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只觉心酸,眼泪却像比旧年少了些,心里只管酸痛,眼泪却不多。 黛玉是下凡还泪的,泪尽了她也该走了。 宝玉又翻转了一个更次,至五更方睡去时,只见晴雯从外头走来,仍是往日形景,进来笑向宝玉道:“你们好生过罢,我从此就别过了。”说毕,翻身便走。 晴雯死后过来跟宝玉告别,她说:我走了,你们好好过罢。还记得她说的那句,将来都要在一处的。谁知她这么就走了。突然泪如雨下。 青埂峰下,一僧一道告诫凡心正炽的灵石:凡间之事,美中不足,好事多磨,乐极悲生,人非物换,到头一梦,万境归空。你还去吗?顽石曰:我要去。 六界之中,凡人生来最苦,做块石头也比做个凡人来得逍遥自在。石兄。 千里搭长蓬没有不散的筵席,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谁能守谁一辈子呢。佳蕙突然红了眼圈,说“昨儿宝玉还说,怎么收拾房子,怎么做衣裳,倒像有几百年的熬煎似的。” 世间是否有永恒存在的事物?为何曾经那么亲密的朋友,一个个走的走散的散。就像大观园曾经那样热闹,如今凄凄惨惨戚戚。 从今后, 与你春日早起摘花戴。 寒夜挑灯把谜猜。 添香并立观书画。 步月随影踏苍苔。 从此后, 娇语俏音满室闻。 似刀断水分不开。 这是越剧《红楼梦》中唱段,众人骗婚,宝玉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两人终于苦尽甘来,一心憧憬着与林妹妹成婚后的幸福生活。可惜林妹妹再也不在了。 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 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 人世间的情缘都是注定的,不管是缘深缘浅,他们都不曾后悔遇见。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 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相敬如宾又如何,到底没有男女情爱,宝玉心中始终不忘黛玉,就算她死了,他也记得。三个人的爱情总有一个要受伤,宝钗又何其无辜?真真让人断肠。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她为他流了一世的眼泪,他为她五脏六腑皆碎,可是终究没有结果。 晴雯死了,宝玉忙道:“一夜叫的是谁?”小丫头道:“一夜叫的是娘。”宝玉拭泪道:“还叫谁?”小丫头说:“没有听见叫别人了。”宝玉道:“你糊涂。想必没有听真。”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当一个人最痛苦的时候,她不会再去想着她的爱人,而是给予她生命的父母。对于儿女来说,父母才是幸福的港湾。 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王夫人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 做了父母之后,每次再读到这里,再想想管儿女的各种为难,真是要和贾政一起泪如雨下。 宝玉和袭人说的:只求你们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了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哪里去就去了。 人是害怕寂寞的,我也想让爱我的人一辈子守护着我,可是个人有个人的生活,谁又能守护谁一辈子。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彼时他母兄已是忙另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庚辰双行夹批:补明宝玉自幼何等娇贵,以此一句留与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等处对看,可为后生过分之戒。叹叹!】 今日富贵荣华,他日破毡噎菜。心酸至极!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篷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一场红尘,富贵如云,情爱似梦。不如不来这红尘一趟。 众人送至二门前,宝玉还要往外送,倒是湘云拦住了。一时,回身又叫宝玉到跟前,悄悄的嘱咐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时常提着打发人接我去。’” 湘云从小无父无母,依靠叔婶家过活,虽是侯门千金,却还得做活补贴家用,活的还不如贾家一个三等丫鬟,唯一的快乐时光就是回到贾家,跟姊妹们饮酒作诗。她害怕贾母把她忘了,所以哀求宝玉要时常提醒贾母,把她接回贾家,比起黛玉,她也是可怜的孤女。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奴去也,莫牵连。 古代交通不便,嫁出去以后,好几年甚至一辈子不能见到父母,试问天下那个女子不哭! 元妃省亲那一回。元春对贾政说“……今虽富贵已极,然骨肉各方,终无意趣”, 嫁得好又能如何,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依偎,突然特别伤感。 巧姐的判词: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旁边有句批语: 非经历过者,此二句则云纸上谈兵。过来人那得不哭! 你富贵了,你身边都是亲人,你败落了,你身边都是踩踏之人,就算亲人也会落井下石。更不要说那些依附贾家的奴才,乘着贾家败落,反过来羞辱曾经的主子。这样的例子太多了。这个世道从来是以权势看人的。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作者的心酸早已渗透到全书,可是又有几个真正读书他的心情。呜呼哀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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