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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博科夫:你引发秘密的梦幻

 芸斋窗下 2018-08-22

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纳博科夫

Владимир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 Набоков

18991977



Rachmaninov: Piano Concerto No.3 in D minor, Op.30 - 1. Allegro ma non tanto - 加载失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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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剑钊译纳博科夫写给妻子的一首诗


【译者按】他的妻子叫薇拉,和他相濡以沫很多年,是他忠实的伴侣和助手。这首诗是他写于早年的爱情诗,在他的创作中非常少见,诗句甜美柔和,温情脉脉,节奏温婉,如同深陷爱情梦的人的呼吸声。




你是天空一朵温柔的云

 

你是天空一朵温柔的云,

你是海洋一朵透明的泡沫,

你是大理石上含羞草的影子,

你是灵魂不可避免的回声……

一支没有开头的歌曲响起来。

我呼唤你——你是否会答应,

我寻找你——你是否会悄悄躲起来,

我能否找到你?我不知道,远方的人儿。

 

你引发秘密的梦幻。

雾茫茫的夜晚让我激动,

我生活在无法言说的幻想中,

我凭借着惟一的爱情而呼吸。

我梦见了遥远的幸福,

我梦见了怡人的相会,

一支充满灵感的歌曲响起来,

蜷曲成一只订婚的戒指。






纳博科夫夫妇





诗人纳博科夫

文/马海甸


过年逛书店,发现纳博科夫以艰涩著称的小说《阿达》(中译名《爱达或欲望》)和未完成的遗作《劳拉的原型》都出了中译本。看来,作家的十七部长篇小说的中译本都已出齐。与大多数人踏上文学初阶时如出一辙,纳博科夫早年也写诗,以后断断续续地写,数量还不少,据我手边的俄文纳博科夫诗选所载,他的最后一首诗写于1967年,时年六十八岁,距他骑鹤西去,不过十年而已。据英文《纳博科夫诗选》的序言统计,纳氏诗作多达一千首。他的忘年交、小说家伊万·布宁一生写诗六百余首,对一位主要以小说成名的文学家来说,这个数量诚然可观,但纳博科夫远不止此数。有些专业诗人穷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写出这个数量。

 

2012年,企鹅经典丛书出了英文纳博科夫诗选,集内收诗九十二首,为作家全部诗作的十分之一。诗选分四部分:作家的儿子、德米特里·纳博科夫译的诗作,二十九首;作家自译、选自诗集《诗歌与问题》的俄文诗,四十首;选自诗集《诗歌与问题》的英文诗,十四首;《诗歌与问题》集外诗,九首。这是迄今为止纳博科夫诗作获得的最高荣誉,继小说、评论之后,其诗终于跻身经典之列。俄文纳博科夫诗选以“新诗人文库”版(656页,2002年版)最完备,有书评说该书是收诗最多的集子。我没能买到此书,藏有的一部是1997年莫斯科A CT版,共591页,篇幅也不小了,最大遗憾是偌大的集子,没有序也没有编后记,作家的英文诗,也不曾译成俄文入集。或者可以说,对纳博科夫诗歌的成就,其时还不曾有定论。惟一的定评是:作为双语诗人,他与里尔克、贝克特和布罗茨基齐名。

 

乘撰此文的机会,翻了几部俄罗斯诗选和诗歌专著,发现无论是俄罗斯,还是中英美诸国,阐释纳博科夫诗作的文字都不多。我想原因有三个:其一,为其小说的大名所掩,纳博科夫的诗作至今仍不为人重视;其二,作家离世距今不到四十年,世人还来不及匀出手来研究和迻译他的诗作;其三,诗作形式过于刻板,在年少气盛的后来者看来,都什么时候了,还一板一眼地抠诗律、抠韵脚。纳诗被译成中文的,不到十首。

 

诗人叶甫图申科主编的《世纪诗章》选纳博科夫诗五首,数量适中,但编者却不惜辟出数千字的篇幅加以解说。我通读了该书的诗人说明后,感到编者对纳氏诗作的研读浮光掠影,所谈均为题外话,只有一句话引起我的注意:“他在诗歌方面有两位老师,先是沃洛申,继之是萨沙·乔尔内。”沃洛申就是马克西米利安·沃洛申,一位身兼画家和翻译家的诗人,在俄国白银时代崛起的象征派诗人中,只属二流人物;乔尔内善写讽刺诗和小品文,今天已罕为人知。两人的年龄都比纳博科夫大不了多少。凭我对纳博科夫的肤浅解读,实在看不出三者之间有些什么师承关系。所谓发乎其上得其中,发乎其中得其下,纳博科夫真正的老师,应该是普希金和白银时代的独立派诗人霍达谢维奇。

 

在一部名为《俄罗斯诗歌史》(17301980)的专著上,俄国学者巴耶夫斯基关于纳博科夫的诗作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我觉得比叶甫图申科的话要中肯得多:“纳博科夫的领域和手法,比操着巴黎调门的诗人们要更开阔。一方面,他与古典的传统更密切;另一方面,则与最先锋的派别合流。从古典到先锋派领域的摆动,组成了纳博科夫诗作的主要特征。”(莫斯科新流派出版社1996年版)所谓操着巴黎调门的诗人,应该指的是与纳博科夫同期流亡法国的俄国诗人。可惜限于篇幅,巴耶夫斯基未能展开自己的观点。

 

纳博科夫早年的诗作,无论是形式、语言还是手法,都不脱俄罗斯传统诗歌的町畦。故而有人把他与乔伊斯加以比较,认为两人在散文写作上都闯出了一条新路,而诗作却缺乏新意。新西兰学者博伊德另有一见,他在《纳博科夫传》中写到:“有如这位年轻的诗人使用其他诗人的形容词和感叹词来描绘他的世界和感情一样,他试图通过走向邻近的天堂使人联想到有比这个世界更广阔的空间。”(普林斯顿大学1990年版)我们不妨以《大学的诗章》一诗为例,从形式上说,这首由六十三首十四行诗组成的长诗,与普希金的叙事长诗《叶甫盖尼·奥涅金》相近而略加变通,正如巴耶夫斯基说的“与古典的传统更密切”,而内容则是带有自传色彩的当代大学生生活。用旧囊新酒这句老话去概括纳博科夫的诗作谅必不错,在某些人看来,他的诗歌成就之所以不及小说、评论乃至翻译,原因或竟就在于此?

 

纳博科夫在访谈录《激切的见解》一书中谈到:“后来,在二十岁到四十岁时,我喜爱的作家是豪斯曼、鲁珀特·布鲁克、诺曼·道格拉斯、伯格森、乔伊斯、普鲁斯特,还有普希金。”(企鹅经典丛书,2012年版)七位作家,有三位是用韵严谨的诗人,而且没有一个现代派,尽管作家这么说时有一个前提,即四十岁后就不一定喜欢这些诗人,但到这个年龄,缪斯女神也越来越少眷顾他了。


[选自马海甸《我的西书架》(新世界出版社,2014)]







纳博科夫诗选


音韵生涯短暂……

音韵生涯短暂,如残霞云霓,

       我的诗句力避荒腔野调,

我的后世子孙个个目光挑剔,

       未必记得我外号叫飞鸟。

我们将在页末的附注中生活,

       怎么办?缪斯,我的生命……

我不能出声,不能向人们诉说

       对上帝应当要心怀虔诚。

透过我们五彩缤纷的窗帘,

       波浪状的圣灵将会显现;

昼夜盛着生命泉与星光酒,

       它们是两只神奇的玉碗。

不能出声,不能说话,随即

       我会忘记我苍白的霞光,

我把自己的余辉奉献给少女,

       这姑娘头一个把我遗忘。

纵然如此,缪斯,我幸运……

你温柔安静,我不悲戚,

不理会日常歌声的纷繁杂乱,

       你以为那是多余的词句。


1923

寄故乡

有夜晚是为了思索和抽烟,

为了透过烟雾能和你交谈。

好……老鼠爬行沙沙有声,

窗户里有很多星很多房顶。

我抚摩着一条骨骼在胸口,

故乡啊,这定是你的骨头!

我的胸中积存着你的空气,

我把自己的诗章奉献给你。

蓝幽幽的夜晚巴掌鲜红,

守护过你复活节的神灯。

双脚脚掌一直深深思念,

思念你长满蒺藜的旷原。

整个身体不过是你的投影,

心灵就像涅瓦河上的天空。

抽一会儿烟,躺下,睡眠,

一合眼就嗅到了你的春天:

房屋的角落,难忘的橡树,

平展展如同耙过的沙滩土……

1924


徽章

祖国的大地刚刚远离,

幽暗苦涩望远镜长叹,

它发现云缝中星斗汇聚,

形状像一把金刚石长剑。

我发誓珍惜自己的思念,

从此后每当把往事回想,

黑土地上空的闪光长剑——

成了我放逐生涯的徽章。

1925


漂泊流浪,夜宿在异国他乡,

我对同行的旅伴们凝神观望,

       倾听他们忧伤的言谈。

我从流亡者的身上寻觅征兆:

谁能回归祖国,谁无缘看到,

       谁将在异域入土长眠。

但愿能判断。须知漂泊者注定

惟有做梦时才能回国,而做梦

       什么也不能够改变。

何必隐瞒——常常有这种情景,

我一次次做着美梦:在梦境中

从火车站直奔家园,

坐也坐不住,站直了身子赶车,

熟悉春季里车辙的每一次颠簸,

       四轮马车拼命奔跑,

飞驰,我光着头,没有戴帽子,

穿一身白衣,与你的头巾相似,

       满怀心事默默祷告。

上帝呀,我真想寻觅出征兆:

谁能回归祖国,谁无缘看到,

       谁将长眠异国的土地。

但愿能知晓。蹉跎岁岁年年,

有信仰的人们依然满怀期盼,

可就连我也常常悲戚。

能给人安慰的往往只有梦。

俄罗斯的州,俄罗斯的城,

       俄罗斯的集镇乡村,

整个俄罗斯啊都化成了梦境,

数也数不清的漂泊流浪的梦——

       当异国他乡夜静更深。

1926


祖国

祖祖辈辈我们把俄罗斯

称作我们不朽的幸福,

从没有见过更美的地方,

虽说游历过许多国度。

无论道路会通向何方,

我们总梦回俄罗斯大地。

放逐,你的毒刺何在?

异域,你有什么吸引力?

我们熟知这样的祈祷,

祷词让心灵在夜晚放松;

知道俄罗斯不朽的缪斯,

不露行迹的和我们同行。


对祖国旷原的森林涛声,

我们由衷地说声“谢谢!”

为林涛引发的离愁别绪,

为森林谱写的每一首歌。

在域外偶然落脚的寓所,

放逐者的梦境平静安逸,

俄罗斯总是环绕在四周——

像风,像海,又像奥秘。

1927

处决的枪声

没有刮脸,冷笑,苍白,

西装上衣还算是干净,

没系领带,一颗小铜纽扣

贴近喉结扣紧了衣领。

他等着,能够看到的

只有光秃的高墙围在四周,

草地上有个铁罐头盒,

还有瞄准的四条枪的枪口。

他就这样等着,不止一次

冲那些名字冷笑,眨眨眼睛,

他等待着镁光灯突然一闪,

照亮那些不长眼的白面孔。

完了。刺痛的钢铁闪电,

石头一样冷酷的黑暗,

盘旋在无底深渊上空,

哭叫的天使已神经错乱。

1928

寄俄罗斯

秉性严谨的地理学家

在我手掌上尽情勾勒:

这条条纹路全都通向你,

脉络是你的大江与小河。

我像个盲人用清水洗手,

能触摸到大地上的万物,

借助于你呀,我的祖国,

这就是我何以觉得幸福。

倘若那是真的,两天前

我在睡梦中产生了幻觉:

最近一个无忧无虑时刻,

你在别的国家找到了我,

像在中学倾斜的课桌上,

如地图一样你缓缓展开,

刚刚触及到家乡的土地,

我就在你旁边躺下身来。

1928

轻轻的喧响声

这是一座海滨的小城,

当你在阴云密布的夜晚,

伤感地顺手推开窗棂,

轻轻的喧响声来自天边。

你侧耳谛听,仔细分辨,

海在喧响,海思念陆地,

你的心关注夜海波澜,

对倾听的心须倍加珍惜。

一整天听不见大海涛声,

白昼不请自来业已消遁,

就像玻璃板上酒杯空空,

叮叮咚咚地响了一阵。

再次置身于无眠的寂静,

你把窗扇尽情地敞开,

这世界广阔而又安宁,

你可以独自陪伴着大海。

静夜中并非倾听海涛声,

我用心聆听另一种喧腾:

那是祖国轻轻的喧响声,

是她的呼吸,她的律动。

喧响中的口音各有差别,

那么亲切,却突然沉寂,

有人吟唱普希金的诗歌,

而难忘的松林如诉如泣。

喧响中有慰籍也有欢欣,

有对放逐者的深情祝福。

然而白天听不见这声音,

嘈杂的白昼总忙忙碌碌。

不过在午夜的沉寂时刻,

不眠的耳朵会久久聆听,

聆听着祖国和她的动静,

聆听她永生不死的心灵。

1929


致未来岁月的读者

你,未来岁月的开朗居民,

你,古风的爱好者,在约定时刻,

你偶然打来开了诗歌选本,

这些诗不该忘却,但早已被人忘却。

你不妨像一出戏剧中的丑角,

按照我那个时代的趣味化装。

支起双肘,听吧,缪斯的螺号——

往昔的岁月是多么响亮!

十六行诗句,戴着椭圆形的冠冕,

附带业已模糊的图片……厌弃吧!

你尽可厌弃那衰迈的语言,

厌弃我的洁癖和我的贫乏。

我在此与你交谈。你无法躲避。

穿过茫茫昏暗我贴近你的胸脯。

你觉得寒冷:这寒冷来自往昔……

再见吧!我已经感到满足。

1930


眼珠

一个人终于浓缩为

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珠,

没有脸,没有额,没有眼睑,

身体的侧面轮廓更是看不见。

有恃无恐地俯视大地,

(它完全不像那张笑脸,

笑脸从汪洋大海中升起,

一团火焰,闪耀着光斑。)

这眼珠看不见山,看不见浪,

看不见清澈明亮的海湾,

看不见云中无声的摄影机,

看不见庄稼和葡萄园。

当然,它不看食堂的角落,

也不看亲人们脸色如铅——

它在寂静中转动、巡视,

却对一切都视而不见。

永恒与物质已失去界限,

想必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万事万物都不用大写字母,

超凡入圣的眼珠何必再看?

1939

我干了件坏事……

我干了件坏事,十恶不赦,

我是个恶棍,还是生性放荡?

我让整个世界神魂颠倒,

为我那可怜的姑娘*而发狂。

噢,我知道人们害怕我,

又为我的魔法而奉承夸奖,

他们着迷中毒已不可救药,

因我的艺术而纷纷死亡。

多么滑稽,在篇章未尾,

违背了校对和时代的愿望,

我亲手雕凿的大理石上

竟有俄罗斯树枝轻轻摇晃。

1959

___________________

*指长篇小说《洛丽塔》的女主人公。

头顶是雪光……

头顶是雪光闪烁的峰巅,

面对这些落叶松与云杉,

在我看来,生存的屈辱

尚可忍受,不怎么讨厌:

也许显得有些呆板单调,

但无疑生活得更有尊严,

在此地了却不幸的一生,

距离我的永恒十分遥远。

1965


我曾经酷爱……

我曾经酷爱古米寥夫*的诗篇!

可如今已不再翻阅浏览,

但有些诗句铭刻在我的脑海,

诗意充盈有无尽的内涵:

“我会死,但不死在夏日凉亭,

不是由于炎热或暴饮狂餐,

我会像天庭的蝴蝶陷入罗网,

死在荒蛮的野山之巅。”

1972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古米寥夫(1886—1921),俄罗斯阿克梅派诗人。


燕子*

 

有一天傍晚我们两个

在一座古老的桥上站立,

我问你,让你告诉我说,

可会至死记住那只燕子?

你听了回答:那是当然!

我们两个是怎样哭泣,

像生命飞逝一声悲叹……

到明天、到黄泉、直至永远——

那一天,在一座古桥的旁边……

____________

* 选自长篇小说《天赋》

[以上 谷羽 译]



致自由

 

你缓慢地沿着失眠的街道蹒跚;

在悲惨的额头上没有了以往的光泽,

这光泽曾有过爱情和灿烂高度的召唤。

熄灭的蜡烛在一只手中战栗。

受伤的翅膀掠过一具具尸体,

鲜血淋漓的臂肘挡住了目光,

你再度受骗,再度走到一边,

而你背后,呜呼,依然站立着那个夜晚!

 

湖泊

 

你望一眼湖泊:无论是太阳,无论是星星,

无论是粗大的橡树,无论是纤细的苔藓,

哪怕它们有多么明亮、多么深入的倒影,

都不可能在湖泊中留下什么痕迹。

 

你望一眼我的灵魂:存在的梦幻在里面

复现得多么激动、多么清楚!

里面的忧伤多么阴暗,快乐又多么美好……

  ——我也多么安宁!

  

失眠者的太阳

 

  失眠者的太阳!

     ——拜伦

 

忧伤的星球,失眠者的太阳!你指示黑暗,

可是,你那遥远而激动的光线无法驱散这黑暗。

我用回忆的光辉与你来相比,

往事的闪光,——幸福年代的闪光——

在迷雾中战栗;要知道,像你一样,无力的火焰

被忧郁所渗透,无法烘热,——

明亮而寒冷,清晰而遥远……

  

为了生活得幸福

 

为了生活得幸福,我的

心灵需要什么?如此之少……

我爱野兽、树木和上帝,

正午的阳光,子夜的黑暗。

 

而在非存在的边缘,

我将说:哪里有伤心事?

我歌唱,而倘若我哭泣——

也不过是用泪水来赞美……

  

旅馆的房号

 

说不上是床,还是长椅。

忧郁的黄色糊墙纸。

两把椅子。歪斜的镜子。

我们走进去——我和我的影子。

 

我们和叮当声一起打开窗子:

反光掉落到地上。

停止呼吸的夜。看家狗从远处

用各种吠叫驱散寂静。

 

我在窗户旁屏息不动,

在天穹黑漆漆的丛林里,

彷佛一滴金黄的蜂蜜,

月亮甜甜地闪烁。

 

普通的歌曲

 

普通的歌曲,普通的忧伤,

河水在遥远的树枝间闪烁,

五月的金龟子飞来飞去,

嗡嗡叫得如此低沉有力。

 

我无法言说的喜爱

日落鲜红的慵懒……

丁香花芬芳而迷蒙,

彷佛黯淡的黄昏。

 

夜晚警觉,月亮谦逊,

猫头鹰苏醒,草地露湿。

在明亮的天空中,美丽的

白桦每片树叶都轮廓分明。

 

彷佛是鲜红贝壳中的珍珠,

月亮在这方闪烁,

姑娘的歌声在河面荡漾,

散发着往昔的欢乐。

 

在天堂里

 

你好,死神!——长翅膀的旅伴,

指点着通向天堂的道路,

可是,在我面前突然闪现出

一座温柔的齿形绿森林。

 

穿着光亮的衣服,沉默的我

冲上去,将在树林里找到

我尘世的旧屋子,像从前一样,

当我走进去的时候,房门开始哭泣。

 

在我蔚蓝的小窗户上,

长着一团四月的蒲公英,

还有卡累利阿桦木做成的沙发,

还有玻璃下面蝴蝶的家。

 

我将再度成为尘世的诗人:

桌子上摊开了练习簿……

倘若我把这些告诉上帝,

他再也不会责怪我。

  

教堂

 

乌云在群山之上漫步,

旅行者在群山之间彳亍,

一座教堂在悬崖上耸立:

这座教堂不大,有彩色的

壁画,还有三个窗子;

在第一个窗子上,

有一个眩目的太阳,

第二个窗子——白色的月亮,

第三个窗子是星星……过路者!

这里是所有道路的起点……

炽热的太阳——是上帝,

温柔的月亮——是上帝之子,

迷雾中小小的星星——

是大地上的芸芸众生。

 

[以上汪剑钊 ]






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纳博科夫,俄裔美国作家20世纪杰出的文体家、批评家、翻译家、诗人、教授以及鳞翅目昆虫学家。出生于圣彼得堡富有和地位显赫的家庭。纳博科夫家庭使用俄语英语法语三种语言,他在孩童时代就已通晓这三种语言。1917俄国二月革命爆发,纳博科夫一家离开苏联,前往克里米亚,他们在那里住了18个月。在克里米亚白军起义失败之后,纳波科夫一家离开苏联前往欧洲西部开始背井离乡的生活。在1919年从俄国移民之后,纳博科夫一家在英国定居,纳博科夫成为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一名学生,有计划地学习斯拉夫语罗曼语1922年,纳博科夫的父亲在德国柏林被俄罗斯君主制主义份子刺杀,原因是他尽力掩护了他们真正的目标,一位拥护宪法的在野党领袖(这一关于错误认知而导致误杀的情节,后来反反复复出现于作者的小说,例如,在《微暗的火》中,约翰·席德被错认为是Zembla之王而被刺杀)。6月,纳博科夫接受剑桥法文与俄文学位,并迁往柏林与家人同住,以私人教授英语、法语、网球、拳击等维生。1923年,纳博科夫母亲偕妹叶莲娜移居布拉格,以孀妇身份接受政府抚恤金。58日,纳博科夫于柏林一慈善化装舞会上,初识犹太律师之女薇拉,两人在1925年于柏林成婚。1929年,纳博科夫偕妻赴巴黎;1934年他们的儿子德米特里出世;1937年,纳博科夫与薇拉移居巴黎,以避日渐蔓延的纳粹祸乱。在欧洲生活的这些年里,纳博科夫出版小说《玛丽》《王、后、杰克》《防守》《眼睛》《荣耀》《黑暗中的笑声》《天赋》《斩首之邀》《天赋》,并发表和出版了一些翻译作品、诗集、诗剧和剧本。剧本《事件》与《华尔兹发明》在巴黎以俄语上演。1940,纳博科夫一家赴美。1941年在纽约博物馆工作;1942年,任哈佛大学“比较动物学博物馆”研究员,每周三日于威斯利学院教授俄文。1945年,纳博科夫与薇拉成为美国公民;1948年,任康奈尔大学俄国与欧洲文学教授;1952年,任哈佛大学斯拉夫语文客座教授。这期间,他出版了《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实生活》《尼古拉-果戈里》《俄国三诗人》《庶出的标志》《故事九则》《确证》等书。1955年,《洛丽塔》遭四家美国出版社拒绝后,由巴黎的Olympia Press出版。1958年,《洛丽塔》在美国出版。这期间,他还出版了《菲雅尔塔的春天》《普宁》《纳博科夫十三篇》,并与独子德米特里合译出版莱蒙托夫小说《当代英雄》。四卷本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的英译本凝铸着纳博科夫多年的心血,其中三卷是逐词逐句的详细注释与分析。他的译作使西方读者加深了对于俄罗斯文学的了解。说他是沟通俄罗斯文学与西方文学的桥梁,决非溢美之词。1960年,全家迁往瑞士的小城蒙泰勒。在瑞士时期,纳博科夫出版的英文长篇小说《幽暗的火》《阿达,或称情欲》是这位享誉世界文坛的双语作家最成熟也最复杂的作品。1967年,长篇小说《洛丽塔》由纳博科夫亲自译成俄文出版。1970年,双语诗集《诗与棋谱》出版,其中包括39首俄文诗,14首英文诗和18盘国际象棋棋谱。19724月,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索尔仁尼岑给瑞典皇家科学院写信,推荐纳博科夫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19777 2 日,纳博科夫在瑞士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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