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帛《易》『键』卦初考
一、引
言
『键』卦是长沙马王堆西汉墓出土的帛书《六十四卦》的第一卦。据考古学家张政烺先生考证，该卷帛《易》写於汉文帝初年，约相当於公元前180～前170年（请阅所作《帛书六十四卦跋》载1984年《文物》月刊第三期）。许多学者认为，键、健、乾可互相通假，可用『乾』直接代替『键』，或反之。也有些学者认为，筮人一般文化程度不高，再则古时字数又少，就常用同一字来代替音、义均不相同的字。但据我近年来的研究，事实远远不是这样简单。为了便于读者参阅，现将帛书《六十四卦》的『键』卦抄录于下：
『三
三键，元享〈亨〉，利贞。初九，浸（潜）龍勿用。九二，见龍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键（乾）键（乾），夕泥（惕）若厲，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飛）龍在天，利见大人。尚（上）九，抗龍有悔。（用）九，见群龍无首，吉』。
首先可看到，在帛《易》键卦中『键』出现了三次，除卦名外，还有『九三，君子终日键键，夕泥若厉，无咎』。
其次，据于豪亮先生遗著《帛书周易》（载1984年《文物》3
期）所列的表中也可看到，同墓出土的卷後佚书和帛书《系辞》中亦作『键』。
这是不是因为当时的字数少或筮人文化程度不高而用『键』代替『乾』呢？当然不是！马王堆帛书《六十四卦·噬嗑》：『九四，筮乾胏，得金矢，根贞吉。六五，筮乾肉愚毒，贞厉，无咎』。可见，书写帛《易》时『乾』字已经存在了。而且筮人文化程度并不低，他已能清楚地将乾卦之『乾（qian2ㄑㄧㄢ）』与乾（干）燥或乾肉的『乾（干gan4ㄍㄢ）』区别开了。由此也可认定，并不是当时的字数不够用而用同一字来代替音、义均不相同的字。简单地用以『键』代替『乾』或反之，这些理由都是说不通的。
再次，帛《易》的八经卦或八宫卦的首卦卦名，也全部与今本《周易》不同；如坤作川，艮作根，震作辰，坎作赣，兑作夺，离作罗，巽作筭（音suan4算）。
以上帛《易》中的这三点决不是偶然的，也都不是用简单的通假说所能解释的，这里的『键』有其特定的含义，是不能简单地用『乾』来替换的，由『键』转变到『乾』有一段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
下面就帛《易》『键』卦谈谈个人的一管之见，以就教于海内外《易》学家。
二、键——太极两仪之象
东汉许慎编撰的《说文解字·金部》曰：『键，铉也，从金，建声，一曰车舝（xia2
ㄒㄧㄚ）』。又曰：『铉，所以举鼎也』。段玉裁注：『谓鼎扃也，以横木关鼎耳而举之，非是则既炊之鼎不可举也，故谓之关键，引申为门户之键闭。门部曰：关，以木横持门户也，门之关犹鼎之铉(xuan4)也』。据字典解释：『铉是横贯鼎耳以扛鼎的器具。』
帛《易》和今本《易·鼎卦》皆曰：『六五，鼎黄耳，金铉，利贞。上九，鼎玉铉，大吉无不利』。《象》曰：『鼎黄耳，中以为实也』。又曰：『玉铉在上，刚柔节也』。朱熹注：『黄耳，金，坚刚之物。铉，贯耳以举鼎者也』。
由以上引文不难理解，键就是铉，是插入两鼎耳的鼎杠，用以举起『既炊之鼎』。鼎口多为圆形，贯穿两耳之铉或键，必中分此圆为二。黄为中央之色，亦象征键或铉必经过鼎口圆形的中心，即铉也是通过圆心的弦，将圆等分为二。
拙文《从伏羲星图研究到十三万三千前天球的考古证实》和《濮阳西水坡Ｍ45墓主为伏羲考》已从天文学和第45号墓的形制、星象、墓图等方面论证了太一就是太极，太极就是以北极为中心的一片圆形天区。『太极生两仪』就是在古天球的春分点（在西宫白虎之胃宿内）到秋分点（在东宫苍龙内）间通过北极的连线将圆形的太极天区等分为二；也就是在「伏羲星图」上通过北极由正东点与正西点的连线将天空等分为二，阴阳各半，这就是所谓的『太极生两仪』之象也。这里所说的阳是指太阳在白昼自东向西运行的这一半日道。这里所说的阴是指太阳在夜晚即在地下自西向东运行的另一半日道。也就是说『键』或『铉』为分割阴阳之关键，『键』成为帛《易》的第一卦就是理当所然的了。
又因鼎有三足而象征三公，鼎以铉举，故铉亦可引申为三公。故台铉、台鼎均喻三公之位。或曰『鼎有三足，星有三台』。三公及三台皆为北极天区的星官。《太上感应篇·鉴察》曰：『又有三台、北斗神君在人头上，录人罪恶，夺其纪算』。可见三台较靠近北斗，均为北极天区的星官。此可在《中国大百科全书·天文学·星图》上一目了然。
亦可参阅本博客相册中的〈手绘苏州星图156KB〉其说明是：
［从苏州石刻的《天文图》上描摹的中央北极天区和紫微垣、太微垣的部分星象。在星图的北极天区可看到这样一幅图象：将勾陈四与阳德星相连，将太子与庶子相连，则在北极天区组成个明显的『十』字形，其中央交叉点正是明亮的帝星或太一。原图中的紫微三公只有两颗星，现根据《敦煌星图手抄本》和石刻的常熟《天文图》（刻於公元一五零六年）补正。由此星图可明显地看到无论紫微三公或太微三公都远离帝星而不能成为司马迁在《天官书》中所谓太一之『旁三星』。］附苏州星图
《史记·天官书》：『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旁三星三公，或曰子属』。就是说天上的『三公』是北极太一星旁的三颗星。此点拙文《伏羲墓殉人考》已有详论，可参阅。由此可知『键』不仅是用以举『既炊之鼎』，也是『太极生两仪』之象。键卦成为帛《易》的第一卦，代表天就很自然了，也完全可以理解了。由此亦可推知，鼎及其键或铉、足皆取象于北极天区或太极。这就是《系辞上传》所谓『以制器者尚其象』的典型例证。
请参阅本博客相册中的〈出行图15〉其说明是：
［《史记·天官书》说：『斗为帝车，运於中央，临制四乡，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於斗。』这完全符合Ｍ45号墓的形制和星象布置。当然也说明乘於『斗车』上者必为帝王。］附图
下面再根据《说文》谈『键』的第二义『车舝(xia2)』。《说文·舛部》曰：『舝，车轴端键也，两穿相背』。段玉裁注：『舝、辖同也，以铁竖贯轴头，而制毂如键闭然』。又在『键』下注：『舝，车轴端键也，谓铁贯于轴端，如鼎铉之贯于鼎耳』。《诗·小雅·车舝》：『间关车之舝兮，思娈季女逝兮』。郑玄笺：『舝，车轴头铁也』。《正义》曰：『间关，设舝貌，舝无事则脱，行乃设之』。
以上所说的『三公』，就是陈立夫先生在《易与儒家中道思想》一文中指出的：『伏羲画卦作易，又是取象於天地人物，包括他所发现的河图、洛书在内，河图、洛书就都是以中星五“十”为中心，并且都是以北极星和三公星定纵横两轴』之『三公』；或《史记·天官书》云：『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旁三星，三公，或曰子属』之『三公』。就是说天上的『三公』是北极太一星旁的三颗星。此点拙文《伏羲墓殉人考》已有详论，可参阅。由此可知『键』不仅是用以举『既炊之鼎』，也是『太极生两仪』之象。键卦成为帛《易》的第一卦，代表天就很自然了，也完全可以理解了。由此亦可推知，鼎及其键或铉及鼎足皆取象于北极天区或太极。这就是《系辞上传》所谓『以制器者尚其象』的典型例证。
三、『键』的第二解释──天北极
以上段注之『毂』是古代车轮中心的圆木，辐插于其上，轴贯于其中。由此可见，键、辖、舝都是指横穿车轴两端的梢钉，使车轮在滚动时不致脱出车轴。显然这里的键也横穿轴心，将转动的轮毂中分为二，阴、阳各半。不难联想到这又是太极生两仪之象。与前面所谈的键或铉横穿鼎耳将圆形鼎口中分为二不同的是，这里用轮毂来象征星空以北极或太极为中心转动时更具有动态性。更生动的说明了北极为天球转动的中心和『关键』。更具体的说，整个车轮的转动就是天球的转动，毂就是北极天区，辐就是赤经线，而穿过轴心的『键』也可理解为天北极。这是最『关键』的一点，北极星是最重要的大辰。第45号墓中所表现的《伏羲星图》正是这样的结构。将键卦作为帛《易》的第一卦就顺理成章了。
『键』亦通『健』，故『健』也可解释为天北极。
根据《易·引得》，在今本《周易》中『健』字出现了十五次，如：
《乾·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文言》曰：『大哉乾乎，刚健中正』。
《无妄·彖》曰：『动而健，刚中而应，大亨以正』。
《系辞下传》曰：『夫乾，天下之至健也』。
《说卦传》曰：『乾，健也。』等等……
我认为，对『键』的这种新解释，也适用于今本《周易》中的大多数『健』字，并由此可得到新的理解，从而也证实了这种新解释正确性和科学性。今试析之如下：
如将上文中之『健』理解为『键』，则『天行键』就可理解为天空或天球是以北极为中心有规律地，永不停息地运行旋转，因而形成了阴阳四时的变化。而欲预测此阴阳四时之变化者，必先观测确定『键』之所在。键者，轴也，心也，所以割阴阳，辨四时之关键也。因乾为天；故乾，键也；夫乾，天下之至键也。因键通过天的中央（北极），故键为中，为正。
又因北极为天空的中心，是不移动的。孔子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北辰是当时北极附近的明星，看起来不动，而其余的星星则围绕它旋转。刚者，不移不变也。键既为天之极和天之轴，是不移动的，故称『刚键』。『大哉乾乎，刚键中正』即由此而来。
『君子以自强不息』是几千年来鼓励人们不停进取，奋发向上的一句格言。但如将此与『天行键』联系起来，就能获得更深刻的理解。《正义》曰：『此以人事法天所行，言君子之人用此卦象自强勉力，不有止息』。『人事法天所行』就是要求人按照天体的运行规律行事。如君王位居中央实行德政，则臣民们就可围绕君王旋转。而君王与臣民的位置是不变的。这样全社会就会象天体一样有条不紊的运行。由此可见《易》和儒家基本观念都是认为自然的运行是和谐的、有规律的和永不停息的，而人也按自然的规律行事，以维持自然和社会的稳定及和谐。道家的观点亦相同，如《道德经》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里的『道』就是自然规律的总合，其最初概念起源於日月星辰运行的轨道。下划线
四、键、舝或辖——黄道之天关
上节已就《说文》所解『键，铉也……一曰车辖』作了天文学论证。但『辖』字还有更深邃的天文学意义。《史记·天官书》云：『房为府，曰天驷，其阴右骖。旁有两星曰钤；北一星曰辖』。可见『辖』乃东宫苍龙房宿内的一个星官。《尔雅·释天》：『天驷，房也』。《索隐》引《诗汜历枢》云：『房为天马，主车驾』。《汉书·天文志》：『其後荧惑守房之钩钤；钩钤，天子之御也』。晋灼注：『房为天驷，其阴右骖，旁有二星曰钤，故曰天子御也』。《晋书·天文志》亦云：『天驷为天马，主车驾』。由此可推断，房宿四星就是为太帝并排拉车的四匹马。
从1190年石刻的苏州《天文图》及现代星图看，这四颗星的中国传统星名是：房宿（从南向北算起）二、一、三、四，其对应的西星名是天蝎座（Scorpio）
π、ρ、δ、β。其中房宿一、三在中，房宿二、四分置南、北两边。而天球黄道正在房宿三、四间穿过。就是说，黄道以北只有房宿四，其余三星都在黄道以南成一字排列。故《晋书·天文志》云：『中间为天衢，为天关，黄道之所经也，南间曰阳环，其南曰太阳；北间曰阴间，其北曰太阴。七曜（日、月及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亦称七政）由乎天衢则天下和平』。由此看来，黄道或天衢乃是太帝或太一的马车道。而《天官书》所谓的『其阴右骖』则可解释为：黄道以北为阴，那里只有单独的房宿四，其余在黄道以南的三颗星为骖。骖就是并排拉车的三匹马。由于日月五星在恒星间的视运动大都是自西向东运行，故太帝之马车亦自西向东行，这时南面为右，故曰『其阴右骖』。当然也有相矛盾的解释，如《晋书·天文志》云：『南星曰左骖；次，左服；次，右服；次，右骖』。这里，骖是两边的马；服是中间的马。依此，帝车又是自东向西行。但无论如何，此天区为帝车必由之天衢、天关无疑。
在房宿四以东近旁，有两颗小星，《汉书·天文志》称之为『钩钤』，亦有称钩钤一、二者，西人称之为天蝎座ω1、ω2，这就是太史公《天官书》说的『旁有两星曰钤』。钤，读音与乾卦之乾完全相同。据《晋书·天文志》云：『又北二小星曰钩钤，房之钤键，天之管龠，主闭键天心也』。又云：『键闭一星在房东北，钩钤主关龠』。从星图看在钩钤之东北，确有一『键闭』星，西名为
ν Scorpio
（天蝎座），这就是太史公说的『北一星曰辖』。『辖』与『键』同义。即《说文》之『键，……一曰车辖』。唐代史学家张守节在《正义》中引巫咸《星经》云：『键闭一星在房东北，掌管龠也』。可知『键』或『键闭』都是指此星。又因『钤』与『键』非常接近，故合称『钤键』。『键』在这里还主掌『关龠』及『管龠』，因而成为『关键』。我认为这也是帛《易》键卦的『关键』所在。
星名『键闭』出现于巫咸时代。巫咸为何时人，至今尚无定论，一说为黄帝时代，一说为唐尧时代，但最晚为殷商太戊年代，距今至少已三千五百多年。值得注意的是，『巫咸』的读音接近『巫觋』，『巫觋』的读音又接近『伏羲』，根据《濮阳西水坡伏羲遗址研究》的结果看，巫咸最早可推到伏羲仰观天象和画卦作易时代。巫觋、巫咸、都可能是不同时代的观象授时官吏，领受天命或接受『禅让』後就可成为天子。伏羲太昊帝就是这样成为天子的。看来，键卦就是伏羲画卦作易时最早的原作。
五、键卦与濮阳伏羲遗址
星名『钩钤』出于战国时代的石申《星经》。《竹书纪年·三卷》曰：『修巳（夏禹的母亲）背剖而生禹于石纽……头戴钩钤，胸有玉斗』。可见古人很早就将钩钤与北斗视为同等重要的观测星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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