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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泪》赏析

 江山携手 2018-07-15
《泪》李商隐
永巷长年怨绮罗,离情终日思风波。
湘江竹上痕无限,岘首碑前洒几多?
人去紫台秋入塞,兵残楚帐夜闻歌。
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
这是一首自伤身世的七律。
此诗的写法非常别致。前面六句,一句一事。
“永巷长年怨绮罗,离情终日思风波。”首联是说,幽闭在永巷宮中哀怨的宫妃,长年累月的泪湿绮罗。闺中独居的思妇思念游子,整日担心江上的风波。
首句写宫人失宠。“永巷”是汉宫中幽闭有罪宫嫔之处。“怨绮罗”即绮罗(代指宫人)之怨。次句写离别。“思风波”既指居者思念风波中的行人,也指风波中的行人思念居者。
“湘江竹上痕无限,岘首碑前洒几多?”颔联是说,湘江边的竹子上,斑驳的啼痕也应无数,岘首山的石碑前,感怀的涕泪留下几多?
第三句写娥皇、女英的故事。相传舜南巡,死于苍梧,舜之二妃娥皇、女英赶至南方,恸哭湘江边,悲痛的泪水滴在竹子上,留下斑斑啼痕。第四句写羊祜事。西晋羊祜镇守襄阳,有惠政,死后百姓于岘山建庙立碑,岁时祭祀,望其碑者,无不堕泪。(见《晋书·羊祜传》)
“人去紫台秋入塞,兵残楚帐夜闻歌。”颈联是说,昭君离去紫台,在秋风中走向荒凉的塞外。项羽兵困垓下,在营帐里夜闻凄怆的楚歌。
第五句写王昭君出塞。紫台即紫宫,就是宫廷,汉元帝与匈奴联姻,王昭君被遣嫁匈奴。第六句写楚霸王项羽兵败事。项羽被刘邦围在垓下,兵少食尽,“夜闻汉军皆楚歌,乃惊起,饮帐中,悲歌慷慨,泣下数行”(《汉书·项羽传》)。
这六件事情况不同,性质各异但却有一个共同之点,即都含着诗题的一个“泪”字:首句是失宠之泪,次句是别离之泪,三句是伤逝之泪,四句是怀德之泪,五句是身隐异域之泪,六句是英雄末路之泪。六件事,六种泪,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有机的联系,粗粗看去,好像只是一些故实的堆积。
“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尾联是说清晨,我来到灞水桥边看到,青袍寒士相送达官贵人,才知道,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
为什么呢?因为迎送贵人,必得强颜欢笑,这对才智之士,不是一种难堪的痛苦吗?而且痛苦的泪水只能往肚里流淌,这不甚于以上六种“泪”吗?诗到此,令人豁然开朗,原来诗的构思异常新奇独特:前面六句都是铺垫陪衬,最后一联,才是本旨。正由于末联一收,才把前面六事提挈起来,使它们对末联起着衬托作用。
使前面六局和结尾二句联系起来的枢纽,是末句的“未抵”二字,它把前面六种泪归结在一点——同末句之泪对比上,而把青袍寒士潜流心底之泪突出出来,感伤深重,把诗的主旨表现得更加充分。诗人李商隐早年就有“欲回天地”的远大政治抱负,然而终其一生,都为人幕僚,侧身贵官之例,迎送应酬,精神上极其痛苦,这首诗就是诗人感伤身世的血泪的结晶。
附录《泪》李商隐
永巷长年怨绮罗,离情终日思风波。
湘江竹上痕无限,岘首碑前洒几多?
人去紫台秋入塞,兵残楚帐夜闻歌。
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
【白话译文】

  幽闭在永巷中哀怨的宫妃,长年累月地泪湿绮罗。闺中独居的思妇思念游子,整日担心江上的风波。湘江边的竹子上,斑驳的啼痕也应无数,岘首山的石碑前,感怀的涕泪流下几多?昭君离去紫台,在秋风中走向荒凉的塞外。项羽兵困垓下,在营帐里夜闻凄怆的楚歌。啊,当我在清晨时,来到灞水桥边看到,青袍寒士相送达官贵人,才知道,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

【注释】

⑴永巷:《三辅黄图》:“永巷,宫中长巷,幽闭宫女之有罪者。汉武帝时改为掖庭,置狱焉。”《史记·吕后本纪》:"乃令永巷囚戚夫人。"

⑵终日:整天。风波:风浪。

⑶湘江竹痕:指斑竹故事。李衎《竹谱详录》卷六:“泪竹生全湘九疑山中……《述异记》云:‘舜南巡,葬于苍梧,尧二女娥皇、女英泪下沾竹,文悉为之斑。’一名湘妃竹。”

⑷岘首碑:《晋书》:“羊祜卒,百姓于岘山建碑。望其碑者莫不流涕。”

⑸人去紫台:紫台,即紫宫、宫阙。此用王昭君故事。杜甫《咏怀古迹五首》之三:“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⑹兵残句:《史记·项羽本纪》:“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乃大惊曰:‘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佤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⑺灞水桥:灞水是渭河支流,源出蓝田县东秦岭北麓,流经长安东,入渭河。灞桥在长安市东灞水上,是出入长安的要路之一,唐人常以此为饯行之地。

⑻青袍:青袍寒士。玉珂:珂是马鞍上的玉石类饰物,此代指达官贵人。《西京杂记》:“长安盛饰鞍马,皆白蜃为珂。”《玉篇》:“珂,石次玉也,亦玛瑙洁白如玉者。”此言寒士送贵胄,寒士自然很难堪。

名家点评

《二冯先生评阅才调集》:冯舒:句句是泪,不是哭。冯班:平叙八句,律诗变体。

《唐诗贯珠》:起二句总说世间堕泪不休之人,下四句道古来滴泪之事,是由虚时实之法。结归到作者见在实事,谓终于青袍流落长安矣。

李义山诗解》:此诗是欲发己意,而假事为辞以成篇者也。其本旨全在结局……以诗论,则由虚而实;以情论,则由浅而深。结言凡此皆可悲可涕之处,然终不若灞水桥边,以青袍寒士而送玉珂贵客,抱穷途之恨为尤甚也。

《玉溪生诗意》:平列六句,以二句结,七律原有此格,非玉溪创调。

《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程梦星曰:此篇全用兴体,至结处一点正义便住。不知者以为咏物,则通章赋体,失作者之苦心矣。八句凡七种泪,只结句一泪为切肤之痛。

《唐体余编》:六句实赋,似是正面,结句一笔翻落,化实为虚,局法奇甚。

唐诗别裁》:以古人之泪形送别之泪,主意转在一结。

《山满楼笺注唐人七言律》:一二先虚写,一是宫娥,二是思妇。此二种人,最善于泪,故用以发端。中二联,皆泪之典故,然各有不同;三四是为人而泪者;五六是为己而泪者;送终感恩,悲穷叹遇,尽于此矣。七八再虚写天下之泪,无有多于送别;而送别之泪,无有多于灞桥:故用以收煞。

《唐贤清雅集》:昔人谓句句是泪不是哭,信然!愚谓前半犹人所知,后半放笔言之,末仍说出自己心事,方不是空空咏泪。诗骨在此,须细看"朱抵"二字。

玉溪生诗集笺注》:香山《中秋月》已有作法,此则尤变化矣。

诗境浅说》:诗题只一"泪"字,而实为送别而作。其本意于末句见之,前六句列举古人挥泪之由,句各一事,不相连续,而结句以"未抵"二字结束全篇:七律中创格也。首二句以韵语而作对语,一言宫怨之泪,一言离人之泪。三句言抚湘江之斑竹,思故君之泪也。四句言读岘首之残碑,怀遗爱之泪也。五六句言白草黄云,送明妃之远嫁;名姬骏马,悲项羽之夭亡:家国苍凉,同声一恸,儿女英雄之泪也。末句言灞桥送别,挥手沾巾,纵聚千古伤心人之泪,未抵青袍之湿透。五溪所送者何人?乃悲深若是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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