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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一泓月辉，盛开在母亲摇船去对岸桑园的水路上，木橹播放的音乐以及一些与母亲有关的往事，在太阳走后的水面上闪闪烁烁……我知道，“日出万匹，衣被天下”的故乡是属于丝绸的，而母亲只是水性的丝绸、水做的故乡的一个栽桑养蚕人。母亲采摘桑叶时，嫩嫩的桑叶别离桑树时便会渗出好多绿色的爱液，爱液在母亲的手上凝固、结晶，又被母亲的体温融化，所以母亲的手上总是留着桑叶的体香。母亲回家总顾不上洗手便开始淘米煮饭，桑树梗子添进灶口里，喂大的袅袅炊烟氤氲着桑树的气息，饭也便有了桑叶的习性桑树的情谊。 我是吃着带有桑叶馨香的饭长大的，所以我的性格里也便有了“桑树扁担——宁断不弯”的秉性。但我知道，这样的性格不像母亲。母亲的性格像极了水一般的丝绸、丝绸一般的水，柔稠温和得没有一点皱褶没有一点脾气。春蚕将要上山时，母亲便照例把铺盖搬到了蚕房。母亲说，蚕儿一旦上山就要穿着自己编织的雪白婚纱嫁人了。上山如嫁女，让我这个当妈的再陪陪它们吧。 母亲爱怜地用双手拢起一个白白胖胖的蚕儿，温暖的唇轻轻滑过蚕儿通体晶莹剔透的胴体；轻轻滑过一片温热潮湿的母爱……蠕动在母亲枝繁叶茂的大手上，蚕儿忽然兴奋得乳波肩浪、摇曳生姿起来，细腻光滑的肌肤泛着婴儿一般的光泽，羞赫地舐犊着母亲桑树一般的情怀……母亲心领神会蚕儿的肢体语言，目光之手轻柔地抚慰出了蚕儿心里有着千丝万缕的情愫要对母亲叙述。母亲轻轻把蚕儿放回蚕扁，采来最鲜嫩的祝福喂养着蚕儿，喂养着蚕儿心灵深处酝酿已久的绚丽情结。 桑树依然锲而不舍地绽放着新的生命之旗，等待又一次的飘扬。 而蚕儿却停止了生命的咀嚼，高昂的头颅凝固成“春蚕到死丝方尽”的箴言，将生命的轮回演义成不朽的青春放飞。 早在几天前，母亲就已经扎好了为蚕儿上山用的“柴龙”。扎“柴龙”用的稻草是母亲去年晚稻收上来时特意留着的。母亲切出稻草的中间部分,拍软、笃齐、梳净，然后中间扎紧两头蓬松开，撑在蚕房里便成了一只只蚕儿上山的“柴龙”。 母亲凝睇着一条条昂首欲言的蚕儿那深情的目光，知道蚕儿要上山了，知道它们即将上演毕生最经典也最悲壮的情景剧——作茧自缚。母亲的眼里忽然有了某种液体的喧哗，冲刷着母亲不曾有过的酸楚与不安。含辛茹苦拉扯大的蚕儿就要脱变成蛹了，母亲搬来小板凳坐在“柴龙”边静静地听蚕儿吐露心声，呆呆地看蚕儿一撇一捺写在“柴龙”上的千言万语…… 蚕房恍如隔世一般地寂静，寂静得只有母亲的目光在金黄的“柴龙”上走过的声音；寂静得只有蚕儿丝丝缕缕创作“化蝶”的跋涉声……母亲知道，蚕儿上山的路很崎岖也很漫长，蚕儿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赶路一定很辛苦。可母亲无法知道蚕儿是在用生命的所有积蓄丈量一种新生的高度；用蓬勃茂盛的爱意分娩心中最华美的乐章！ 转自：雨后池塘（www.） 东方晨曦微笑时，母亲走回了蚕房。母亲忽然被眼前一片晶莹剔透的银光眩得睁不开眼——忽如一夜春风来，整个金色的“柴龙”上结满了昨夜星辰不胜枚举的眼眸，呵呵，那是蚕儿用毕生的精力完成自己心愿后的莞尔一笑；那是蚕儿不惜颠覆自己的存在意义而高高托起的又一轮鲜红的朝阳哟！ 母亲摘下月亮一般柔情万种的蚕扁，生怕碰疼了娇嫩的茧子，又在蚕扁上垫上一层温情脉脉的白纱布。光滑，洁净，白皙，晶莹，宛如婴儿胎毛一般柔软的茧子，个个都成了母亲心目中玲珑乖巧的小家碧玉。母亲慈爱地把她们从山上领下来，几个调皮的居然懒着粘在山上不肯下来。母亲嗔怪地拉她们下来，她们却伸出无数双小手抓住“柴龙”与母亲逗乐呢……母亲知道茧子的小手很细很嫩，细嫩得犹如纤纤玉指的粉黛美人。于是母亲一边唱着吴侬软语的山歌，一边细心地松开她们的小手，把她们一一翩跹进母亲的期望里…… 今年的第一簇春茧就要出售了，母亲特意换了一身新行头：一件锦棉绸斜襟衫，腰际围一条绣有喜雀报春的肚兜，下穿一条涤塔夫长裤，脚穿蓝布绣花鞋，像做客人一样地挑着一担白花花粉嫩嫩的茧子，穿过阡陌的桑园小径去了茧站——蚕上山、茧入房，那是栽桑养蚕人最重要最神奇的圆满时刻；那是蚕桑之乡最生动最喜庆的热闹时节，所以每次去茧站出茧，母亲总要穿得体面一点光鲜一点呢。 转自：雨后池塘（www.） 茧子最终被缫成丝、织成绸，成为了一种美丽——美丽里有胎死腹中的蛹和一种被蛹诠释的献身精神；美丽里有母亲忙碌的身影和桑树拔节的声音…… 从茧站回来，母亲又摇着船去了对岸的桑园里…… 2006年4月28日 作者简介：阿庆，原名沈荣庆，苏州市吴江区人。原《吴江日报》文学副刊主编。198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出版散文集《心湖》《心情》《记着，真好》。现为吴江区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江苏分会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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