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伏”考

文章导读  

今日（2018年7月7日）小暑，又到一年暑日炎炎时，医院、药店里“三伏贴”的广告如约而至。“暑”与“伏”，已经是今天人们熟视无睹的概念。不过，无疾自问，其实并未完全理解，尤其是“伏”。现加以考证，与君共享。

暑，按《说文》，“热也”。段注：“暑与热浑言则一。故许以热训暑。析言则二……暑之义主谓湿。热之义主谓燥。故溽暑谓湿暑也。释名曰。暑，煑也。如水煑物也。热，爇也。如火所烧爇也”。段注讲的很清楚，热近燥，暑近湿；热如烧，暑如煮。热是干柴烈火，烧烤模式；暑是水火共治，蒸煮模式。接下来的问题，“暑”的时间，从何日起，到何日止？

 

众所周知，二十四节气中有“小暑”、“大暑”，即从7月7日左右到8月8日左右，是最典型的“暑天”。实际上，由于天气变化的无常，小暑前的15天，及立秋后的15天，都可能出现典型的蒸煮模式。换句话说，从夏至开始，直到“处暑”（把“暑”处决的日子），都可以称为“暑天”。

 

盘点一下，与暑相关的节气一共有五个：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时间从6月21日左右，到8月23日左右。其中心即7月23日左右的大暑节。

 

这里捎带说一句，中国传统历法属阴阳合历（犹太历也是）。与二十四节气中“小暑”、“大暑”等相关的，以及与“数伏”概念相关的，都是其中的阳历部分。阳历只讲“×年×月×日”，没有阴历中“初一”、“十五”的概念。如还有历法相关疑问，不妨百度，不再赘述。

 

“数伏”概念要复杂一些。首先，数伏开始的时间，是夏至后的第3个庚日。所谓庚日，背后是中国古代用干支纪日的一种计数方法。对这一点，有很多介绍性的文章可以参考，这里不再重复。问题是，所谓的“伏”，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定要从庚日开始呢？

 

按《说文》，“伏，司也”。段注：“司者，臣司事于外者也。司今之伺字。凡有所司者必专守之。伏伺卽服事也。引伸之为俯伏。又引伸之为隐伏。犬司人，谓犬伺人而吠之。说此字之会意也”。实际上，查看金文“伏”字（《金文编》四版p568） 一目了然，就是一个人身后跟着一条狗。狗与人的关系，如段注所说，是狗服侍、伺候人。人为主，狗为仆，人有足够的能力降服狗，狗则只有俯下身听命的份。有意思了，所谓的“三伏”，究竟是谁降服了谁？如果解释为“隐伏”、“隐藏”、“隐匿”，到底是谁遇到谁之后就隐匿起来了？

 

目前能找到的经典解释，出自《康熙字典》引《释名》：“伏者，金气伏藏之日也。金畏火，故三伏皆庚。四气代谢，皆以相生。至立秋以金代火，故庚日必伏”（按，《释名疏证补》版原文未见此）。也就是说，处在狗位置的，是“金气”。金气乖乖的伏藏起来，是因为遇到了“火气”。火能克金。

 

抛开干支记日的起源、干支的阴阳五行属性这些基础话题，这里还有几个问题：

 

1 金气伏藏，对人的影响是什么？换句话说，“伏”不“伏”，有什么关系吗？毕竟人的属性很难归入“金”的一类。放言之，整个自然界也不好用“金”来代言吧？

2 立秋时令从火（土）转金，金气从伏藏转而显现，何以还要再“伏”十多天（最少十天）？

3 中伏时间或10天或20天，有什么区别呢？换句话说，中伏是20天的时候，天气是否会比10天时更炎热？暑天拖的时间更久呢？

 

不妨放下上述问题，直接考察一下2000-2020，历年的伏天日期，可以得到以下几条结果：

 

1 初伏时间，最早7.11日，最晚7.20日；出伏时间，最早8.17日，最晚8.26日。

2 伏天总计30天的年份，包括04、06、08、10、12、14六年；其余年份均为40天。

3 入伏时间与伏天总数关系密切，凡7.11日至7.17日之间入伏者，伏天总数为40天；7.18日至7.20日之间入伏者，伏天总数为30天。

 

将这些时间与上文中“暑天”的时间节点相互比对，可以发现：

 

1 初伏开始时间，7.11-20，均在小暑（7.6-8）之后，大暑（7.22-24）之前；也就是说，小暑期间入伏。

2 中伏开始时间，7.21-30，均在大暑（7.22-24）前后。

3 出伏时间， 8.17-26，均在处暑（8.22-24）前后。

 

可见，所谓“伏天”，从时间上看，基本处于小暑至处暑之间。所以，“伏天”概念，可以参照“暑天”而定。问题是，“暑天”时间相对稳定，“伏天”时间的变化要大得多。这些变化，到底有没有意义？如果有，意义有多大？

 

无疾不掌握大量气象数据，无法对此问题给出准确答复。不过从“天气网”（http://www.tianqi.com/）提供的历史天气数据来看，问题的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可以肯定的是，这种确定“伏天”的方法，建立在干支记日的基础上，将干支阴阳五行化，并加以推演而成，所具有的预测功能，带有神秘色彩。对此过程详细考证实际上相当困难，无疾暂时无意也没有精力继续。不过，一些简单的常识，或许可以帮助理解。

 

没人可以预测明年某月某日的天气，但我们可以预订那一天的机票。二者的区别在于，天气不由人定，机票却是。从人的立场，总愿意看见天也由人定的结果，所以会有“人定胜天”这样的词汇诞生。

 

虽然无法预测具体的详细的天气，但大体的、概率性的、趋势性的情况，却是可以预测的。比如过年大暑节前后，气温会处于一年中最高的阶段，湿度也将达到峰值。实际上，人类社会自己创建的事物，其预测规律也相近似，比如股市。明年某月某日的大盘是涨还是跌？涨跌幅多少？无法预测。但如果对国家乃至世界的政治、经济大势做到洞察，那么预判大势还是比较靠谱的。我不知道下一刻你在哪里，但我知道你可能出现的范围。

 

两相比较，“暑天”概念，即从小暑至处暑，比“伏天”概念，对暑热范围的预测更模糊，也更稳定。问题是，为什么民间对“三伏”的推崇，远超过“暑天”？

 

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数伏概念在民间盛行，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从实用的角度，“伏天”的时间与“暑天”捆绑，对指导生活实用的确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其次，对照与“数伏”相对的“数九”概念，或许可以给出一些提示。

数九从冬至算起，描述从入冬到开春的气候物候规律。其性质与“暑天”完全一致。实际上，与冬日数九相对的，夏天同样有数九之说，从夏至日开始数起。（参《夏季的数九与数伏》中国医药报2003.7.28）不过，从民俗的角度，数九既然已经和冬季结合紧密，再与夏季结合，不免会造成认识和传播上的混乱。

最后，还可以尝试从一个更直观的角度来认识：到了暑天，天气十分炎热，连金属都要熔化了，人要不要躲一躲？不信？到庚日金当令时，看火热的势头够不够猛烈吧！

 

结论：“数伏”概念具有一定的实用和文化价值。但从求真的角度，“暑天”的概念，以及夏日“数九”的方法，相对更合理一些。换句话说，把变来变去的“数伏”概念取消，只保留相对稳定的“暑天”概念，更符合天气变化的客观规律，对生活的指导性也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