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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师圆桌 | 其实,培养语感才是学好语文的关键!

 tnj660630 2018-08-09


对谈名师

王崧舟

“诗意语文”流派创始人,中国小语界领军人物。教授,特级教师。杭州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导师,浙江省小语会副会长,杭州市小语会会长。现任教于杭州师范大学。

陶继新

山东教育社编审,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孔子基金会传统文化教育分会副会长、中国教育学会传统文化教育中心副主任。


对谈话题三


读书对人的影响是全方位的


陶继新:读书不仅仅有助于我们的慈悲与智慧的生成,还可以丰富我们的语言。每次听您讲课的时候,都能感觉到您的语言所传达出的强烈的感染力,它们看似自然,如行云流水;同时,又极富有诗意,韵味悠长。您的这一教学特色,与您的读书是不是有着一定的关系呢? 


王崧舟:确实如您所讲,书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全方位的,而人和书的接触也是全方位的,所以中国古人常常将“读书”和“水”这个意象联系起来。


比如说“虚心涵泳”;比如说“浸润”;比如说“耳濡目染”。这些词语说明这样一个现象,我们读书就像是投到水里面,它是全方位的浸润,全方位的感染,全方位的陶冶。


它改变人的思想,人的灵魂,人的精神,人的内在心性。读书既改变这些形而上的东西,也改变那些形而下的东西。比如你的举手投足、气质,也包括你的语言、你的谈吐。


所以黄庭坚说过:“士大夫一日不读书,则尘俗生其间;三日不读书,对镜则面目可憎,对人则语言乏味。”这说明书对一个人的影响和改变确实是全方位的。


我当初读书,并没有刻意要通过它来提升自己的表达,改变自己的谈吐。但是不知不觉中,你的话语、你的谈吐、你的课堂语言、师生对话等等,就这么改变了、改变着。


有时候我甚至会有这样一种体验,讲到酣畅处,不是你在说话,而是话在说你,好像话本身成了主人,带着你、推着你、拽着你一个劲儿地向前走。古人常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讲的也就是这个道理。


陶继新:您说的这番话,让我想到现代文学大师巴金老人。他在世的时候,有一次接受记者采访。记者问他:“巴老,您的语言那么好,那么符合语法规范。那么,您的语法是怎么学的呢?”


巴老的回答完全出乎记者的意料:“我没学过语法。”记者说:“不可能啊,我认真研读了您的作品,几乎没有不符合语法规范的。”巴老说:“我真没学过,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什么叫语法呢!”


这个记者很疑惑:“那么《家》《春》《秋》这些小说,您是怎么写出来的?”巴老说:“我把《古文观止》背诵过之后,就写出来了。”


王崧舟:由此我还想到茅盾,他能把《红楼梦》全部背诵下来,一开始有人还不相信。


陶继新:这个不相信的人就是郑振铎嘛。当年开明书店的主人章锡琛有一次对钱君匋和郑振铎说:“茅盾能背出一百二十回《红楼梦》来。”


郑振铎不信。章锡琛说:“如不信,可以赌一桌酒,请君匋做证人。如果背出来,这桌酒由你出钱;背不出,由我出钱。是不是赌一下?”


郑振铎被章锡琛如此一激,就说定赌一桌酒。席间章锡琛就请茅盾背《红楼梦》,并由郑振铎指定一回,茅盾果然应命滔滔不绝地背起来,一背就是半个多小时,将近一个回目。


郑振铎这才深信不疑。章锡琛于是哈哈大笑:“郑兄你输了,这桌酒你请客了。”


这几年,我曾多次给记者培训,在给他们作报告的时候,经常会有记者问我这样一个问题:“陶老师,我们参加省内乃至全国的新闻写作方法技巧培训班,参加了一场又一场,但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我们写起文章来还是捉襟见肘,无法文采飞扬呢?”


我跟他这样说:“这些方法技巧是很重要的,但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事情的核心与源头。你把《莎士比亚全集》读上三遍,看看你的语言有没有变化?”莎士比亚是世界语言大师,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文采斐然。读过三遍之后,就会被其优美而深刻的语言所浸润。


如果在这个基础上,再把其他一些世界大师的作品认真地研读一下,语言的障碍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了。所以,当你读过大量经典且有一定量的背诵之后,语言便成了一个魔方,任你摆弄,千奇百怪,何时需要,即可信手取来,瞬间生成妙笔生花之美。


语感培养是语文教学的基本任务


王崧舟:这就是我一直在倡导和践行的一个概念,语感。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自然而然的语言表达常常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这背后的机制是什么?是语感。


那么,什么是语感呢?据我所知,最早提出语感这个概念的是我的老乡,浙江上虞籍的教育家夏丐尊先生。


他对语感曾经作过这样一番精彩的描述:“在语感锐敏的人的心里,‘赤’不但解作红色,‘夜’不但解作昼的反对吧。‘田园’不但解作种菜的地方,‘春雨’不但解作春天的雨吧。见了‘新绿’二字,就会感到希望,自然的化工,少年的气概等等说不尽的旨趣;见了‘落叶’二字,就会感到无常,寂寥等等说不尽的意味”。


我们从夏丐尊先生的这段描述中可以看来,语感就是对文字的灵敏的感觉。而夏先生的亲家,我国现代语文教育大家叶圣陶先生则把语感的对象由文字扩展为语言文字。


叶老特别强调这样一点:“不了解一个字一个辞的意义和情味,单靠翻字典辞典是不够的。必须在日常生活中随时留意,得到真实的经验,对于语言文字才会有正确丰富的了解力。


换句话说,对于语言文字才会有灵敏的感觉。这种感觉通常叫做‘语感’”。我们从两位教育家对语感的理解中可以发现一点,语感不是一种简单地对字面意思的理解,语感往往着眼于“字”“辞”本身的意味和情趣。


我特别想提到的是王尚文先生,在我看来,他对语感的论述尤为精辟、尤为宏阔。他在自己的专著《语感论》一书中,对语感的性质、特征、功能、机制、心理因素、语感与美感的关系以及语感的形成与创造等诸多问题进行了全面、深入而独到的研究,新见迭出,精彩纷呈。


对语感,王尚文先生有过这样一段精辟的概括:“语感是思维并不直接参与作用的由无意识替代的在感觉层面进行言语活动的能力”,“是个体的人与言语世界的直接联系”。


“它表现为对作用于人的言语作品的内在反应能力,即听和看(读)的能力;也表现为因表达个人情意的需要或适应社会交际的需要而在感觉层面直接生成言语作品的能力,即说与写的能力”。


总之,语感是一种个体的语文修养,它是个体在长期规范的言语实践中逐步养成的一种具有浓厚经验色彩的能比较直接迅速地感悟和运用语言文字的能力。


我完全赞同王尚文先生对语感这一语文教学中最基础、最核心的概念所作的精辟而透彻的论述。


他站在一个超越现有理论的新的制高点上,凭借他自己敏锐的学术洞察力和严谨的治学态度,创造性地继承前辈语文教育家的研究成果,大胆吸取现代哲学、美学、语言学、心理学等领域的最新成果,对语感研究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


陶继新:语感问题的确是语文教学的一个核心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并没有引起一线语文教师的广泛重视,更不要谈在自己的教学实践中一步一步地加以落实了。


王崧舟:是的,这是一个非常突出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发展学生的语感?现代语言学认为,人们在实际生活中所说所读所写的并非语言,而是言语。


一个人的听说读写能力,准确地说不是语言能力而是言语能力。心理语言学还指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言语活动主要是在感觉层面上而不是在思维层面上进行的。


因此,我们可以认定,语感能力是一个人言语能力即听说读写能力的核心。从另一方面看,听说读写等言语能力又是一个多层次多侧面的复杂系统,在教学实践中,我们不可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必须抓住其中的主要矛盾即主要任务,以纲举目,才能收事半功倍之劳。


那么,语文教学的主要任务又是什么呢?我记得叶圣陶先生曾经强调指出:“语言文字的训练,最要紧的是训练语感。多读作品,多训练语感,必将渐能驾驭文字”。


吕叔湘先生则更是明确主张:“语文教学的首要任务是培养学生各方面的语感”。语感为什么是言语能力的核心?培养语感为什么是语文教学的首要任务呢?这一切,都是由语感的神奇功能决定的。


萨丕尔在他的《语言论》中曾经指出:“语言本身是千千万万个人的直觉的总结”。语感,从哲学的层面上看,正是人与言语这一客观对象相适应的感觉。


在日常的言语实践中,人们所依凭的只是他们的语感。语感使个体的人与外部的言语世界建立起直接的联系,如果切断了这种联系,很难设想,人们在这个充满言语实践的社会中怎样求得生存和发展。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语文教学也必须首先致力于发展学生各方面的语感。我们认为,离开了语感这一基础,其它任何语文素养的发展都只能成为一句空话。


讲到语感问题,我觉得现在我们的孩子就是书读得不熟,这是个很麻烦的问题。因为语感的产生,最后一定得熟读、烂读,烂熟于心。


特别是那些经典名作,我觉得一定要熟,一定要烂。年纪越小的时候,越是孩子们记忆力超级旺盛的时候,越是孩子们对语言保持天然敏锐的时候,因此,一定要用好这个语言成长的黄金期。


语感培养大于语法学习


陶继新:的确像您说的一样,优质语感的培养远远大于语法的学习。这个优质语感的形成就是刚才您说的,需要大量的经典文本的阅读,熟读,乃至于成诵。


这样呢,大量的优质语感就会在大脑中形成一个巨大的语系网络,语言问题就简单了,语法问题也就简单了。为什么说语法问题也简单了呢?


中国的语法,从《马氏文通》1898年传入中国,到现在才114年。也就是说一百多年之前中国根本没有语法,两千多年前的老祖宗更是不懂语法。


但是我们现在要学语法,这个语法也是用他那个做蓝本的。语法是一种外在规范,就像法律,而语感更像是内在习惯,就像品性。


尤其是优质语感一旦形成,你不管说什么话,根本不用考虑语法、逻辑、修辞,就像孔子说的,即可以进入到“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却完全可以符合规范。


技巧的学习是有长度的,而语感的形成却是没有底限的,过度的技巧培养会让学生,尤其是没有丰富文字积累的孩子更加囿于无意义的规矩之中,这就像只会画线条的人拿着一只黑色的画笔怎么可能画出五彩的图画。


学好语文,必须有文言的底子


王崧舟:您刚才讲到《马氏文通》,我们现在学习语法的体系其实是西方的舶来品,整个语法体系的学理基础是西方语言的,框架和法则也是西方语言的。


实际上这个体系套用在汉语身上会出现很多问题,因为我们自己的语言学习有两个基本常识可能被遮蔽起来了。


第一,我们学的是母语,学母语跟学第二语言的规律有很大的不同。


第二,我们的母语是汉语,而汉语跟西方语言又有很大的不同。王力先生说,西语,主要指英语,是法治的语言,它讲规则,这个规则就是语法。


而汉语呢,是人治的语言,至少从表面上看,汉语有很多不讲道理、不守规矩的现象。


那么,汉语不讲西方语言那样的规则和秩序,它讲什么呢?讲意会!讲神通!学语言要以意会之,以神通之。这是汉语语法的大规则、大秩序。


是汉语真的不讲逻辑、不守规矩吗?当然不是的。其实,汉语跟汉字一样,他是块状的,而不像英语和他们的字母,是线性的。


块状是一种整体、一种完形。将汉字组合在一起的不是外在的规则和秩序,而是文字内在的精气神。因此,揣摩汉语的语法得靠意会、靠神通。而意会和神通就来自最基础、最纯正的汉语经验。


离开了鲜活生动的汉语认知、汉语感受、汉语书写、汉语交流,并逐渐积淀为自己的语感,是学不好汉语的。


陶继新:说得太有道理了!我觉得在古代汉语方面,能超过王力的真是少之又少。他在《古代汉语》中谈的宾语前置、使动用法、意动用法,以及动词一般用法等,都有言简意明之妙。特别是使动、意动用法,如果放到西方语系中,是不可想象的。


中国语法有其自己的特点,也有其独特的优势。它与西方语法有相通之处,也有不同的地方。而中国语言的魅力,在于意会,在于品味,在于“于无声处听惊雷”。


而有了对经典文本的大量阅读与背诵,也就有了感悟与运用语言的能力。相反,如果硬套西方语法而不顾中国语言实际,就会得不偿失,本末倒置。


王崧舟:对,这个是典型的削足适履。中国文化的经典文本,说白了其实都是文言文本。学汉语,必须要有文言的底子,那是现代汉语的根,也是中国文化的根。


文言学习有许许多多的方法,这里我们不必谈一些具体的方法,我只说方法的方法,也就是“方法论”的问题。学文言的方法论,说到底就是“以熟为本”还是“以知为本”的问题。


学文言,传统的方法是多读,熟读成诵、以熟求通。西学东渐之后,有人就开始质疑,质疑的焦点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死记硬背;二是低效费时。


于是,就有不少人设想多快好省的方法,想来想去,想出一个“以知为本”的方法。所谓“知”,就是了解文言的词汇和句法的规律,不仅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而后,就能以知为纲、统摄全目、理路贯通、一通百通。


这个方法就是学西方语言的方法,那么它真的省时高效否?张中行先生在他的《文言和白话》一书中说过这样一番话:“这想得很好,如果真能行之有效,那就更好。但是这条路像是并不平坦。”


其实,说“并不平坦”还算客气,相比于“以熟为本”,这条路才是低效费时的。这是因为,第一,所谓规律,总是烦琐枯燥的,要学生弄懂记牢,本身就是吃力不讨好的;第二,所谓规律,总是抽象概括的,而学生面对的文言却是具体形象的,以概括绳具体,常常令他们茫然无措。


唐德刚先生在回忆自己早年语文学习经历时,发过这样一通感慨:“学龄儿童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实在是他们本能上记忆力最强的时期,真是所谓出口成诵。要让一个受教育的青年接受一点中西文学和文化遗产,这个时候实在是他们的黄金时代——尤其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学习与研读,这时如果能熟读一点古典文学名著,实在是很容易的事——至少一大部分儿童是可以接受的;这也是他们一生将来受用不尽的训练。这个黄金时代一过去,便再也学不好了。”



来源 | 授权转自“王崧舟”(wangsongzhou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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