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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了解人类,我们却不太了解镜子

 轻风的起点 2018-08-15

翻检中国古典文学,有个饶有意味的发现,明月和镜子(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月,名词,却总与动词连用。“明月出天山”“明月何时照我还”“月涌大江流”……鉴,既是名词也是动词。阮籍就直接写到,“薄帷鉴明月”。白居易把明月和镜子放在一起对比,“人言似明月,我道胜明月……岂如玉匣里,如水常澄澈。”如果说李白将明月发展为中国古典文学千年不易的意象,那么镜子则因李世民的名言在政治层面发扬光大——他所谓的“三鉴”来源于东汉荀悦。“鉴”之说,由来已久。《诗经》有“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之句。宋神宗因此将司马光主编的《历代君臣事迹》改名为《资治通鉴》。

举凡表面光滑反射性好的事物皆能作鉴。明月如鉴,水面如鉴。镜子尚未发明或尚未普及的时代,人们就是临波而照。“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心如止水鉴常明,见尽人间万物情。”照见的不仅仅是容颜,还是岁月流转、世事变迁,所惊心者,非春光易老,是我们永远也回不到那段欢喜或悲伤的时光。文学的、生命的、世俗的,一切因光线反射而显现。《心经》起首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这又是宗教的、哲学的反射,要求我们返照自身,窥破秘密。

《大话西游》剧照


镜子的双重属性一直令人着迷。它纤毫毕现地展露一切,《西京杂记》载,咸阳宫“有方镜……人直来照之,影则倒见。以手扪心二来,则见肠胃五脏……则知病之所在。又女子有邪心,则胆张心动。”隋唐之际的《古镜记》更是神乎其神。

隋素月瑞兽纹镜


到了今天,科学家用镜子研究量子纠缠,艺术家用镜子展示装置艺术。镜子的发展,确乎有关时代。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居家过日子的镜子,多长方形,镶木框,配以鲜明时代特征的花纹、图样和文字,挂在墙壁正上方,让人照鉴容颜时,时刻不忘革命教导。公共场合和单位的以正衣冠的落地大镜,高大、严肃,叫人不敢久留。如今的镜子则缩小化,退回该出现的地方,例如盥洗间、试衣间,甚至移到了手机上,变得私密。

镜子了解人类,我们却不太了解镜子。至少,中国人确切发明和使用镜子的年代尚无定论。传说中的轩辕造镜、成汤盘铭和周武王鉴没有实物出土,沈从文判断,“镜子大致和盥洗的鉴同时,约在春秋战国之际才比较普遍使用。”(沈从文《脸盆和镜子——它的发展故事和涉及的故事》)藏身在博物馆里的古镜,离我们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只要我们愿意,几乎每天都可以看见它们,然而依靠简单枯燥的名签,完好如新的古镜就只好模糊地被我们看见。专业研究文物的书籍门槛又太高,古镜的纹饰因此在我们普通人眼里,始终呈现形式上的美丽。

宋《妆靓仕女图》

所以我一直喜欢沈从文、扬之水他们写文物的书。随笔形式,篇幅不长,深入浅出。娓娓而谈的不仅是文物学,考古学,而是在此基础上涉及的文学、历史和政治,最重要的,是他们始终没忘记,所谓文物古董,都是人使用的,都是以人为本的。读这样的书,我们不一定记住文物的考证知识与演变历史,却可感性地获知古人的生活状况、艺术趣味,正如扬之水说的那样,“不是古玩欣赏,不是文物鉴定,只是从错错落落的精致中,收拾出一个两个迹近真实的生活场景,拼接一叶两叶残损的历史画面。那个是一个充满活力的时代中一点儿特别的热闹。”

近日读国博研究员霍宏伟著《鉴若长河》,感触又深一层。此书风格颇似前两者的文物随笔,既有考古学、文物学的内容,又不偏废文学、史学。“在长达四千年的中国铜镜发展史,本书重点选择了战国、两汉、唐代三个具有代表性时段的铜镜……将涉及几个时期的某类问题打通,一贯到底……重点记述的则是铜镜,将中国铜镜发展与转折作为主线,以考古发掘品与大型博物馆藏品为主要例证,以与铜镜相关的历史文化,社会生活为背景,希望能够以文字和图片为载体,与读者一起去探寻绚丽多姿、扑朔迷离的有关中国铜镜的微观世界。”


《鉴若长河》

作者: 霍宏伟 
出版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副标题: 中国古代铜镜的微观世界
出版年: 20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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