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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进的一国方案”:巴勒斯坦人的出路?

 工业设计abc 2018-07-22

作者: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毫无疑问,美国迁馆的直接原因仍然是美国中东政策的重大转向。《耶路撒冷三千年》的作者、英国学者西蒙·蒙蒂菲奥里曾经说过:“巴勒斯坦人必须承认,犹太人在耶路撒冷建造了两座圣殿,从公元前1000年起就在这里统治了好几个王国;但犹太人也必须承认,穆斯林在这里建造了两座伟大的清真寺,并在阿拉伯哈里发时期、萨拉丁时代、马穆鲁克时代和奥斯曼帝国时期一直统治着这座城市。只有冲突双方都承认彼此的真实历史叙述,才有可能达成和平。”但很显然,美国的中东政策制定者从来都是从对自己有利的一面解读历史。

去年12月6日,特朗普正式宣布美国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并表示将把美国驻以使馆从特拉维夫迁至耶路撒冷。虽然此前外界就已预测到特朗普会有这一手,但当他真的宣布后,其冲击力仍然令人震惊,并迅速引发连锁反应。去年12月13日,土耳其召集伊斯兰合作组织特别首脑会议,承认“东耶路撒冷为巴勒斯坦首都”,巴勒斯坦国总统阿巴斯则宣布巴方从此“不接受美国在巴以和平进程中发挥任何作用”。今年1月15日,巴解组织中央委员会宣布“中断对以色列的承认”。3月30日,巴勒斯坦人在加沙地带开启“回归大游行”。4月15日,沙特主办的阿盟峰会强调东耶路撒冷是巴勒斯坦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坚决反对美承认耶路撒冷为以首都及迁馆决定。5月14日,美国驻以使馆在耶路撒冷正式开馆,同日巴勒斯坦人在加沙边境与以军警爆发大规模冲突。截至6月初,美国迁馆及其后续事件引发的冲突已造成至少100余名巴勒斯坦人死亡,超过2000多人受伤,惨烈程度为数年罕见。从表面上看,特朗普无疑打破了美国70年来对巴以的固有政策,但更多的评论则认为特朗普此举只不过是扯掉了历任美国政府在该问题上的“遮羞布”而已。

《奥斯陆协议》饱受质疑

显然,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绝非仅仅因为特朗普的“任性决定”,其背后还有更加复杂的深层次、历史性原因。而越来越多的巴勒斯坦人则将矛头直指《奥斯陆协议》。1993年,时任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主席阿拉法特与时任以色列总理拉宾通过奥斯陆秘密会面后达成和平协议,当年9月双方在美国签署《临时自治安排原则宣言》,即被世人所知的《奥斯陆协议》。鉴于自1948年以来巴以冲突、数次中东战争的惨痛历史,这一协议在当时看来是巴以和平进程中具有历史意义的里程碑。《奥斯陆协议》规定,巴勒斯坦承认以色列,并为未来真正意义上“独立建国”做好准备。巴权力机构就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诞生的临时性过渡政治实体,而以色列也同时承认巴权力机构的合法性。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1995年11月拉宾被犹太激进分子刺杀身亡,巴以关系迅速恶化,《奥斯陆协议》就此被搁置,巴以关系从此陷入“僵局—和谈—破裂—冲突”的死循环,原本预定“寿命”仅有五年的巴权力机构依然存在,只不过主席已从阿拉法特换成了阿巴斯。

许多巴勒斯坦人认为,巴方接受《奥斯陆协议》无异于是中了以色列和美国方面的“圈套”,原因是巴勒斯坦对以色列国家的承认并没有换得以色列方面对巴勒斯坦的同等待遇。1988年,巴解组织全国委员会在阿尔及利亚首都阿尔及尔召开全会,首次非正式承认以色列;1993年签署《奥斯陆协议》则标志着巴方正式承认以色列。但巴方的这两次让步换来的仅仅是以色列在《奥斯陆协议》框架下承认巴解组织是巴人民的合法代表,而对巴勒斯坦人未来建立以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前边界为基础的巴勒斯坦国一事,以色列方面始终没有做出任何承诺。而以色列在获得了巴解组织的正式承认后,在法理上更加“理直气壮”,不仅可以在《奥斯陆协议》框架下继续控制巴勒斯坦被占领土,还可以肆意扩建犹太人定居点,不断侵蚀1967年战争前边界内的巴勒斯坦领土,对于巴勒斯坦建国问题、“两国方案”虚与委蛇、一拖再拖。尤其是自内塔尼亚胡当选总理以来,以色列政坛右倾化加剧,其对巴勒斯坦的行径“更加露骨”。以色列学者阿维·施莱姆曾形象地说,“内塔尼亚胡就像一边吃披萨,一边讨论如何分披萨”。

同时,许多巴勒斯坦人认为《奥斯陆协议》的最大获益者是巴解组织,而不是巴勒斯坦人民。以色列对巴解组织的承认客观上巩固了阿拉法特在巴内部的政治地位,让阿拉法特在国际舞台上有更大的合法活动空间,也使得巴解组织在与巴内部其他组织的竞争中拥有绝对优势。阿拉法特自己虽然口头上也坚持反以立场,但实际上接受了与以色列这样的“交易”。阿拉法特的批评者们普遍认为,阿拉法特浪费了巴勒斯坦人手中最重要的一张牌——“巴勒斯坦民族运动对以色列的承认”;阿拉法特及其追随者们天真地认为美国和以色列会“信守承诺”,最终让巴勒斯坦真正成为独立主权国家,但实际上阿拉法特始终没有得到美以方面任何关于“国家边界、国家属性、建国时间表”等问题的明确承诺。著名的美籍巴勒斯坦裔学者爱德华·赛义德曾怒斥《奥斯陆协议》是“让巴勒斯坦人投降的工具,是巴勒斯坦人的《凡尔赛条约》”。同时,巴勒斯坦历史学家拉希德·哈利迪也认为,《奥斯陆协议》“并不是为了解决冲突,而仅仅是让冲突固化,而且确保美国能长期介入”。

修修补补还是推倒重来?

既然《奥斯陆协议》是一剂“毒药”,美国和以色列都不可信任,那么巴解组织能否彻底抛开既有巴以和谈的框架?当前,许多巴勒斯坦政治家、战略家认为,特朗普的迁馆举动不一定完全是坏事,反而可倒逼巴解领导层彻底重新思考对以、对美政策及独立建国问题,美国的偏心和以色列的强硬终于将巴勒斯坦人彻底逼到了不得不认真思考前途命运的时刻。

长期以来,阿拉法特为代表的巴解组织领导层始终将希望寄托在美国身上,美国是巴以双方间的“最佳掮客”,而美国提出的“两国方案”是实现长久和平的最佳途径。但美以当前的行为显然让这一前途越发暗淡,部分巴勒斯坦学者认为,既然“两国方案”已经彻底无望,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以毒攻毒”的方案。他们建议巴解组织可以抛出“激进的一国方案”,即宣布从约旦河到地中海的整个地区成立一个单一国家,在这一政治实体内的犹太人、穆斯林、基督徒都享有完全平等的权利,甚至可以将国名就定为“以色列”。该方案虽然放弃、牺牲了巴勒斯坦人的民族自决权,但是与20世纪40年代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的理想相一致,即在约旦河与地中海之间建立所有公民享有平等权利的单一国家。他们认为,这一方案会让以色列陷入两难困境,进而不得不做出选择解决相关问题。如果反对“一国方案”,那么以色列就必须支持“两国方案”,最终不得不推动巴勒斯坦建国,这是当前以色列右翼政府竭力避免的。如果支持“一国方案”,那么以色列就必须思考给予巴勒斯坦人何种政治地位,如果给予巴人与犹太人同等的权利,那么巴人可凭借人口优势逐渐主导政坛;如果不给予巴人政治权利,那么以色列就等于施行类似以前南非白人政权时期的种族隔离制度,包括美国在内的国际社会都不可能支持这样的国家。巴勒斯坦谈判代表埃雷卡特近期表示支持这个方案,据称该方案得到巴内部许多人支持。

但实际上,无论是按照现行路线还是改弦更张,巴解组织手中可打之牌都非常有限。一方面,巴解组织没有与以色列要价的资本。在约旦河西岸,巴方实际控制领土已经高度碎片化,被密密麻麻的犹太人定居点隔离,彼此间难以有效联通。同时,巴方在约旦河西岸几无自卫能力,与约旦的边境也由以色列军队控制,自身安全仰仗以色列的鼻息。沙特为首的阿拉伯国家只是嘴上支持巴勒斯坦事业,暗地里却想着与以色列联手遏制伊朗,让巴解组织成为地区博弈的牺牲品。

另一方面,巴解组织领导力与执行力存在短板。在此轮巴以冲突升级之际,83岁的阿巴斯因病三次住院,引发外界对巴解继承人问题的关注和议论。阿巴斯在阿拉法特去世后领导巴勒斯坦至今,同时兼任巴勒斯坦国总统、巴解组织主席、法塔赫主席三个职位,一直没有指定明确的继承人。继承人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势必会导致巴解组织的激烈内耗,这对于巴勒斯坦事业的发展极为不利。对于巴解组织而言,先把家务事处理妥当、自身真正硬起来才是应对一切外部挑战的前提,而且这似乎也是其为数不多的能够不借助外力即可完成的工作。

(本文发表于《世界知识》杂志2018年第12期。)

(编辑:JS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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