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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天下”APP举行诗词联大赛，词题出的是《定风波》。我因为写论文的关系，对这个词牌稍有了解，且就所见说几句，献芹贡曝，供参赛不参赛的方家们一哂。也算是蹭一回热点了。
最著名的《定风波》，当然数苏轼的这一首：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东坡词的常用办法，和柳永的长调一般，大都一气单行直下，其中或有粗略有力的勾勒风景，但落足点还是发一通感慨。套用说中学作文的办法：都有一个很明确的中心思想。苏词是言志的，而且必须要表达得很清晰。他为人光风霁月，词的风格也因以磊落，便如陈独秀的武库，大门都开着，一目了然。这种磊落的风格用其磊落的一生来支撑，自然就会更加增添色彩。——试想如果这词是吕惠卿或蔡京作的，我们固然就不会这么喜爱了。所以插一句，说到诗词，我一直有个想法，就是诗词的后面其实是诗人词人一生文行出处的衬托。就好比李白的“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们在读的时候，正是因为觉得对酌的人是李白和李白的朋友，山花是开在盛唐开在李白身旁的山花，酒也是盛唐的酒，连杯子也是握在李白手中的，如此这般，才会加倍地觉得这首诗好一样。——当然这是外话，很跑题了。
回到《定风波》。词固脱不了与诗的关系，词的格律也比律诗更为精美，这自不用笔者饶舌。《定风波》如何押韵，及其间的几处仄韵，也不待繁言。巧合的是，如果我们把其间的几个二字句去掉，《定风波》的字数就恰好变成了一首七律的字数。如果在七字句上使用律诗的对仗，会起到很有意思的效果。比如朱祖谋的这两首：
定风波 点镜春姿起翠禽。经年唤醒五湖心。照眼娇梅临水放。惆怅。疏香不上小红簪。 别去云軿千种忆。无益。狂来蛮榼百分斟。江上北书无雁托。休说。海南千里瘴花深。
定风波寿陈小石 花近楼头书眼明。水云矜佩本来清。一院双成诗伴侣。天许。谪仙人是老人星。 往事北门严筦钥。忘却。好从南极驻箳篂。更进菖蒲觞面酒。为寿。与君沈醉梦觚棱。
古老在过片上都使用了对仗。由于中间隔着两个字，这种对仗无论从语气还是情感上，都更增添了一吞一吐、一收一纵的奇妙效果。笔者没有考察过宋人的每一首《定风波》，不敢说这是古老的独创，但他在两首词中都这么露一手，显然也是有意为之的。
十四岁就被朱祖谋推为“传人”的乔大壮（1892-1948），也填过一首形式上极为特别的《定风波》，且看：
一叶飘然万里来。梦中不锁望仙台。杨柳新声飞玉琯。筵畔。蒲桃初酦映金杯。 白雁随阳成阵去。秋暮。红鹃带血亚枝开。日落西川何处认。休问。江投东海几时回。
是词作于1947年秋。先是，南京光复，国立中央大学复校后，中大中文系与中大师范学院国文系合并，胡小石先生主政，解聘了一些原师范学院国文系的教师（比如尚君先生的老师朱东润先生），大壮先生为被解聘的教师抱不平，亦愤而离职，转受国立台湾大学陆志鸿校长及中文系许寿裳主任的礼聘，往台大任教。这时大陆以及台湾的政治形势都十分的复杂，内战内乱加上国民政府及教育部门内部都有各种派系的斗争，国家并没有因为抗战的胜利而变好，相反是更多的失望和无望。大壮先生的词并不像苏轼的词常常一段说话，把道理说清楚，把情感直接表达得利利荦荦的。他更属于比兴的一派，多通过景物以及典故的运用，将情感从侧面渲染出来，让读者去感受和回味，在词中却并不说破或只点拨一点点。——所以这里介绍了一点词作的背景。
值得注意的是这首《定风波》的形式上的美：后六个七字句，是精工粹美的对仗。
说到对仗，是凡不用写诗填词的人都一定熟知的艺术技法。很多词牌的两个四四字句，或者三三句，五五句，七七句，都在一些词谱书中明确被要求了对仗。这都是从宋人词作中归纳的结果。例子就不举了。但也有一些，由于宋人很少甚而没有使用对仗的先例，所以词谱书中并无要求。后人也不以为意，也省却了很多心思。大壮先生平生对词的格律有极为精深的研究，其词作、书法、篆刻曾被如社同人推为“三绝”，在《光宣诗坛点将录》里，汪辟疆破例用水军八大头领推举当世八大词人，王、朱、况、文等老辈之外，相较之下年辈尚轻的乔大壮也位列其中，赞曰：“射雕将军，协律都尉。”从这首词如此精妙的对仗上来看，这种推崇是毫不为过的。我固认为所谓词学，其成就应该体现在每一首具体的词上；大壮先生的这一首《定风波》，是词格律上的重要创获之一，可以举出来以代表民国词坛的词学成就。
至于这对仗妙在何处，相信喜欢词的人只要注意到了是对仗，就一定能了然于心的，笔者口拙，实在是期期表达不出来心中的叹服和敬仰了。
赞佩之余，笔者也曾想橅上一首，可惜功力太浅，只能表达个“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心情。老丑效颦，不必贴在这里污读者的慧眼。如果填《定风波》的行家也能试着用一处两处甚而像大壮先生一样使用三处对仗，且对得如大壮先生的词一样流动不居、收纵自如、吞吐沉厚，那一定是极好极高妙的。——这就是笔者写这篇口水文所希冀的了。OK，说完了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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