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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童年记事起，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宽阔平坦的打谷场。平时，就喜欢到打谷场上玩。因为在那里无论是农忙或农闲时，都有大大小小、错落有致、形状不一的草垛，还有平坦如砥宽阔的场地。和小伙伴在一起疯起来藏身可进草垛，追逐起来可以绕着大场转圈圈。 鲁南、苏北村里人把打谷场称为“场”。在农村的村头地尾随处可见。 场一般都处在村外地势稍高的地方。建场之初，如果地势低洼，须在上面垫些混合土（沙土和粘土)，这样防止下雨后积水，雨后压场既不粘，干了也不裂缝。 当年，场在夏收秋收两季是整个村子最热闹的地方。农家也流传着“场到黑”的说法。也就是早上天刚放亮人齐聚到场上去，晚上要顶着月亮归来。从地里收割上来的庄稼，要在这里集中整理、晾晒、碾压脱粒，入仓，还要把柴草一垛垛垛起来。这一过程是原始的，当然也很辛苦。记得当年场上，从早到晚人欢马叫、机器轰鸣，一派繁忙景象。有时，我和小伙伴也来到这里凑热闹。待我长到十几岁时，娘也让我挣工分，每逢到场上，那位分管场上农活的大爷，把我们这帮娃娃兵分配去牵牲口，压场。看似牵着牲口转圈累不着，但随着太阳的升高，炎炎烈日似一团火在头顶燃烧，脚下的麦草被碾压得柔软发白，放射出夺目的银光；疲惫，热浪一齐向我袭来，真想停下来躲在阴凉处歇一会。可是，领头的爷爷此时非但毫无倦意，还不时打起“喝溜”。＂喝溜＂高亢激昂，不时飘荡在打谷场上空，驱散了我的睏乏。碌碡的吱呀声，老牛扑嗒、扑嗒脚步声，垛子根女人说笑声，像一支协奏曲，仍在继续…… 夕阳西下，晚霞给打谷场镀上一层金色，紧张的活计接近尾声。我和伙伴们像出笼的鸟，趁着这个空隙躺一下，翻个筋斗，追一追、闹一闹。 月亮爬上树梢，星星快活地眨着眼睛，打谷场平静下来，除了留下少数守夜人，在茫茫的夜色中又进入了沉寂。 进人农闲季节，打谷场的角色有了变化。它既充当了人们休闲娱乐的场所，也一次又一次从这里演绎出一桩桩乡村爱情故事。 夏天的夜晚，到场上纳凉是大家的首选。尽管经过一天的烈日蒸晒，地面上仍有些热，晚饭后，大家还是三三俩俩聚集到这里。谁家公鸡打鸣早、谁家的母鸡不下蛋，张三儿子相亲了，李四闺女出嫁了……吃饭、干活、睡觉，这是村里人闲聚堆常说的话题。 大老爷是好事之人，地里的农活稍一间隙，他便请来“说大鼓”的。晚饭一罢，洗洗澡，男女老幼陆续来到打谷场。蓑衣、口袋片、草蓆随便向地上一铺，或坐、或躺，摇动手中的扇子，爷爷的烟袋冒着星星火光，发出丝丝声响。那边，咚咚大鼓敲，钢板响叮当，艺人以几句“西江月”开头，当渐入佳境，讲到走马飞刀热闹时，我在娘身边，已进入甜甜的梦乡。 当年，县城里的电影放映队，一年总有几次巡回来村中放电影。当然首选就是在打谷场，或者村中岔路口。我最喜欢看的是那些炮火连天战争片，崇拜影片中的战斗英雄。言情片，像豫剧《朝阳沟》、和评剧《小二黑结婚》、柳琴戏《大燕与小燕》，曾经影响了一代青年男女的婚恋观念。一石激起三层浪，小伙子、大姑娘连串几个村同看几场电影，场一偶的麦草垛成了爱情角、幸福窝。青年男女依偎在草垛旁，立下海誓山盟，天一亮，这一对青年男女私奔了。 这种“伤风败俗”的举动，在村里人的口中起初是津津乐道，后来接二连三的重演同样的爱情故事，大家反而缄默无言，接受了。 冬天来了，连续多日的寒冷气温降下十多度。一场大雪覆盖了村子、田野。鸟儿可食的东西，都被掩埋住了，这时捕麻雀可是最佳时机。我和伙伴们来到打谷场的草垛旁，扫出一片空地，支起筛子，撒上粮食；我们手拉绳子依偎在垛子另一边，阵阵寒风吹来，手、耳朵、脚都冻得发麻，但大家没有一个动的，全神贯注瞅着前方。见到饥饿的麻雀陆续进入防区，边吃边转动小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此时，快速拉绳，每次无所获，经数次较量，往往还是空手而归。但硕大的草垛，经生产队饲养员手中慢慢变瘦，每次铡草养活了一群鸡和无数麻雀。 实行土地联产责任制后，偌大的打谷场，被分割成没有明显边际的几十户人家沿用。大大小小的草垛星罗棋布，填满了打谷场。劳动生产力的发展，手扶拖拉机、固定脱粒机占了上风，牲畜和碌碡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接下来这几年，大型、小型联合收割机代替了手扶拖拉机和脱粒机，庄稼成熟后，直接收割装车进仓。打谷场也渐渐失去存在的价值，打谷场千年不变的故事终于画上句号。 打谷场没了。那几间老场屋也没了。村头的打谷场上已矗立起一幢幢小楼，一处处绿树掩映的庭院。 曾经的欢声笑语，曾经魅力无限的打谷场，仅留下美好的记忆。它已完成历史使命，载入尘封的史册。如果孟浩然地下有知，应该重写《过故人庄》这首诗。 “墨点无多乡愁多，山河仍旧成蹉跎。鬓染霜雪怀旧事，总把过往向酒说。”醉意朦胧中，我隐约看见村头打谷场浮现在眼前，耳边响起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号子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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