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华
吴江蚕桑丝绸业根深叶茂, 源远流长,其衍生出来的行业习俗丰富多彩,饶有风趣,
在我国民俗学上独树一帜。
养蚕风俗
古代至近代吴江惯养头蚕、 二蚕两季,相当于现今的春蚕和夏蚕。春蚕对乡民的经济生活至关重要,有“春茧半年粮”之说,又有“蚕箔落地,有钱栽秧”的谚语。吴江西南境蚕桑区,春蚕季节称为“上忙”,
而稻作季节则称为“下忙”,蚕稻两作,等量齐观。乡民全年的日用开支,油盐酱醋,多赖于鬻茧卖丝所得,蚕桑收入举足轻重。 蚕户对家蚕怀有深厚的感情。 乡民亲切地称之为“蚕宝宝”, 一是家蚕通身是宝,
丝、 绸、绢、绵绸(土绸)、丝绵、丝线等来之于蚕,给农民带来取之不尽的财富;二是吴语地区生男习称宝宝,生女习称囡囡,蚕不仅视为家庭成员,而且当作儿子对待。养蚕妇女则习称看蚕娘娘,或简称蚕娘。蚕儿蚕娘结为母子,至为亲昵。蚕乡妇女之爱护蚕宝宝实不亚于哺育儿女。
江南三月,莺飞草长,养蚕季节即将开始,村庄里一派欢愉繁忙景象,河旁溪边,蚕妇群集,捋臂跣足,忙于洗涤晾晒蚕具,而男子则在蚕室里掸尘刷墙,迎候蚕宝宝的诞生。
养蚕将始,蚕乡妇女上自老妪,下及女童都用红色彩纸折成花朵插在发髻或鬓角上,称为“戴蚕花”,喜气纷呈。杂货摊及庙会上还有用绒及绢做成的精致蚕花出售。
花是美好的象征,蚕花是蚕区乡民心中的吉祥物,即使非养蚕季节,在婚嫁迎娶的礼仪场合中都少不了它。迎亲时男家送去连根带叶的两株青竹,顶梢系上蚕花,女方收下一株,
另一株随新娘回至男家。 姻亲双方都把青竹高高竖在屋前的稻场上, 称为“竖蚕花竹”。 新娘入洞房坐床,吴江地区则称之为“坐蚕花床”,是因在新床的蚊帐上缀上几朵蚕花。
闹新房时还有摘蚕花的传统,颇为热闹。蚕花高悬空中,可望而不可及,新娘须由新郎抱起费尽周折,才能摘下来。 寄希望于蚕茧丰收是当地农民的普遍心理状态,于是对蚕神的膜拜祈求也就成为自然而成的事了。盛泽镇建有先蚕祠,
震泽镇建有蚕王殿专事供奉蚕神,规模恢宏。而一般乡镇的寺庙大都在偏殿或旁座塑有蚕神像,甚至在村头巷尾的小土地堂也兼而有之。有些富有蚕户在家屋墙壁上砌神龛,自供神像。此外,各处烟杂店,香烛店,南货店备有“神马”(吴江当地称为“马张”),是一张印在红纸上的木刻蚕神像,供蚕农“请”(买) 回去贴在蚕室里供奉。 蚕神,乡民称之为“蚕王菩萨”、“蚕花菩萨”或“蚕花娘娘”,其具体名称及形象在县内各地并不一致。如盛泽先蚕祠塑有轩辕、神农、西陵氏(嫘祖) 三尊泥金神像;震泽蚕王殿为五花蚕神,盘膝端坐,三眼六臂,一只竖眼位于额中央,前面两手合捧一盘茧子。而震泽丝业公会门楼上的神龛里则是嫘祖像。
靠近浙江边界的铜罗及桃源一带, 蚕神骑于马上, 手捧一盘茧子,称为马鸣王菩萨或马头娘。 蚕事之前,蚕农备香烛前往蚕神祠庙,顶礼默祷,通神保佑,祈求丰收。以往在孵蚁、
蚕眠、出火、上簇每一阶段都要在家祭祀一番。近代祭祠习俗逐渐简化,一般在清明前后蚁蚕孵出的一天将供品和蚁蚕上桌供奉,称为“祭蚕神”。第二次则在采茧或做丝完毕以后将供品及茧子(或生丝) 列于神像前,称为“谢蚕神”。中途遇蚕病,临时还须再叩拜数次,甚至去求签问卜,根据占卜的方向,前往“送更饭”,更饭用枯荷叶包上咸鸭蛋一枚(对剖为二)、 小鱼一尾、米饭少许。 养蚕之始,先要孵蚁,蚕娘身穿棉袄,将蚕种焐在胸口,靠体温使之孵出,称为暖种。
遇上春寒还要盖上厚棉被。孵种期间,蚕娘少言寡语,消除杂念,家人也不来打扰她。道光《震泽镇志》中,有已婚妇女在养蚕期间孤眠净身以示虔敬的记载。 蚁蚕孵出后,在蚕室内挂帏,置火盆饲养。在此期间,一切交谊活动停止,家家闭户,
不相往来,村坊间行人寥落。官府停征收,邻里往来庆吊皆罢,谓之“蚕关门”。蚕关门一方面使蚕户专心致志于育蚕,另一方面人际少往来,防止了蚕病的传染蔓延。 从孵蚁到结茧,养蚕过程的每一阶段都倾注了蚕农的心力和悬念, 随着蚕体的长大,
蚕农对丰收的期望越来越高,演化出一系列庆贺仪式。 蚕过三眠,俗称“出火”(蚕室内撤去火盆),收成已有几分把握,家家做茧圆,茧圆用糯米粉捏成,长圆形,中间略凹,实心无馅,蒸熟食用。茧圆之状如蚕茧,寓意收成到手。 上簇初期,邻里亲戚间始恢复串门走访,评看结茧情况,互相祝贺并略事馈赠,称为“望山头”。
采茧以后,养蚕全过程结束,蚕家门户洞开,称为“蚕开门”。此时新丝即将缫制上市,
活来钿进帐指日可待,蚕月大忙,有了巴望,蚕家多办酒宴庆贺。 岁末,吴江蚕桑产区震泽及黎里一带有照田蚕的习俗,以祈来年稻米蚕茧丰收。旧历 与谢蚕神并存的是怯“蚕祟”。古代蚕农科学知识有限,认为蚕事失利是鬼怪作祟所致,
故而想尽一切办法驱赶危害蚕宝宝的邪神恶煞,使之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如在门前地面上用石灰水画出弓和箭驱鬼,或在门框上方悬镜反照,或张贴门神守护蚕室。 吴江与浙江桐乡、吴兴两县交界地区在清明日有吃螺蛳的习惯,相传蚕病称为“青娘”,
躲藏在螺壳内,吃掉螺蛳肉,把空壳抛上屋面,使之无处藏匿,也就无从作祟了。与往日相异的是,这一天吃螺蛳肉不用嘴吸出,而用针挑出,故称为“挑青”。 吴江震泽一带在桑蚕食叶盛期,本地桑叶不敷,常从桑叶行里购买来自东山和乌镇运来的桑叶。在外来桑叶进屋前,蚕农先用桃枝拍打几下,赶掉野鬼,寓于桃木可以驱邪的传说。
有些蚕户将桃树嫩枝弯成小圆圈放在蚕匾内压邪。随着科学养蚕的倡导,至五十年代种种迷信习俗基本消失。 “讨口彩”是蚕农用吉兆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愿望的自我安慰心态。如在堂屋、蚕室到处悬挂长条红纸,纸上用毛笔书写“蚕花念四分”(有些地方为“蚕花念八分”)。按乾隆《震泽县志》记载,“每出火蚕一斤,收茧十斤为十分,过则得利,不及则失利。”念四分或念八分寄希望于多收茧。蚕桑产区的寺庙在蚕月大忙季节沿袭敲“蚕花鼓”,
每晚由老和尚执槌击节,鼓声时缓时急时轻时重,从鼓点的节奏听来,隐似“蚕花念四(八) 分”。 邻里乡亲在“望山头” 时互赠的礼物中,鲞鱼及水糕(方形米粉糕,中央置糖或肉馅)为必备之物。从鲞的谐音引伸出来,意为“有想头”,期望来年再丰收。水糕谐音“丝高”,
意为生丝高产。也有人送糖包子,意为“甜在心里”、“包好”。 吉祥用话,无所不在,如困觉要叫“眠一眠”,甚至连出恭方便之类也雅称“睁一睁”,
吴语中睁与长(zhǎng) 同意,寓意蚕体长一长。 与讨口彩相对的是忌讳,如忌说死字,见到死蚕只能悄悄拣出,不能言传;忌说生姜,
避僵(蚕) 之讳;忌称豌豆, 避完结之嫌;忌说葱,以免“犯冲”;忌直呼酱油,改称“赤辣子”,
以免遭酱油病(蚕受细菌感染腐败, 体液呈赤褐色) 危害;豆腐亦雅称“白玉”;忌在居屋四周锄草防惊动土神;忌拍打蚕箔,防财气拍光。这些带有迷信色彩的忌讳在本世纪二三十年代倡导科学养蚕以来已经淡化。还有些忌讳,如忌生人闯入,忌开油锅,忌食腥辣食物则有助于防病和蚕体的正常发育。
养蚕期间还有些民间俗谚流传至今,是千百年来农民养蚕的实践经验总结,如“清明一粒谷,
看蚕娘娘哭;清明雀口, 看蚕娘娘拍手”。 是对桑芽发育的物候观察而作的桑叶产量预测,其中蕴含叶盛、蚕壮、茧丰的因果关系。又如“一斤熟蚕半斤茧”,是上簇前对茧产量的预测。
缫丝风俗
蚕家女儿自幼就由母亲悉心教会养蚕做丝技艺。十岁左右,栽桑、饲蚕、缫丝娴熟自如。
清嘉庆年间,同里金黄钟在《养蚕词》中有“女缫丝,母炊汤,女儿二七如母长”之句。 蚕家女儿出阁时,娘家须打制新丝车作为嫁妆。
新妇到婆家的第一个缫丝季节在村坊间的操作观摩上表演,邻里妇女将丝车一字排开,新媳妇当第一座丝车,让左邻右舍评论做丝技巧,以致精湛技艺得以世代相传。缫丝姑娘婚嫁时,在花桌(婚宴) 上,喜娘边为之夹肉丝劝菜,边念念有词:“吃点肉丝, 年年做出好丝。” 养蚕业中,妇女是主要劳动力,因而蚕桑产区妇女在家庭和社会上的地位相对比纯耕作区为高,重男轻女的封建传统观念较为淡薄,有些蚕户往往是妇女当家。栽桑、养蚕、缫丝技术高超的妇女尤其受到家族和村坊邻里的称道。
丝绸风俗
元旦求签。 盛泽各界有年初一到关帝庙烧头香的习尚, 除夕夜晚镇上市政当局及商会、
农会头面人物通宵守岁。翌晨,寅卯时分聚集关帝庙跪拜祭祀。按惯例,由商会负责人求第一档签-- “生意”, 农会负责人求第二档签-- “田稻”,市政当局负责人(清代为长驻盛泽的吴江县丞, 民国时期为市总董或镇长) 求第三档签--“人口”。 三档签求出后用大字另纸抄录公诸于殿前。是日拂晓全镇各界争往观签,关帝庙里人头挤挤,以求先睹为快。
盛泽绸业公所是商会的主要台柱,公所负责人兼商会会长求出的“生意签”预示了当年的绸生意。正月里,详签议签成为丝、绸、领(投) 三业的热门话题。 开庄日。开庄日之择定依绸市盛衰而定,一般自旧历正月下旬至二月上旬。盛泽镇以绸立业,故开庄日成为全镇仅次于春节的大节日。四更时分,绸业公所灯烛辉煌,办三牲,祭财神,市镇首脑及绸业领业两公所的理监执事人员,群集在所内焚香膜拜。礼毕,手执灯笼,
鱼贯行至庄面。在爆竹声中,徐徐启门开市。此日清晨,全镇各商店全部开板营业,街上照耀如同白昼。为讨吉利,凡机户开庄日交售之绸,不论优劣照收不误,且价较高。因而人众数倍,庄面内挤得水泄不通。沿袭惯例,开庄日领投在收绸后,发给机户或载船人筹棒一根,
持此到指定饭馆免费享用鱼肉双浇面一碗,以示优惠。 清末,绸界巨商捐得四五品顶带者不乏其人。唯此一日,庄主冠带整齐正襟危坐于庄面店堂中;绸庄还延请有功名的书生如秀才举人为名誉“看 走桥。历来江南一带纺织业中之雇工,往往立桥头待雇,吴江地区亦如此。道光《黄溪志》载: “为人佣织者,立长春、泰安二桥,待人雇织,名曰走桥,又曰找做。” 清末民国初年,盛泽织工临时受雇为织挽者,称为“找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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