入声了。注意到汉字有四声,大概是汉魏时期的事。王仲宣活着的时候为什么爱听驴叫?大概就是那时候发现了音有四声,驴的叫声也像人说话的声调。启功还说,语言学家王力先生和陆志韦先生,也都有与我相同的看法。
  原来,这驴的仰天长鸣,有四声在里边,有音律在里边,还有寓意在里边,算得上动物界的好声音了。
  看来,雅与俗的界限并非铁定,在不同时代、不同人群中,雅与俗的标准也不尽相同。在魏晋名士那里,驴叫声也许是被视作雅乐的。尽管如此,我想不会有人真的去响应那个搞笑的号召:来吧,让我们与驴共鸣!
  附注:本文发表在《澳门日报》2018年6月28日新园地,主编郑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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